天外之境,浮云宫。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傍晚时分,一处美丽绝伦的莲花塘边,独孤迈正在与罗烟锋对弈。
只下一局,胜负已分。
罗烟锋手执黑子,含笑道:“公子今天好像有些心神不定,侥幸让本座赢了一子!”
独孤迈苦笑:“前辈棋艺大有长进,在下佩服!”
“我看不是本座进步了,而是公子分心了!请问公子是否遇上什么麻烦了?”
多年来,这对痴迷于棋局的世外高人一直打个平手,今天却分出胜负来了,所以罗烟锋觉得很奇怪,不禁有此一问。
独孤迈擦了擦汗:“前辈目光如电,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法眼!”
“呵呵!”罗烟锋扬眉一笑,盯着他空空如也的左手腕,“公子,你形影不离的‘玛瑙玉镯’,怎么只剩一个了?”
“呃……另一个我拿来送人了!”
罗烟锋讶然:“那可是月下老人送你的神物哦,代表着爱情和命运!你随便赠给别人,不怕像天篷元帅那样,遭受千世情劫?”
独孤迈长长叹道:“唉!都怪我那天在栖龙宫偷摘了一朵莲花,不小心被守护莲塘的七公主发现了,怎么解释都脱身不得,最后被她扣留了一个玉镯!”
“公子爱莲,世人皆知——可你这‘浮云宫’的莲花已经多到数不清了,你还去摘栖龙宫的莲花干嘛?”
“我见那朵莲花长得特别漂亮,一时忍不住就摘了,没想到会失去一只玉镯!”
“呵呵,公子定力胜天,想不到也有‘忍不住’的一刻——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前辈,我已经够汗颜的了,您老就别再取笑在下了!”
“公子,你拿玉镯送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送左边的呢?你可知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条血脉是与心脏相连的吗?这代表你要失心了!”
失心?这是一个挺恐怖的词儿,独孤迈毛骨悚然:“前辈,我知道你是过来人,百年情伤至今未愈……但我跟你不同,请别再刺激我了,好不好?”
“好,不愉快的往事,公子就忘了罢!”罗烟锋喟然一叹,“我们既是世外隐者,红尘中的爱罗情网、恩恩怨怨,自然与我们无关!”
“对,对,前辈说的是!”独孤迈今天难得附和起来。
罗烟锋也不揭穿他,微微一笑道:“本座想问公子一件事,公子可有心情回答?”
“呃……问吧!”
“公子世代祖传的‘莲心丹’,如今还剩下几颗?”
独孤迈呆了一呆:“这个……不瞒前辈说,‘莲心丹’传到我这一代,仅剩下一颗了!”
“唉!真可惜,‘莲心丹’能治任何内伤,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一代药圣独孤浮云,共炼了七七四十九颗,如今只剩一颗传世了!”
独孤迈目光一闪:“前辈怎会无缘无故提起‘莲心丹’?是否有什么亲人受了内伤?”
“嗯,我预计龙如晨今晚会有一劫……公子,你摘了人家的莲花,不如咱们就把这颗丹给他送去罢?”
独孤迈又开始冒汗:“前辈,晚辈大意失荆州,此刻万万不敢再独闯栖龙宫的了,你还是饶了我罢!”
罗烟锋呵呵一笑:“无妨,本座陪你一起去!”
“这……怎敢有劳前辈?”
“公子,你是舍不得那颗‘莲心丹’,还是怕见到七公主呢?”
“我……”独孤迈哑口无言。
“本座斗胆请问一句:公子今年贵庚?”
独孤迈微愣,失笑道:“二十三。前辈何以有此一问?”
“二十三……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室。走吧,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们去栖龙宫会会七公主——”
什么?!
独孤迈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罗烟锋拖着走出了“浮云宫”。
其实,他真的不想再去栖龙宫!
如果爱情是一杯苦酒,他情愿孤独终老,一口也不愿品尝!
有了罗烟锋的前车之鉴,他对“爱情”两个字,是畏如蛇蝎,退避三舍!
可是,老天爷真的会从人愿吗?
他又苦笑起来,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打乱了。
八月十四之夜,蝶声谷。
一条淡黄色的纤影,快如流矢曳空般泻入“莺舞山庄”内,带起一阵淡淡的烟雾。
清朗的月色下,只见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广袖飘飘,仪态万千,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巡夜的家仆一见,立时惊为天人:“姑娘是谁?为何擅闯‘莺舞山庄’?”
黄衣美人怆然一笑:“十年沧桑过去,我还是姑娘么?”
家仆一愣:“姑娘,在下说错话了吗?你为何这般感伤?”
“小女子蒲柳之姿,如何敢称‘姑娘’?”
家仆迟疑着道:“那……夫人深夜入庄,有何贵干?”
黄衣美人一扬手,撒出一把淡淡的黄色粉末,朱唇轻启:“你问得太多了,躺下罢!”
“你——”家仆一吸入这种粉末,立感头重脚轻,身体晃了几晃,“砰”的一声倒下了!
黄衣美人轻盈如一团云般,向“中州大侠”龙武飞的寝室飘去。
管家龙彦迎面走来,看见御风而行的黄衣美人,立刻驻足询问:“何方仙子驾临?”
黄衣美人嫣然一笑:“你说呢?”
龙彦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笑了笑:“即将月圆之际,莫不是广寒宫里的嫦娥娘娘?”
“你看我像嫦娥吗?”
“在下觉得像仙子多一些。”
“嫦娥不是仙子吗?”
龙彦一呆:“是!”
黄衣美人低叹道:“可惜,我不是嫦娥仙子,我是‘霓裳仙子’!”
“哦,请问仙子驾临凡间,所为何事?”
“霓裳仙子”黄仪秀眸光一转,盈盈笑道:“这位大哥,你先带我去见你们庄主,好么?”
“庄主已安寝,仙子要见庄主,请明天再来!”
“我等不及了!”黄仪秀轻叱一声,玉手微扬,向龙彦的“肩井穴”点去。
龙彦身为“莺舞山庄”大管家,武功自然不弱,轻轻一闪就躲开了:“仙子不可莽撞……”
黄仪秀眼神一冷,又撒出一把淡黄色的粉末:“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你……”龙彦身体一僵,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他的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更深人静。
月亮如一面闪耀的镜子高挂在夜空,大地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芒。
如此良辰美景,龙武飞却睡不着觉。
看看一旁酣然入梦的妻子,他悄悄披衣起床,来到庭院里散步。
月亮真圆,就像一个银盆。
只是,月圆对他们龙家总有不好的预兆——每隔几十年,龙家在月圆之夜,总有一场灾难发生!
而今晚,月亮特别大,特别圆,又象征着什么呢?
龙武飞怅然一叹,对着月亮低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突听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庄主好雅兴啊!半夜对月当歌,是不是又在想故人了?”
龙武飞闻声转身,只见一个丰姿绰约、亭亭玉立的黄衣美人,正悄然站在他背后,以一双半含幽怨、半含嗔怒的美眸凝视着他,额心那颗鲜红的朱砂痣,在月色下莹莹发着光!
“霓裳仙子黄仪秀!”龙武飞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你、你……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黄仪秀盈盈一笑,“庄主很意外吗?”
这就是龙家的灾难之夜?他真的太意外了!
龙武飞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很久不见了!阿秀,你还好吗?”
黄仪秀似笑非笑的道:“一别十年,想不到庄主还记得我!”
龙武飞苦笑:“十年不见,仙子风采依旧,老夫又怎会不记得?”
“是吗?十年沧桑也没在庄主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显见庄主也保养得很好!”
“咳咳……是夫人的功劳,她把我照顾得很好。”
黄仪秀幽幽的道:“庄主既有此贤妻,为什么还要在月下叹气呢?”
“老夫在想一些陈年旧事,觉得伤感就叹气了!”
“哦,是不是在想本仙子?”
“这……我……”
黄仪秀踏上前一步:“这些年来,我没有再去缠绕你,没有再逼你休妻娶我,你是不是过得很舒服?我消失了十年,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不用再提心吊胆?”
龙武飞默不作声。
黄仪秀仰天“格格”一阵厉笑:“你可知我为什么会销声匿迹十年之久吗?因为我被人关了起来,一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对你的思念,对你的情意,早已在这漫长的十年里,变成了刻骨的仇恨!”
龙武飞吃惊地瞪住她:“你……”
“我恨你!”黄仪秀一脸怨毒地盯着他,“你骗了我!浪费了我二十年的青春,我要你用命来抵偿!”她袖中蓦地飞出一柄金光闪闪的短剑,裹在鹅黄羽纱之中的身躯翩然掠起,连人带剑射向毫无防备的龙武飞!
短剑去势若电,龙武飞自知躲不过这一劫,只有闭目待死。
也许,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叮!”危急时刻,一物凌空飞来,准确无误地击落短剑,却是一块莹白如玉的水晶!
黄仪秀吃了一惊,厉声道:“本仙子在处理私人恩怨,是谁多管闲事?”
庭院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脸色苍白、满眸怒火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个披风垂地、神情复杂的黑衣人,以及一名花枝招展、乌眉灵目的小姑娘,正是龙如晨、龙岛主和黄姗儿!
龙武飞大吃一惊:“晨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龙如晨阴森森一笑:“爹,如果我不回来,你还打算将我的身世秘密隐瞒多久?”
“晨儿……”
“我真是想不到啊,你那么敬重我妈,那么爱我妈……最后还是背叛了她!”
龙武飞默然不语。
事至如今,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黄姗儿走上前,冲黄仪秀叫了一声:“妈!”然后用一双骨碌碌乱转的大眼睛,瞪着龙武飞问道,“你就是我爹?!”
龙武飞不答,只是呆呆地望着星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仪秀拉过女儿,冲着龙岛主喊道:“大哥,你怎会在这里?”
龙岛主苦笑:“你和龙武飞之间的恩怨,本不关我的事!但我担心你受委屈多年,处事过于极端!又恐这小子愤激之下大义灭亲,所以只好来管上一管了!”
龙如晨冲他咆哮:“这是我的家务事,与你无关!你吃饱了没事做就回去批奏章,少插手!”
“小子,你当真那么恨你爹吗?”
“对,我恨不得他马上死去!”
“那你刚才为什么又要出手救他?”
“我——不关你的事!”
“你明明是担心他的,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龙如晨恼羞成怒:“老头!你说够没有?”
黄仪秀颤巍巍地走近他:“你是晨儿?你不是冷玉翠的儿子,你是我儿子?”
黄姗儿指着龙如晨眉心的朱砂痣叫道:“妈,他是我哥哥!你看他的胎记,和你的一模一样!”
龙如晨逼视着龙武飞:“你说,我是谁的儿子?”
龙武飞自知无法再隐瞒,长叹一声道:“不错,你是她的儿子!你母亲不是冷玉翠,是黄仪秀!十八年前,我骗夫人说,你是我从外面抱回来的弃婴……她一直很相信我,从没怀疑过我的话,一心一意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抚养,所以你的身份就被我隐瞒至今!”
龙如晨气极而笑:“好,很好,我居然是个私生子——”
黄仪秀颤抖着伸出手,去抚他的脸颊:“晨儿,晨儿,你是我儿子……”
“妈!”龙如晨突然拨开她的手,快步走向庭院的另一边。
清冷的月色下,一条朦胧的白色人影,立在夜风中摇摇欲坠,正是莺舞山庄的女主人——“冰心女侠”冷玉翠!
“妈!”龙如晨心痛地扶住养母,“别这样!妈,我会心疼的!”
冷玉翠抱着他的头,泪水滚滚而下:“晨儿……我的晨儿……”褪下坚强的外表,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容不得丝毫背叛和欺骗!
同床共枕二十年的丈夫如此待她,这教她情何以堪?
龙如晨柔声安慰:“妈,我在这里,不要怕,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他扶着母亲,一步步向父亲走过去,厉声质问:“你还有什么好说?”
龙武飞看着妻子,低声道:“对不起,夫人。”
冷玉翠泣不成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夫人,我错了。”
“成亲以来,你一直怕我,敬我,我以为你是尊重我,没想到你是作贼心虚!”
“夫人,我爱的是你——我心里只有你,请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
“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冷玉翠泪如雨下——虽然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她却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相亲相爱多年的丈夫,竟会是个花心弗性的大骗子?!
黄仪秀突然冷笑道:“你不要相信他!这男人满嘴谎言,相信他只会害了自己!”
龙岛主却道:“我相信他!”
黄仪秀愕然:“大哥!你……”
“阿秀,一般男人不会轻易把‘我错了’三个字说出来的……他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错,证明他有心悔改!你为什么不放过他呢?”
黄仪秀厉喝道:“他骗了我二十年,我要杀了这个薄幸寡情的伪君子!”
“阿秀!”龙岛主语气微带苍凉地看着她,“你们毕竟相爱过!今日纵然反目成仇,也不必取他性命……”
“大哥,你不会明白的!在被白芙蓉关了十年之后,我对他的爱已经灰飞烟灭——”
“什么?你被白芙蓉关了十年?”龙岛主很震惊,“我怎么不知道?”
黄仪秀一指龙如晨:“他知道……两年前他在凌霄宫地下室见到我时,就想放我出来了!后来他妹妹遇害,他心急赶去相救,结果就一去不回了!”
龙岛主叹道:“这十年你没有去缠绕龙武飞,整个人像是在世间上消失了,我找遍大江南北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看破红尘,隐居了起来!没想到却是给白芙蓉关了起来……对、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不怪你……”黄仪秀低低的道,“今日我只想跟这个负心郎来个彻底了断……你、你就别管我了!”
龙如晨突然道:“在了断之前,至少得让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不管你们现在还爱不爱对方,好歹我算得上是你们爱情的结晶,有权利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
龙武飞盯着他:“你真的想知道?”
“不错,我的心脏承受力被锻炼得够坚强的了!”龙如晨语气略带嘲讽的道,“应该可以接受一切真相!”
“好,我告诉你。”龙武飞捊着胡子,缓缓道出了他小心埋藏二十年、从来鲜为人知的过往情史。“那一年,我二十二岁,已和夫人订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