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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恐惧”

在水下,望着波光粼动的水面,她好像忽然被带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似曾相识的时空。日子似乎又重新归于平静,至少对于秦依是这样。她和严月民的感情不温不火地向前慢慢发展着。严悦民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去学校接她下班。

他风度翩翩,长相又好,与秦依站在一起,堪称金童玉女。时常会在校园里碰到熟悉的学生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事后也总会有女生跑来和秦依说:“秦老师,你的男朋友好帅啊!”

秦依听了都只是笑,有时候会加上一句:“找男朋友相貌倒是其次,关键是心地要好。”

她也会起医院,因为严悦民经常值夜班,她就做好饭菜送到医院去。那些护士站的小护士们渐渐地都知道她是谁,或许是爱屋及乌,一个个都对她热情的不得了。这样的感情,很好。

没有压力,没有束缚,甚至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和认可。秦依想,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严悦民的父母和家人都在国外,据说他当初一意孤行要回到中国来工作,还因此惹得两位老人不太开心。所以他常笑言:“过段时间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爸妈看到你,自然气就消了。”

今天又提起这件事来,秦依想了又想,正襟危坐,故作认真的问:“见了家长,是不是就要结婚了?”

“你觉得呢?”严悦民笑的有些暧昧。

她害怕玩过火,愣了愣便立刻纠正:“我开玩笑的。”

“我可没有”

此时此刻,他们正坐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情调十足的餐厅里,这里几乎没有灯光,每张餐桌上都摆着一支复古烛台,莹莹烛火在暗处跳跃闪动,将严悦民的脸映得格外温柔。

其实他本来就是个温柔体贴的人,风度翩翩,身上有一种英伦绅士的气质,不疾不徐,如春风化雨般滋润着她本已干涸的感情地带。

她很感激他,在她最无助和绝望的时候出现,带来一段新的生活。仿佛一个垂死之人,终于获得新鲜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注入身体里,整个人重新有了生机。当然,她是喜欢他的。

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上天的宠儿,又会有谁不喜欢呢?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似乎真有和她结婚的意思。

所以一时慌了,对着严悦民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忽然哑口无言。最后还是严悦民忍不住笑了一声,说:“看把你吓的!”只是这一句话,便让她松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他却又幽幽地开问:“和我结婚,就有那么可怕么?”他的样子似乎真的有些埋怨和挫折,她动了动嘴唇,嗫嚅道:“不是,我……”终究还是理亏吧,是她挑起这个敏感的话题,其实心里又根本无此打算,简直就像在耍着别人玩。

结果几秒钟后,对面那个男人终于哈哈笑出声来,眉眼在烛火下显得那样舒朗开阔:“秦依,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可爱?”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啊,手足无措的时候”

她怔了一下,旋即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可回头再仔细一想,也终究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

也不知何时,头顶上方突然多出一道阴影,略选冰冷的男声猝不及防地从上方传过来,成功地抹掉了秦依的笑容。她飞快地抬起头,只见寒逸辰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就站在她的桌椅后面,表情冷淡漠然,幽深的目光在她对面的男人脸上淡淡的扫了一遍。

她下意识地敛了笑,连嘴角都紧紧抿起来,还是严悦民率先站起来,朝寒逸辰伸出手说:“寒先生,真巧。”

“你好,严医生。”寒逸辰淡淡地开口。

原来他们两人竟然相识。这倒完全出乎秦依的意料。可她还是坐着没动,只是冷眼瞧着两个男人握手寒暄,然后便将注意力转向寒逸辰的身侧。

那里还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看上去十分年轻,打扮时尚得体,显得身材玲珑有致,却因为餐厅里的光线太暗,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但能看出五官轮廓还是很好的,小脸,尖下巴,似乎还配着一双灵动的杏眼。而那双眼睛此刻也正在打量着秦依。

秦依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寒逸辰的花边新闻向来少之又少,在多事的媒体眼中,除了他雷厉风行令人称道的商业手腕之外,他近乎神秘的私生活也是大家擦亮眼睛时刻关注的焦点。

而在秦依的印象中,能与寒逸辰单独出现在这样场合的女人,几乎从来没有。看来,今天他是破例了。在这家以情调著称的热门餐厅里,用餐的客人十之八九都是情侣,悠扬柔美的抒情音乐中,每张点着蜡烛的桌前都有一双靠得很近窃窃私语的甜美身影。

而他,居然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公然现身。这代表什么?其实答案一目了然,但秦依突然不愿去想。她觉得自己对这样无聊的答案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只是忽然心生厌倦,包括吹了一整晚的萨克斯,包括面前品相精致的美食,还有那一直跳动着的烛光,甚至晃得她眼晕。

在心情降到谷底之前,她放下餐巾站起身,跟严悦民说:“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这样的要求很突兀,似乎令严悦民有点讶然,不由得细细地看她两眼,才温和地顺从她说:“好。”

一边按了桌上的电铃,招来侍者埋单。因为要刷卡,又要开单子,手续繁琐得要命,她却连多站一秒都觉得厌烦,于是一声不响地弯腰拎起手袋,径直从寒逸辰与那个陌生女人之间目不斜视地穿过,快步朝门口走去。

到了外面,严悦民还没出来,倒是手机先响起来。秦依望着路边的车流,其实胸口还是闷得慌,她想大约是在暗处待久了,所以才会这样头脑发晕。

于是心不在焉地按了接听键,却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为什么走得那么急?”

清冽磁性的声音穿过听筒,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其实很近,她知道,近得只有一墙之隔。

她捏着手机不说话。外面没有风,空气闷热得像随时都要夺去人的呼吸。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又或者,你是不想让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漫不经心得令她更觉得可气,她不禁压低了声音,咬着牙根说:“第一种。”

“你说什么?”

“我说你猜对了,我就是不想看见你。”

“是么。”

这样的答案似乎让他低笑了一声,“那恐怕天不遂你愿了。”

这句话的话音还未落下,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下意识地飞速转过身,果然看见寒逸辰拿着手机,正用一种悠闲的步调穿过大门,直直走到她的面前。

她把手机摁掉丢回包里,冷冷地盯着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的严医生还没出来。”

“所以呢?”

“所以,”狭长清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看着她就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所以我想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有多开心。”

这是什么问题?她皱起眉心,拒绝回答。

“我刚才好像听见结婚两个字。怎么,你是打算和他结婚了?”

不知何时,他的唇边忽然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脸上却极为冷淡,深幽的眸底漆黑一片,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无边无际的乌云卷动翻涌。她知道他在生气,这样的表情和怒意,她几乎一望便知。

可她却忍不住觉得好笑,嘲讽的话冲口而出:“寒逸辰,与其在这里管我的闲事,倒不如回去多陪陪你的女朋友!”

那个纤美的身影,那双漂亮如猫一般的杏眼,闪电般地从她的眼前滑过。她不懂,自己明明认人的本领并不太好,可刚才只是那样短暂的一瞥,为何偏偏会对那个女人如此印象深刻。她已经有点恼怒了,或许是因为他,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反常。

她只想快点结束这段糟糕的对话,免得自己再做出其他失态的事情来。

可是眼前这个魔鬼一般的男人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她。

他对她的讽刺无动于衷,甚至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只是上前一步,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声音冷得如淬浮冰,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问道:“你要和他结婚?”

“……是又怎么样!”

她被他握得脖颈生疼,却又怎样都摆脱不了,不禁气愤得咬牙切齿。在这样的马路边,既不能放声大叫,又不能奋力挣扎。

餐厅门口倒是站着服务员,可远远望着他们,也都不敢贸然上前。恍惚中,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他的桎梏里。她努力了这么久,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终于逃脱的桎梏,而如今,她又被他握在了掌中,动弹不得。她反手伸向背后,后面是餐厅外围的墙壁,复古壁面粗粝不平,那一粒粒细小尖锐的沙石似要尽数刺进手掌里。

她被迫微微仰起头,在朦胧的月光下与他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她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样渺小,那样气急败坏。或许是因为愤怒,她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麻木而缓慢地问:“……寒逸辰,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却不说话,沉郁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她闭了闭眼睛,后颈上那一块肌肤贴着他的手掌,微微有点凉。那是他的温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度。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他的声音传过来,融在夜色里,竟是那样的清晰:“我改主意了,我后悔当初让你离开。”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猛地睁开眼睛,而他已经松手放开了她。沉闷的空气憋得人透不过气来。因为刚才情绪过于激动,她的眼里还有迷蒙的雾气。而他则退后一步,前一刻还充满侵略性的冷厉气势仿佛被尽数收敛了起来。

他只是看着她,轻描淡写地说:“让你离开我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我发现我后悔了。”

她背抵着粗糙的石墙,一动不动,神色复杂地回望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似乎是听得足够明白,所以连动弹都忘记了。

最后,他像是在宣布自己的所有权似的,用一种完全平淡冷静的语气告诉她:“你别想和他结婚。不但是他,任何男人都不可以。”

……返回餐厅的时候,寒逸辰与严悦民在大门处擦肩而过。

严悦民步子很快,似乎正急着要出去,但是看到他,他还是稍停下来礼貌地说了声:“寒先生,再会。”

“再会。”

寒逸辰颔首,淡淡地回应。沉重的玻璃大门开了又合,彻底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接过侍者端上的柠檬水,温如青低低道了声谢,一抬头就看见那道修长俊逸的身影来到面前,她眨了眨漂亮的猫一般的眼睛,双手交叠托着下巴,说:“你要怎么感谢我?”

“谢你什么?”

寒逸辰坐下之后一边低头翻看菜单,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是我帮你拖住那位医生的呀。怎么样,时间刚刚好吧。”温如青娇笑道,“为此我还临时编了一个故事,说我姐姐曾经在他们医院生宝宝,还是由他亲手接生的。”

因此,她对严悦民十分感激,让原本难产的孕妇保住了性命,母子平安。当然,这些都是假的。

寒逸辰抬眼瞟了瞟她,不置可否地评价:“你说谎话倒是很有一套。”

“谢谢赞美。如果你要表示感谢的话,送份礼物给我好了。”

“你想要什么?吃完饭后自己去商场挑,记我账上。”她笑逐颜开:“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寒逸辰再度看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几年不见,她倒还是老样子,头脑机灵、反应迅速,又好像永远都是没心没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她笑起来的样子有一点像秦依,眉目舒展,眼波流动,娇俏甜美的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

这样的笑容,仿佛陡然间绽放的昙花,有一种令人惊艳、夺人呼吸的美。可是昙花一现,花期总是太短,而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是有多久了,自己究竟多久没有看见过秦依的笑容了。所以今天晚上,当他看见她对着另一个男人开怀大笑时,他终于失控了。有些话,他本不想说。可是一旦说出口,才发现居然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好像那些就是他的心里话,那些念头在心中已经千回百转,在每一个闲下来的时候,都会自动跳出来提醒着他。她不能跟别人结婚。他甚至连想一想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无法接受。温如青这次回国,是他亲自去机场接机的。

他与她在读书时代就认识,其实并不是同班同学,他比她大一级,算是正宗的学长。当年她第一天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恰好是他接待的。

据说是要“鉴定”一下。因为她太吃惊了,很想知道堂堂寒逸辰的女朋友是个什么样子。而之后的事,虽然寒逸宸没讲太多,但她也多少知道一二。

他们的圈子就这么大,小道消息传来传去,倘若有心留意,总能挖出一些内幕来。

不过当着寒逸辰的面,温如青到底还是有所收敛,她不敢表现得过于八卦,便绕了个圈子,假装不经意地感叹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你的那位前女友,人长得漂亮,脾气也不小。”

见寒逸辰坐在对面没什么反应,她又接着说:“这世上敢给你脸色瞧的女人,她是不是唯一一个?”

“你的话变多了。”寒逸辰面无表情地说。

她却得意地笑:“本小姐向来能说会道呀。”

“晚上住酒店还是家里?”

“我才不要住在酒店呢,一个人闷死了。去你家吧,无聊的时候还可以说说话。”

“我平时很忙。”寒逸辰说,“你这次打算住多久?”

她想了想说:“不一定,先看看情况再说。你也知道的,目前海外经济形势普遍不乐观,我爹打算把部分事业转移回国内来。哎,你说折腾不折腾,当初全家老少一起迁出去,大有一副不会再和中国有任何瓜葛的架势,如今却又想走回头路。你说,是不是他老了才开始念旧,还是真的老糊涂了,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贬低中国的经济环境的?”

对于温如青的父亲,寒逸辰也略有了解,中年时风光得意,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可是他打从心底否定中国的整个商业大背景。尤其是某些官商之间的潜规则。于是,趁着事业如日中天之际,迅速办理了投资移民,一口气将所有心血都搬去了境外。

他说:“那你就暂时住在我家里,明天我拿部车给你用。”

温如青笑嘻嘻地说:“好啊,正好省去我租房子的费用了。”

果真一点都没变。寒逸辰不由得笑了笑。温家家产庞大,而她作为独女,早晚都要继承这一切。坐拥金山银山,她最大的爱好却还是钱。

他记得以前在学校,有一次学生会里划分兴趣小组,有个男生一直对她有意思,便套近乎地凑过去问她:你有什么兴趣爱好么?

而她似乎很认真地想了又想才回答人家:存钱。

那个男生楞在当场,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她正是从那时候起,他才开始注意到她。

一个需要很多钱的女人,她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

直到很久之后,有一次温如青自己告诉他:“……算上我妈这个原配,我爸一共离过四次婚,现在这个后妈只比我大十岁。”她有点欷歔:“虽然我爸坚持不肯再要孩子,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我爸太忙,平时根本顾不上我,而家里的女主人一直换,我和她们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才是个外人,住在豪华的别墅里却完全没有家的概念。”

她说:“也只有数着银行户头里那一串零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这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只有这个才能让我安心。”

原来,当缺乏爱的时候,钱也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似乎这样类似的话题,也曾经有另一个女人和他探讨过。不过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候的秦依,还是一个喜欢腻在他身边,撒娇温顺的小女生。几乎每一天,她的脸上都挂着甜美的笑,嫣红的唇总是微微向上扬着,一看便是好心情的样子。

所以他偶尔会好奇,问:“什么事这样开心?”

而她给的答案总是千篇一律:“因为和你在一起呀,让我觉得好安心……”

他一向都是个不善于表露情绪的人,而她却恰恰相反,许多贴心亲密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是那样的自然,让他忍不住心动。

……

不,不能再去想她。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似乎有了失控的苗头,寒逸辰不禁薄唇微抿,放下刀叉,继续同温如青聊天,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地将那个女人从自己的脑海里清空。

当天晚上,温如青便住进了寒逸辰位于近郊的别墅里。

而寒逸辰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平时忙得几乎见不着人影。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然而,想要正经见上一面竟也不是件太过容易的事。

温如青在寒家一连待了快一个星期,却也只是和寒逸宸共进过一次晚餐。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和赵阿姨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奇地问:“寒逸辰以前也是这样对待秦依的?”

赵阿姨似乎没听懂,愣了愣才说:“温小姐,你认识秦依吗?”

“也不算认识,但我知道她和寒逸辰以前的关系。”

温如青的性格好,说话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她虽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一点富家子弟的架子和恶习都没有,仅这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深得赵阿姨的喜爱。

况且,任谁都能看出她与寒逸辰的感情不错,毕竟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位女性能住到这里来。

所以赵阿姨也没拿她当外人,只是笑笑说:“秦小姐在的时候,寒先生回家吃饭的次数会比现在多很多。”

果然是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温如青毫不客气地在心里骂了某人一句,却又不禁对某人的前女友更加有兴趣。

那个秦依,她曾经能够走进寒逸辰的心里。那可是寒逸宸的心!在此之前,她还以为任谁也不可能敲开寒逸宸心中的那扇门。

让她想象寒逸辰对一个女人好,这简直比相信天方夜谭更困难。当天下午,当温如青外出再次经过那家餐厅和医院时,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转过头多看了两眼。

她知道秦依的现任男友就在这所医院里上班,所以,她们会不会像那晚一样,再次偶遇呢?不过令温如青想不到的是,就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一个人也正好想起她。

秦依坐在车里,侧头望着窗外缓慢向后退去的林立高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几天她的思绪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常常会飘到很远的地方去,抓不住、摸不着,就像一只风筝突然挣脱了以前被拉扯得紧绷的线,就这么突然失去了她的掌握。

在那些看似毫无边际的纷乱影像中,总有一个模糊的形象时不时地跃进脑海里。那是一个女人。确实很模糊,因为那晚她看见她的时候,本就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她的脸,却还是记住了她的眼睛,印象深刻。

秦依走神了好一阵,直到严悦民的声音唤回她

。“……你还好吧?”

“嗯?”

她转过头,发现严悦民正用一种问询的目光望着自己。前方是红灯,倒计数的字符正自轻轻跳动,她提醒他,“就快变绿灯了。”

“哦。”

严悦民放下手刹,忍不住再度看她一眼,“我感觉你最近有点魂不守舍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表情不大自然,却仍旧否认:“没有,一切都很好。”

严悦民说:“我还以为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她笑一笑,不吭声。他继续说:“最近看你心事重重,所以才想着带你去游泳。你知道么,人在水里是会释放压力的,身心都会感到放松和安全。”

可是,事实上她根本不会游泳。但严悦民自称是个好老师,非要拉着她来游泳馆。

他连泳衣、泳镜都替她准备好了,还带了一副鼻夹,但不建议她使用。看着全副装备,她忍不住打趣他:“别告诉我你还有游泳教练这份副业。”

他站着帮她整理泳帽,仔细地将一把乌黑垂顺的秀发塞进帽子里,故作严肃地说:“终于被你看出来了,医生的薪水不够我赚钱养家。”

“家”这个字令秦依的笑容凝固了两秒……

那天晚上,那个人,他是怎么说的?他不准她和其他男人结婚,包括严悦民。

家……

其实她从没想过会和谁组成一个家庭。这对她来说,仿佛已经是一个古老的梦了,曾经在梦里无限地憧憬,但如今,她早就醒了,也再没有那样的冲动和心心念念的渴望。

恒温的水还是有些凉,半个身体浸没下去,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瑟缩。这个时候游泳馆里没什么客人,他们特意选了一块无人区域,严悦民在一旁扶着她,再次确认:“你真的一丁点儿都不会游?”

她摇头,脚踩不到底,心里莫名发慌。

“那闭气呢,总会吧?”

“没试过。”

小时候也曾被带着到泳池里嬉戏,但是母亲从来不肯教她游泳,也不许旁人教她,大概是因为看过太多游泳者溺水的新闻,所以总认为最安全的做法便是连独自下水的机会都没有。从小到大,在保护她这方面,母亲总是做得不遗余力,甚至不惜使用某些极端的手段。所以长大之后,她便真的没有再下过水。

她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现在才会这样心慌。可是除了慌乱之外,那种从头到尾一直萦绕着自己的恐惧又是从何而来?她的身体被微微荡漾的池水包围住,非但没有严悦民口中说的安全感,反倒只觉得害怕。

她将手臂紧紧搭在严悦民的肩头,耳边听见他说:“放轻松,别这么紧张,先适应一下水温和这种感觉。”

可她适应不来,心跳得十分快,却又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严悦民的声音像水流一样,耐心而又温柔,淙淙掠过耳畔:“一会儿你试着闭住气,把头埋进水里。”

她试了,可大概不到一秒钟便惊慌失措地重新抬起头来。严悦民只当她是不习惯,不由得笑道:“别怕,我在旁边呢。”

他教得这样耐心,她不想扫他的兴。况且,她并不认为学会游泳是件坏事。她不太确定地看了看他,在收到鼓励的眼神后,才调整了一下呼吸,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咬着牙横了心,闭起眼睛将头埋进水里。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好像坚持得久了一些。胸腔被水压挤得有些闷,但她不想这么快就又放弃。

心里开始给自己计时,一、二、三……就当她默数到九的时候忽然之间,只感觉一直扶在自己腰间的支撑力消失了!她下意识一惊,一口气吐出来,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前,整个身体便已经沉了下去。

原来池底离她并不远,因为她沉得那样快,几乎一下子就到了底。她不得不睁开眼睛,隔着镜片,可以看见波光晃动的水面,那样蓝,仿佛还有星星点点的白光,大约是游泳馆内天花板上的灯,又高又远。就像这水面一样,也是又高又远。

她看见自己吐出的气泡,手脚忙乱地挥舞,可是根本不管用,所有的动作只是让她越来越往下沉,最后双脚触到硬邦邦的泳池底部,而水面还在头顶上方轻轻荡漾,她想伸出手去,却像是隔着千万里的距离,怎样也够不到。

异样的刺痛感从鼻腔蔓延开来,她的头和胸口都迅速而剧烈地疼痛起来。跟着一起蔓延的,还有巨大的恐惧。她就这样沉在水底,因为慌乱和害怕,甚至连绝望都感受不到。也许只是短暂的几秒,却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最后,就在胸腔里的气息终于消失殆尽的时候,有个人影穿透了水波,直直地向她冲过来,一把捞住了她。重新透出水面的那一刻,秦欢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终于重获新生一样,猛地深吸一口气。

但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抑制不住的呛咳。她直咳得头昏眼花,整个脑袋似都要炸裂开来,模模糊糊地听见严悦民的声音:“……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一边帮她轻拍背脊一边说:“我刚才一时不小心没扶住你,但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沉下去了,真的不好意思……”

可是她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只是虚弱地攀在他的身上。明明鼻腔和胸腔都是这样的难受,但她还是忍不住闭起眼睛想:刚才沉在池底的那一刻,为什么会有那样熟悉的恐惧感?在水下,望着波光粼动的水面,她好像忽然被带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似曾相识的时空。

也是同样的场景,也是那样浓重的窒息感。可是明明没有理由。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游泳应该是在十二岁那年。

生日Party过后,她央求母亲同意她在游乐场的泳池里玩一会儿再回家。那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母亲才肯点头应允,却也是亲自在一旁看护,另外还给她配了一只游泳圈和一块泡沫浮板,安全措施做到十足。根本没有理由,她会对溺水的感觉似曾相识。

不过经过这一闹,她是断然不肯再水里待着了。

于是严悦民将她送上岸,拿了条浴巾把她包起来。他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大好,她猜他是因为自己方才的疏忽而内疚,于是反过来宽慰道:“我没事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以往她若是这样打趣,他肯定早已露出笑容。可是这一次,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半晌后才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她摇摇头,说:“别这么严肃,我又不怪你。”

她的泳帽已经摘了下来,露出盘在脑后的黑发,额前和鬓角微微****,发丝随意地贴在额前和脸颊上。

而她仿佛惊魂未定,所以面色还有点苍白,却愈发衬得一双眼睛黝黑灵动。严悦民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贴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也微微有点凉,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他的手贴住她,竟然一时之间舍不得移开。最后还是她说:“你要不要下去自己游两圈?我在这里看你游。”

他还是不说话。她忍不住伸手晃晃他的肩,笑道:“你怎么了?明明受惊吓的人是我,怎么你倒发起呆来了。”

他沉默着,手指在她的唇边稍微流连了一会儿,眼神微微恍惚,俊雅的眉心皱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万分疑惑,而他终于扬起嘴角,低笑一声,笑容里却有她看不懂的意味。

他说:“好吧,那你休息一下。”

起身时又顺手替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浴巾,这才转身跃入水中。这天活动结束后回家,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将她送到家门口。

“我要回医院一趟,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他在车上问。行啊,你去忙吧。”

“要不你把我的车开回去,这个时间很难打到的士。”

秦依说:“不用了。”

两人在医院门口分了手,秦依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市中心某栋高档商业写字楼。

陈泽如的心理咨询室外永远都有预约者在排队。秦依从书报架上挑了几本时尚杂志,坐下边看边等。在陈泽如结束工作出来之前,她百无聊赖地翻完了整摞杂志,并且在其中一本上,看见了某人的专访。

是真的出乎意料,所以当她看到那篇图文并茂的访谈时,不禁下意识愣了一下。那上面有寒逸辰的照片,风格介于正统与随意之间,像是记者随兴抓拍,却也将那个男人外观最完美的一面呈现了出来。

采访的地点似乎光线不错,拍照时正有浅金色的阳光从他的身侧穿过,而他眼神清越,黑眸中蕴着穿透与洞察的力量,摄人心魄。秦欢盯着那照片看了两秒,随即便迅速地合上书页,将这本杂志丢在一旁。

恰好诊室的门开了。陈泽如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她就说:“哟,谁惹你不高兴了?”

“有吗?”

秦依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心情不受刚才那意外一瞥的影响,语气随意地问,“你好了没有,我很饿了。”

说完才发现陈泽如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应该是刚刚结束咨询的客户。

陈泽如让她稍等片刻,然后便转头对那年轻女人说:“你回去照我的话做,试一试,应该能睡个好觉。”

“好的,谢谢。”

那女人声音清泠,神色有些淡漠,但看得出来相当有教养,临走时甚至还朝秦依礼貌地点了点头。

陈泽如交代助理:“替我送送方小姐。”

结束了工作,陈泽如带着秦依到她前两天找到的新鲜餐厅吃饭。

“……你是说,你今天去游泳了?”

听完秦依今天死里逃生的描述,陈泽如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古怪,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她举起水杯,象征性地碰碰杯壁,说:“应该以水代酒,干杯庆祝你大难不死。”

“只是这样?”

秦依的手却没有立刻去拿杯子。“不然呢?”

“你刚才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陈泽如抬手摸了摸脸颊,莫名其妙地说:“有吗?”

“确实有。”

秦依静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追究这种小细节,只是说,“为什么我当时会对水有那么深的恐惧?而且……而且那种恐惧好像似曾相识。”

她的话音落了,陈泽如考虑了几秒才说话,答案却令她大跌眼镜:“会不会这只是你的错觉?”

“不会。”

她一口否定,“拜托你拿出一点专业精神来好吗,我今天可是特意来请教你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陈泽如显得很无辜,“人在极度惊慌失措的情况下,确实容易产生某些错觉。而且,既然在你的印象中从没溺过水,那么,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就只是这样吗?”

“嗯。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去找别的心理医生。正好我认识几个不错的,要不要介绍给你?”

见陈泽如已经背过手去拿包包翻名片了,秦依连忙说:“暂时不需要。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再说。”

“还有下一次?”

陈泽如瞪起眼睛,警告她,“不会游泳就离水远一点,这种事可不能瞎胡闹。”

她的样子太过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让秦依笑出声来:“知道啦。我怎么觉得你像我妈。”对于这样的调侃,陈泽如只报以一声冷哼,顺便结束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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