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的家在长安北城,原本他在靠近未央宫的南城是有住所的,还是一处当初汉元帝赏赐的豪宅,但因为后来他被流放到敦煌,这房子也就被官府收回了。所以现在的住所也只是因为要回京才托人临时购买的。南城是官宦聚居区,有钱也没地方去买房子,所以只好在城北买了个不大的院子算是安顿了下来。
虽说陈汤的家和王莽的新都侯府所在的南城离得还很远,好在王风他们出来的时候较早,等到了陈汤家的时候看天光也不过是十点左右的样子。王莽一行车辆不少,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引人注目,刚进了陈汤居住的长春里的巷口,就有人跑去给陈汤府里送信了。
王莽他们的车刚停到陈汤的家门前,陈汤的两个儿子便迎了出来。趁着王莽和人寒暄客套的时候,王风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模样,一样的中等身材,也许是几年西北流放生活的原因,肤色都比较的黑,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了。这让王风不免更加好奇,这两个人的父亲,大名鼎鼎的陈汤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因为陈汤家的院子不大,容不下这么多的车马,所以王风他们只能把车停在巷子里。王风满怀着好奇和激动跟在王莽的身后进了陈汤的家门,一进院子就看见不远处的正堂廊下站着两个人,显然是从屋里出来迎接他们的。
看王莽加快了脚步向前走,王风也急忙跟着都没来得及打量一下对面的两人。直到他们走到屋前的台阶下停住,王风这才有时间看看迎出来的这二人模样。
左手上站着的是个瘦小的老者,头上戴大冠,胡须已经花白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王风心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陈汤了。
就在王风打量的功夫,廊下的二人已经走下了台阶到了王莽他们一行人的跟前。
王莽一见马上上前深施一礼:“陈公,无恙。”
“无恙。君侯太客气了。”陈汤一面还礼一面朗声说着,声音听着中气十足。
王风一边跟着王莽行礼一边偷眼接着打量陈汤,实在很难把眼前的老者和自己心目中叱咤风云的英雄对到一起,大概唯一能有点靠谱的就是陈汤的嗓门还有几分王风想象中样子。
就在王风还在一边犯合计的时候,王莽已经和陈汤身边的另一个人打上了招呼。
“黄门郎,无恙。”
“君,君,君侯,无......无恙。”此人的话一出口就让王风一愣,怎么会是个口吃呢?
王风这才一边行礼一边偷眼打量了一下一直站在陈汤身边的这个人,刚才注意力一直放在陈汤身上都没仔细看这个一直站在陈汤身边的人。
这人看年纪有个四十多岁的样子,身量比陈汤略高,皮肤略显苍白,一看就是很少在户外活动的结果。
王风虽然对汉朝的官职不大熟悉,但黄门郎这个官他还是知道的,因为这些天他在听九娘痛说革命家史的时候,听她提起过。
王莽在刚开始发迹的时候也担任过这个职务,这个官职并不高,年俸不过六百石。但却是在宫内当差,有机会经常见到皇帝,所以升迁的机会不少。
王风之所以对这个职位印象深刻,还是因为这个黄门郎和后世习惯称呼这会的宦官为黄门有关系。刚开始听到这个的时候,他总会想到别处去。后来才搞清楚原来这会的宦官之所以被称为黄门,是因为有一个只有宦官才能担任的高级职务叫黄门令,而黄门郎则是由士人担任的。
就在王风还在琢磨这个黄门郎的情况的时候,一旁的陈汤说话了:
“君侯,这二位是令郎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呀。”
“呵呵,还没有给陈公和黄门郎介绍。”王莽说着一指身后的王宇和王风。
“这是犬子宇字伯孙,兄子光字伯虎。”
“哦,原来如此。”陈汤听了点了点头,扭头对身旁的黄门郎说道:
“老朽虽然入京晚了,但也听说了君侯的事情,给长子和兄子同日成婚,实在是一件盛事呀。子云没去一睹为快呀?”
“此等事,哪,哪能拉下。雄,雄虽没,没能过府道贺,也备了份贺仪托友人奉上了。”
听陈汤问起,这人笑着答道。
“宇儿,光儿,还不谢过杨公。”王莽一听忙招呼王宇和王风过来谢礼。
王风一边再次行礼,一边琢磨。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眼前这个人的名字,而且仿佛很熟悉的样子。杨雄,杨子云,这是个什么人呢,自己知道的这会的名人实在有限,一时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见完了礼,众人便一起进了大厅落座。王莽和陈汤扬雄三人坐正席,陈汤的两个儿子陪着王宇和王风在两旁的副席分别落座。
这种场合王风是没有插嘴的机会的,喝着婢女送来的温好的米酒,王风便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竖起耳朵听着王莽几个人在那里聊天。
王莽和陈汤都是十分健谈的人,一坐下便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而杨雄大概是因为口吃的原因很少说话,通常都是听两人说,偶尔非要说话的时候也是尽量的简短。
也许是已经见到本人的缘故,原本笼罩在陈汤身上的神秘色彩也淡去了很多,王风这会再看陈汤的时候就没有了一开始时候的激动,感觉这时候的陈汤与其说是个威名赫赫的一代名将,不如说是个精神健硕谈兴正浓的老者。
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陈汤爽朗的笑声,王风的注意力却逐渐转移到了杨雄的身上。
这人到底是谁呢?
只可惜王风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一点头绪来,正当他想的有些出神的时候,忽听陈汤说道:
“巨君,老朽不过是一流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能有一日重回京师。你乃当朝国戚,能来看看老朽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带了这么重的礼来呀,这让老朽如何承受的起。”
王风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陈汤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一阵激动,知道下面的谈话要关系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了,忙收敛心神等着听他们接下来说什么。
就听王莽笑着说道:“陈公太谦虚了,莽微末之时得陈公鼎立举荐方有今日,每每思之未敢有忘。今陈公得回京师,莽奉上一二,不过略表寸心,何足道哉。”
说着王莽伸手一指王风:“何况今日所送,多半是莽这兄子的。此子早就仰慕陈公的丰功,正好听说要来拜望陈公,非要奉上一份心意不可。”
“哦?”听王莽这么一说,陈汤和杨雄都有些意外的把目光投到了王风的身上。
王风急忙起身离席冲陈汤施了个礼:“光不才,自幼便听闻陈公威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识。今日有幸随叔父拜望,奉上一二不过聊表寸心。”
陈汤听了捻髯微笑:“伯虎,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你小小年纪攒下这许多的钱财殊为不易,某怎好意思全部收下呀,还是收回去吧。”
“说起这钱来,却是有个来历的。”王莽笑着说道。看陈汤望过来,便简略的把王融和张放打赌的事情说了。
陈汤听了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富平侯有孙如此,九泉之下怕是也难瞑目呀。”
王莽知道陈汤和张放的爷爷老富平侯张勃交情莫逆,所以只好劝解几句。
陈汤听了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看王风还站在那里便招呼他坐下,“伯虎既然有这份心意我就愧领了,只是我看这礼单上还有一个女子是怎么回事呀。”
王风刚坐下听陈汤这么一问,忙又直起身子解释道:
“此女乃是光新得的一个胡姬,说来和陈公还有几分的渊源。其祖上就是当年随陈公从安康来到长安的。我想陈公新回长安,身边一时怕少人照顾,便想让此女照料一次陈公起居。”
“哦,有这样的事情,老朽到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陈汤一听倒是来了兴致,便叫人去把古丽唤上来。
王风一看有门,今天自己这礼算是送出去了,这来的目的也是基本达到了。心里一松,正想着要坐下,就听杨雄忽然开了口。
“伯虎,你这口音听着怎么有些奇怪呀?”
“额。”杨雄冷不丁一问,一下子把王风给问愣了。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小心的答道:
“光前些时日不小心落马昏厥了,受了些伤,也不知怎的醒来后声音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先前的很多事情也都不记得了。”
“哦,具体是什么样子,能否和某说上一二。”杨雄接着追问道。
“这......”王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王莽,希望他能给自己解下围,他有些搞不清楚这杨雄怎么突然对自己的事情发生了兴趣的。他可不想没完没了的讲述自己这段经历,毕竟这事情透着诡异,他还是希望人们能够尽快把这事情忘了才好。
“子云。”王莽笑着叫着杨雄的字,“我这兄子一向是个稳重的人,也不知那天是怎么回事,突然想起要骑马。路上偏又遇上了强人,以至于从马上摔了下来。醒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子云觉得哪里不妥吗?”
“不不。”杨雄摆了摆手紧锁着双眉一副思考的样子说道:
“某只是听着伯虎的声音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所以才想问问。”
王风突然发现这会说话的杨雄竟然一点也不磕巴了,真是有些神奇。
“呵呵,早听说子云有志尽收天下方言,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传呀。”王莽一听笑着说道。
“方言。”王莽的话如一道闪电照亮夜空,王风突然间想起来眼前的这个杨雄是谁了。
“扬雄,他是扬雄,扬子云。”
在王风听说过的西汉末年的不多的人物里,扬雄算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他知道这个人是因为前世上初中的时候学习的另一个人的一篇古文,这就是在后世非常有名的唐代诗人刘禹锡写的《陋室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