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种一天比一天更灼热强烈的预感,他一定要找到婉生,这长长的一生,他必须有婉生在身边才能安度。
正当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岳婉生以及那些过去的事情的时候,有个家伙缩着纤细的腰肢,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卧室,还屏住呼吸走近江邵荣,一把轻轻暗灭了他手里忽明忽灭的烟蒂,说话的声音的确是清清朗朗,细软动听的:“别抽那么多烟!男人抽烟什么的最讨厌了……”
江邵荣沉吟:“邵光?怎么不敲门……”
“你知道的,你是我的猎物啊,我要是敲门你会让我进?再说了,你是我哥哥,我需要敲门么?”江邵光吐吐舌头,他笑起来的时候,精致英俊的瓜子脸上两只眼睛弯成一道桥,淡淡的远山眉也温柔起来。
原本深深锁着眉头的江邵荣略显烦躁地回头,无声无息地转过淡漠似刀锋的脸,口吻里带着并不激烈的责备:“你也知道我是你哥哥呀?那你还在这儿胡说……”
邵光笑得很天真,说出来的话却犀利无比:“你怎么会真是我哥哥?你没来吉隆坡的时候,奶奶每次在书房和助理小声说的话,我都听得到哦。不过既然奶奶认定你是,我也不反对哈。”
江邵荣的脸色掠过一丝不自然,阴沉的神色布满深如寒潭的双眼,让邵光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这般一颦一笑,冷如冰山?
邵光不客气地坐在江邵荣的床边:“心情不好?”
见背对着自己静静站立着,插着口袋沉默的江邵荣不说话,邵光继续说:“是因为爱情吧?你脸上好难过的样子……”
江邵荣仍旧一声不吭,哑哑地叹了口气:“邵光,你先出去吧。”
邵光不死心地挠挠头:“跟我说说嘛,我可是马来西亚知心姐妹小天使哦……昨天那些巴西的姐妹,都夸我最懂人心思了。”
江邵荣虽然满心沉重,但冷峻的双颊上还是不由得被这个欢脱无度的活宝染上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只是口气仍是冷冷的:“出去。”
“我就不!”这家伙倒是没有见识过江大少爷发怒的样子,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继续死缠烂打地傲娇着。
没想到江邵荣沉吟了片刻,淡淡地回过神,说道:“好吧,我想和你讲讲,我与婉生的故事。想听就坐下吧。”
邵光乖乖地坐下,一边佯装竖着耳朵倾听的表情,一边伸手抚摸过江邵荣坚硬结实的背脊,又慢慢滑向他健壮挺立的腰腹,一脸享受的表情让江邵荣无奈地很有揍他一顿的冲动:“手拿开,好好听。”
邵光听话又狡黠地松开哥哥练得这么好的诱人身体,邪邪一笑:“YesSir!……”然后又小声嘟哝了一句:“不是兄弟么,不该给点福利么?”
江邵荣揉揉太阳穴,淡漠地扯了扯布满性感青茬的嘴角,像吼小孩子似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兔崽子,信不信我把你扔窗外去。”
江邵光温柔地抬起头,嬉笑着做害怕状:“别介啊,这么凶残……好好,安安静静听你讲。”
江邵荣寂寂地起身,再次走到窗边,脸完全背对着邵光,不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整个宽阔高大的身体都逆着光,在明亮的大片玻璃格上投下一个黯淡深沉的影子。
他讲述的声音有点哑哑的,像是要刻意将分贝压得很低,又像是喉咙因为重感冒封住了似的,让人无形中觉得伤感:“我是在体校的泳池边第一次见到婉生的,时隔好几年了,我还觉得那副画面清晰得可怕。她那么瘦,浅蓝色泳衣覆盖的身体显出骨骼的形状,感觉风一吹就会散掉,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可是熟悉了之后才发现,她有一颗那么坚硬倔强的心,让人一旦沦陷就此生难以放下……”
邵光听着听着渐渐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地像个容易被触动的小孩子似的,垂着脸听得入神,双臂伏在白色羊毛地毯边缘,睫毛缓缓颤动着。
江邵荣讲得特别详细,漫长,天色都渐渐暗了,他仍然专注在往事里。像是要把他和岳婉生之间所有发生过的悲欢离合都一个人重新走一遍,走完心仿佛已经是一个冷飕飕的黑洞。
而一直默不作声聆听的邵光,早已经泪流满面,他喃喃地盯着哥哥,小声问:“那你会为了婉生放弃一切么?”
江邵荣闻声回眸,怔怔地看着邵光,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但我不会这么做。婉生从小就是个缺失很多物质和感情的女孩,在家庭里没有得到应有的温暖,我要去做的,是尽我所能掌控一切,然后全部给她。”
“她一定也是深爱你的。我确定。”邵光脸上显出一种落寞的微光,混着眼泪的晕染,显得前所未有地认真:“邵荣哥哥,你一定要快快回到岛城,或许不用你找,婉生会回来的。毕竟这样整日想念的人,不是你一个。她受的心的煎熬也不会少。”
江邵荣一瞬间觉得邵光原来并不只是个喜欢男人,嬉闹无度的花花公子,而是很感性的一个孩子。他点点头,攥紧了手心:“怪我不够有出息,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也留不住,现在全力找了还是没用。我要好好做江氏的企业,做到我有足够的能力去抗衡那些阻止我和婉生在一起的因素和人事。”
邵光无奈地望了望哥哥,天真地挤挤眼,灵机一动地喊道:“不如我帮你试试找婉生吧!我的人脉可是很广的!……”
江邵荣疲倦地笑笑,并没有当真地敷衍道:“行啊,我倒看看你小子的本事。”
聊着天不觉间,天已经彻底黑了。江邵荣隐隐觉得悲伤的心情,得到了一丝丝很有限的缓解,而没想到这个厚脸皮的江邵光居然理直气壮地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哥哥,你看你心情不好,不如今晚我们一起睡吧!也好防止你想不开呀。”
江邵荣冷冷地瞥了瞥这个巧舌如簧的小妖孽,顿时满头黑线地驳斥:“多谢你小子关心了,本少爷很成熟,还没找到婉生,不会冲动轻生的。”
“凡事都有万一嘛,我是你弟啊!睡一觉有什么关系……放心,我是很有道德的,婉生姑娘一回来,我火速遁走!”
于是在江邵光不厌其烦的死缠烂打加上威逼利诱:“那我去找吴千夜来陪你啊!”之下,冷面的江邵荣也只好无奈地默许了,他很累了,于是进卧室内置的浴室冲个澡就准备睡了,皱着眉冲邵光警告道:“别放肆,乖乖睡觉,不然就把你扔出去!”
邵光嘻嘻笑着躺下,听着淋浴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细密氤氲的水雾贴着玻璃门,能隐隐约约看到哥哥麦色的身体有力地张弛着,下面私密的部位黑漆漆的一片,伸直着擦沐浴露的手臂和腿部的利落线条,块块肌肉都分明清晰,沾着透明细微的水珠……那种********的声音伴着若隐若现并不通透的影像,简直将邵光弄得百爪挠心,忽然间,邵光听到玻璃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连忙转过身背对着哥哥,缓缓闭上双眼佯装沉沉睡去。
关键的是,江大少爷就这么仅仅围着一条浴巾就湿漉漉着短发走了出来,先是打开衣柜摸出一条浅灰色的内裤,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把扯掉自己腰间摇摇欲坠的浴巾,慢慢光着坚硬的身体弯腰穿上了内裤,又对着镜子默默地刮了鬓角和胡子,这才疲倦地纵身躺在了床上。
江邵荣很累,于是大大咧咧地躺下,伸手从安静无声的邵光那儿抢了一半的被子搭在腹部,没想到这么轻轻一折腾,倒是让邵光翻了个身,细细的手臂恰好蜷缩在哥哥的腰线上,光滑微凉的手指在哥哥结实的腹肌上搭着。
可怜的江大少怨气地皱了皱眉,冷冷地推开了他,可是没一会儿他又傲娇地彪了上来,周而复始,江邵荣索性深呼吸一口气,放弃反对了。
一次纵容的后果,就是江邵光更加肆无忌惮,还迷迷糊糊地将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弯在了哥哥高大的身体上……
江邵荣腾地坐起身,苦恼地使劲挠挠头,冷冰冰地冲着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在微微颤抖的某人训斥道:“别装睡了小子!”
邵光见败露了,嘿嘿一笑:“好啦,我不闹了,睡吧睡吧。”
这次倒是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而江邵荣却忽然想起,曾几何时,身边躺着的是自己深爱的岳婉生,她的呼吸很柔很浅……此刻的她睡着了么?快乐不快乐?渐渐地,他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邵光像只猫似的,小心翼翼地转身,试探性地问:“哥,在想婉生吗?”
江邵荣没有回应,目光却牢牢地望向了窗外漆黑如镜的夜色,这时邵光又喃喃地继续说道:“她真是个幸福的女孩子。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
这话江邵荣只当是孩子气的鼓励,便淡淡一听,付之一笑,根本完全没有想到邵光是真的由此开始行动。
“渴了?还是想吃东西?……”
随着岳婉生艰难地用力睁开了困倦沉重不堪的双眼,一个温和干净的男声在自己旁边响起,但这声音淡淡的,并*露出丝毫情绪的因子,因此并不能听出是敌是友……
岳婉生稍稍抬起了头,刺眼的白色床单将整个空空荡荡的陌生房间都染得明晃晃的,空气里弥漫着药水的味道,令岳婉生感到莫名的恐慌感。
岳婉生使劲抬起了眼睛,这下子才模模糊糊看到了刚才发出声音的他。
这个男孩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岁不到,穿着简简单单的三叶草墨绿色衬衫,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沉稳的眼神透着掌控局面的笃定和自信,但是温润的五官秀气有余,丝毫没有什么骄纵外露的气息,目光看似没有什么杀伤力,其实含着一种聪明却毫不张扬的出奇的敏锐感。
岳婉生的嗓子简直像是冒了烟似地,发不出一丝声音,而浑身的脊椎神经又像是一节一节粉碎性地断裂掉似地,稍稍一动腰肢就疼得龇牙咧嘴。
那个男孩子一眼就看出了岳婉生默默忍受着的窘迫,细致地递了一杯温水到岳婉生嘴边,还在水杯中插了一根吸管。
岳婉生也不顾不了那么多,一通猛吸之后才带着生涩而戒备的口吻一连串地发问:“这是把我弄到哪儿了?你是谁?我爸爸人在哪儿呢?”
那个男孩子静静看着双眼惺忪的她,淡淡地扑哧一声就笑了,像是看着一个幼稚的笑话似地戏谑地答道:“这才想起来分辨我是好人坏人?刚才那一大杯砒霜水都咕嘟咕嘟地喝了……放心,我如果想害你,就不会把你和你爸爸从高速公路路口的草丛里拖回来了……”
岳婉生听着听着就迷惑地惊住了:“高速公路路口的草丛里?”
那男孩子扶额道:“难道你不记得?小姐,这年头不流行玩失忆症这一套了……”
岳婉生摇摇头:“当然不是……”
她脑海里很清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自己当时正躺在一辆不断颠簸行驶着开出岛城的大货车里,而当时自己身旁静静躺着的,就是她父亲于福生。
当时的状况,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个货车是吴千夜的手下指派着的,目的不过是趁着她坠崖之后浑身病痛的好时机“毁尸灭迹”,将她和于福生一起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岛城。
男孩听了岳婉生的描述,这才像是明白了事情经过似地,点点头继续告诉她:“那就对了,你和你爸爸出现在草丛里时的确是很像被人从车里刚刚扔出来的垃圾,两个人都是昏迷的,你是因为身体上的小伤太多,感染导致高烧不退,而你爸爸……早已是植物人,没有转圜的余地。”
岳婉生愣愣地听着,眼睛不免一怔,这个男孩子长得这么温润如玉,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直接,这么毒舌……
岳婉生复杂地盯着这个男孩子,不动声色地问:“把我救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学雷锋,告诉我我也不信。”
他倒也算诚实,微微一笑,细框眼镜里的双眼流露出一丝透彻的光,还应景地拍拍手:“果然聪明,这个物价飞涨的年头,天下哪儿真没有免费的午餐啊?够有觉悟。不过你真的该庆幸,毕竟你现在没事了,你爸爸我也在隔壁的看护房间给他接着氧气呢,心跳脉搏都还在,这不挺皆大欢喜的?”
岳婉生苦涩地垂着脸,心里完全没有一点的底,眼前的这个他深不可测,语气不友好却也不疏离,于是她深深地蹙着眉头,心虚地催促道:“快说到重点吧,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我可是有原则的,违法犯罪之类的事儿我不干。”
他又是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急不慌地靠近岳婉生,眉头微微一簇,幽幽地从鼻腔里挤出几个五雷轰顶的字:“原则?苦难的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活着就是唯一的原则。”
岳婉生被这一句短短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停忐忑着,正在这时,这个男孩子又是舒展而无邪地一笑,温和地拍拍她:“先躺着吧,我出去给你买点饭什么的。”
岳婉生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带着礼貌的口吻低声问道:“等一下……能不能问问你,叫什么呀?”
他淡淡地答,不含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我叫吴青森。叫我青森就行。”
当吴青森插着口袋漫不经心地问到:“岳婉生,你究竟为什么被扔在哪里?有什么仇家还是……”
见她脸色阴沉而悲伤,吴青森也就不好多问:“没关系,我不问了。我不是喜欢窥探别人痛苦回忆的人。”
“我……”岳婉生略显尴尬地想要解释,又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毕竟她总不能白目地和吴青森说,自己和父亲成了眼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都是因为她岳婉生爱上了一个危险无比却又迷人无比的人吧?
就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江邵容的脸。
那是一张女人都会为之沉溺的俊朗逼人的脸,蟹壳青色的胡茬将原本就棱角分明的嘴角衬得更加凛冽诱惑,无论是阳刚的鬓角,深如寒潭的双眼,还是浓厚的远山眉,都曾经令岳婉生爱得不知日夜。
更加令人无法释怀的是,这个俊朗的男人对自己始终誓死娇宠,百依百顺,仿佛要将自己温柔地捧在手心,直到死亡将两个人分开。
而就是这样一个满分的男人,在自己的执意离开之后,如今和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岳婉生本来和自己说好了,离开了就不要再提起这个人,可是为什么在这么陌生无助的一刻,在自己浑身稍稍动一下都痛得要死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他?
吴青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眼泪簌簌扑落在床单上,因为身体颤抖而导致身上的伤一处处地接连轻轻崩开,只好冷静下来,声音不高不低地吼了岳婉生一句:“不准哭!你是不想活下去了么?你现在必须好好躺着……我可不想给你捡一条命回来,又被你自己生生送掉了。”
岳婉生隐隐克制着眼泪,慢慢地躺下,只觉得心脏深处已经可以听到一点点破碎的声音,又清脆又细微。
气氛霎时降到了冰点,吴青森在无声无息中慢慢温和下来,轻轻地问:“你大概心里非常难过吧?你如果想要说说,如果愿意告诉我,或许说出来会比较好。”
岳婉生愣了愣,垂着脸沉默良久终于抬起了头,犹疑地望着吴青森淡淡的脸,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好。”
她从少年时代的初遇讲起,讲述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全部沉入垂暮才讲完,这漫长的过程中她强忍住克制眼泪,却还是始终湿红着眼睛。
吴青森非常后悔这么做,本来让她讲讲,是希望她不要一个人憋着,不利于康复,而现在勾起了这么多难过的往事……让她更难受了。
吴青森不知所措地回味着这样一个爱情故事,忍不住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