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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吹大地(2)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每周总要回家背一回干粮,绵延在学校和家之间的那条弯弯的山路上,不知留下了一个农民的儿子多少青春的脚印。走在路上,迎面碰上的,或者一前一后一起走着的,都是同一个岔里的人。或许是道路坎坷不平的原因,也或许是走山路适合人们去遐想,反正大家都低着头走路,偶尔唱几句山歌,或者吼一段秦腔,都是当时心情的一种宣泄。

村里通往县城的主干道,原来也只是一条草绳那么细,人们要到县城去,就大致沿着它的痕迹,或肩挑背扛着粮食和一些可以变卖的东西到城里去换些油盐酱醋之类的日用品,每每逢集的时候,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着一起走。渐渐就走得累了,就没话了,各走各的路,各想各的心事,有的从腰里摸出自带的干粮,谦让一阵,就边走边啃了,或者拎起装在玻璃瓶里的凉水,喝上一口。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背上、臂上的东西就换成了另外的物什了。

后来,村里有了第一辆自行车,擦得明明亮亮,车铃响得清脆悦耳,上坡时,人撅着屁股推得汗流浃背,下坡时却一溜烟飞驰而过,让步行的人羡慕不已。再后来,就有了摩托车了,小青年戴着头盔在前面骑车,后面坐着一个小媳妇,轰地从村里冲出,或着轰地一声冲进村子,都是那么惹人眼馋。

再后来,那路被修宽了,能走架子车了,也能勉强走拖拉机了。开进村里的第一辆拖拉机,是一台突突突着一蹦一蹦的手扶拖拉机,这在村里人眼里既新鲜又实用,而且还很有些现代的气息。去城里赶集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喜欢坐拖拉机,颠颠簸簸,拉拉扯扯,说说笑笑。去时,车上带着几袋粮食,或者几篮鸡蛋和几只鸡,来时则变成了几尺花布或几件农具。有拖拉机坐,总是比步行要轻松得多,全岔人也因为有车可坐而感到自豪,或者说感到幸福。记得拖拉机手是一个又黑又痩的小伙子,车开得好,对人也热情,坐他的车大家都从心理上觉得可靠,然而,有一次当拖拉机转弯时,或许是弯道太急,也或许是我的堂叔自己没有小心,手没有抓牢,反正堂叔从车上被颠了下来。那时,他手里提着一只母鸡,他是想卖了鸡后给妻子买一件花衣服的。他被颠下来后,鸡被甩飞了,人却再也没有爬起来。至今想起来,让我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直到上世纪9乡年代中期,岔里人才将那条冰草绳般缠绕在大山的腰际间,也像一缕白发般飘荡在乡村记忆里的坎坷山路,才真正变成了一条车路,虽说还算不上宽敞,但大大小小的车辆总是可以通过的,比如冬天拉炭的卡车,秋天拉粮的拖拉机,春节回家的游子们坐的小车,最令岔里人感到兴奋的是这几年能坐上班车了,坐早上的第一趟车进城赶集,坐中午的车就可以回到家里干农活,如果谁想在城里多转悠些时间,也可以乘晚班车回来。当然也有骑自行车的,有开摩托车的,但很少有人再坐拖拉机了。

一条路的变迁,其实也就是一个时代人们生活的变化。如今每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或坐车,或步行,脚下的这条黄土大道总是引起我无尽的感慨。

从这里道路走出去又走回来的人,他们中有走运的,也有不走运的。有漂洋过海的,官运亨通的,也有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忙碌,回来时两手空空的。也有出去是那样,回来还是那样的。不管怎样,乡村的路总是宽容的,无论高低贵贱它都一一张开双臂,紧紧地将他们拥抱入怀,让他们永远感受着大山的温暖。因此,我曾这样感慨:老家的山有时很低,有时却感到很高,但只要沿着一条路走到底,都会找到那个丢失老家的人。我就是那个从故乡的山路上走出来,而走丢了老家的那个人,但好在我还认得回家的路。

乡村的树

站在村子对面的山坡上,向村垴上的沟里望去,看见那里有几个黑黑的,倒背着双手的人影在沟垴里走着。有时候看谁分明走到前面去了,再看却又落到了后面,像是各家的男人要到山的那边,去为谁家娶媳妇或者抬埋谁家的老人。但走了那么久了,怎么还走不出那条沟呢?我想山那边的事情,恐怕早已过了。当然我说的是那沟里的树。当风从沟垴上再一次刮下来时,这些像人一样走着的树,便歪着脖子朝岔里瞅,那里,便有一个人也倒背着双手,黑黑的,朝沟里走来,像树。

走近了看,那树其实并不高大,甚至是些小老树,它们还没有长大就已经苍老了,弯拧疙疤撑起头顶一片风起云涌的天空。风雪从北边刮来,它们就朝南弯腰,仿佛树也有脊背,把脊背交给风雪去抽打;风雨从南边扑来,它们就向北边低头,又把脊背交给风雨;酷烈的阳光下,它们撑起自己蓬勃的绿伞,让山坡上喉咙里冒烟的人们和牛羊,甚至麻雀,还有蚂蚁来它们的伞下乘凉。它们粗2的皮肤,多像早年农民冬天的手掌。走过去轻轻拍拍这些农民老大哥的肩膀,我的血液里仿佛已涌动着乡下的风霜雨雪了。

我的故乡在陇中,那里的树,其实也就是柳树、杏树,或者榆树、杨树这样几种,就像村里的几户大姓,少有其他姓氏,因而也就没有高贵与低贱之分,但它们生命力之顽强,却是人类足以叹服的,有时一整座黄土山包都干透了,但它们依然喷发着绿色的枝叶,给单调的焦黄色抹上几笔希望和生机,我相信地里的庄稼们肯定是以树们为榜样才一茬又一茬地生生不息,养育了这片土地上顽强的人类。那里的人们也一定是以树为榜样,才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代代繁衍不息的。

乡下的树生在乡下,长在乡下,随便在哪个水渠、地埂或者路边上栽下一棵小苗,它们就会像乡下的孩子,在没有人娇惯,直至在被人忽视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中成长起来。但被重视也好,被忽视也罢,每个生命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价值。乡下的树不卖弄、不摆姿态、不争地位,它只生长,在生长中默默地献出它的阴凉,献出它的花朵,献出它的果实。一棵乡下的树,它的一生,就是一个乡下人的一生,特别是当一棵树老了的时候,和乡下饱经沧桑的老人几乎没有两样。

有时候,树是走在时间深处的,它用年轮记载着时间的流逝给它带来的思考;有时候,树又是走在时间之外的,它默默地用树阴的脚步让自己走向远处,把自己还给时间。时间给它春风,它就还春天一树繁花;时间给它风雨,它就给时间一片浓阴;时间给它秋天,它就给时间一树硕果;时间给它飞雪,它就给时间一树苍劲。它默默地容纳着一切,又默默地奉献着一切。乡下的树,是树中的智者,它们是树中最有仙风道骨的一族。

当然,乡下的树,尤其是生长在干山枯岭上的乡下的树,它们在城里的树的眼中是些不幸的树。它们没有人关注,因为它们生来就不是供观赏的,它们是乡下人的柴火,是村里人盖房子的椽檩,是青年人娶媳妇的家具,是老人们的寿材;它们没有人精心修剪,没有人给它们围上铁栏杆,野兔子偷偷地啃上几嘴,馋嘴的山羊撕破树皮也是常有的事,谁也没办法给兔子和羊们罚款,因为它们生长在乡下,就得受乡下的罪;尤其是没有人为它们浇水,除了天上的雨雪,自然渗入它们大多裸露的树根,人们没有多余的水供它们“享受”。

同一棵树,如果把它种在十年九旱的地方,它可能就是棵小老树;如果把它种在雨水充沛的地方,它可能就是参天大树。我有时也把自己比做一棵树,一棵乡下的小老树,几经挪动,被搬进了城里,我不知道在干旱的黄土地上自由伸展的枝条和根系,在城市坚硬的水泥地上还能不能扎下根去,天天被哗哗的自来水灌着,我是路边的风景树呢,还是谁家窗台上的盆景?我是该被乡下的树们嫉妒呢,还是被城里的树们瞧不起?

我在想起杏儿岔,想起树》一诗中这样写道:

3乡棵杏树加上5乡棵柳树,再加上1乡乡棵杨树和12棵榆树,还有41棵梨树和58棵苹果树,再加上前年二叔在门口种的3棵椿树,这就是杏儿岔全部的树了,反正岔里都是一些平常人家,都是一些好种好活的树,有时觉得树太少了,岔里人就把一棵豆叫做豆树树,把一棵构杞刺叫做红刺树树,还有麻秆树树苦荞树树远远看去是一团树包围着杏儿岔,走进岔里才看清树散落在各处,就像那些门口蹲着地埂上走着,或者路边上站着聊天的人们只是这么多年了岔里没有一棵松树,岔里人知道一根松椽来到杏儿岔,要从很远很远的山林中出来,坐过了火车再坐汽车,然后坐上三轮车架子车,才能坐到一家人的房梁上我是岔里见过松树的一个人,在兴隆山成吉思汗陵旁的一片树林里,面对几丈高的大松树,我拍拍这棵抱抱那棵,像是遇见了一帮多年不见的远房兄弟,岔里人说能长那么大松树的山梁,那一定是比杏儿岔好得多的地方。

我曾久久地伫立在老家的门前,一棵被剥去了一半树皮的粗壮的柳树,坚定地站在我身旁。几十年来,风霜雨雪中,它不移一步,立得参禅般安静,我忽然感到它才是天地间真正的立者。几十年前,我不理解一棵树对我的意义。当一脸风霜地再次回乡,乡下的每一棵树都教我怎样顶天立地,任世事悠悠,风来雨去,而心中安然。我感谢乡下的树。

乡下的云

我见过青藏高原的云,那云总是很白,总是很冷。白得耀眼,冷得让人战栗。

我也见过云贵高原的云,那云总是很重,总是很湿。重得仿佛就要把天空拽下来,湿得好像就要承不住里面的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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