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工作以后,我不好意思到娘那里去,我想找到工作后再去找娘。我原来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和条件,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应该不是难事,而我那几个玩得好的哥们也对我讲:“凭你的样子,随便找份工,没一点问题。”其中,一个老乡还对我讲,广州那边的钱好赚,一个月就相当于这边一年的收入,并怂恿我和他一起去。听了他的话,我的兴趣一下子来了,想到一年能挣那么多钱,我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于是,我随那个老乡还有一个朋友一起到了广州,借居在老乡的一个朋友那里。我因为是瞒着娘出来的,没带什么钱,所以,第二天,我就出外四处找工作。原以为工作挺好找的,但是没想到奔波了一个星期,去过许多工厂应聘,他们听说我只有职专文化,连多说两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便像赶蚊子一样将我打发走了。那些天,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广州的大街上,刚来这座城市时的兴奋与激情,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渐渐冷却下来。我开始懂得在城市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生活下去,人们的冷漠和不近人情,更不必谈给你潇洒与享受了。
那些天,工作没有找到不说,住在老乡的朋友那里,还要担惊受怕,时不时有联防队员半夜上门查暂住证。如果谁喊一声:“查暂住证的来了。”大家立刻一跃而起,四处逃散。那段日子里,我感到了漂泊异乡的无奈与艰难,我深深地想念爹娘和以往的生活。我常想,娘这次久久不见我,会是什么样子呢,娘一定急死了,而想得更多的是,以前过的快活日子,只能在梦中快活了。
好在半个月后,我终于在一家电子厂找了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低,而且经常要加班加点,但这对于已经快要露宿街头的我来讲,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只是在电子厂的日子,真的十分难熬,经常加班到深夜,老板又苛刻。有时候,我想,自己的青春年华难道就这样机械牛马一般的工作中流逝吗。我心里有太多的不甘,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改变这一切,我要有更好的生活。
1998年春节,我拿着辛辛苦苦攒下来的2000元钱,在买了火车票和一些过年物品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坐在火车上,我想着回去后怎么向娘解释,我就这样折腾了半年多,除了来回奔波,我几乎一无所有,我该如何面对娘呢?我本来应该拥有本本分分、正正当当的工作,跳出农门,为困难的家庭分一份负担的,可是我,却一再次让娘失望了。
罪恶的代价
我真的不敢回去见娘,即便是春节大团圆的喜庆日子。我在省城的街头徘徊着,心里的斗争十分激烈,最终,我还是决定不回来了。我当时这样想的,要回去见娘,就要拿大把大把的钱回去,不然的话,我绝不回去见娘了。于是,我打电话给我的同学联系,刚好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阿胜在省城,我马上到了他租住的地方。
一见到阿胜,我不禁瞪了眼睛,才一年不到的时间,阿胜俨然一副大款派头,一身的名牌,还配着手机,特别是手指上那枚硕大的宝石戒指更是让我羡慕不已。阿胜大大咧咧地请我进屋,屋子虽乱,但各种现代化电器一应俱全。我纳闷,阿胜这小子,别看貌不出众,倒发了财。阿胜看我不解的样,哈哈大笑,无不自豪的说道:“哥们,看你的样子,是无钱回去过年吧,我这一向手头松,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咱哥俩,设么说的。”望着阿胜志得意满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后,阿胜拉着我到附近一家高档餐馆饱餐一顿,阿胜出手之大方,让我大开眼界。
在阿胜的身上,我依稀看到我过去的一点影子,不过与阿胜相比,那时的我,是多么的不值一提。我在羡慕的同时,不禁问阿胜:“这一年,发什么财啦,能不能给我指一条路,帮哥们一把呢?”阿胜两眼定定的望着我,沉思了一下,最后拍着我的肩膀,“没问题,哥们,今后你跟着我,保证天天过这样的好日子,咱哥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说行不行?”我一听这话,高兴极了,连忙拿起酒,与阿胜碰了一杯,随即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胜不愧是我的铁哥们,他对我很好,刚一开始,总是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带着进出高档的消费场所,给我买了手机和衣服,我一打扮,阿胜也不住夸我真是一表人才。我心中十分感激阿胜的知遇之恩,只是心中常惦记着家里,想着娘。有一次我跟娘提起我娘的处境,又讲起自己不能为娘分忧,阿胜听了之后,给了我1000块,让我给娘寄过去。我心中十分感动,心想阿胜真是没说的,我算是跟对人了。
后来,我才知道,阿胜之所以如此有钱,正是应了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原来,他干的是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我,却糊里糊涂,因为贪图小利,因为爱慕虚荣,竟也跟着上了这条黑船。
刚开始,我并不知道阿胜他们是干什么的,只是觉得不太对劲,阿胜经常和几个年龄相仿的青年交往甚密。我也跟着喝过几回酒,他们之间的谈话我听不太懂,比如“今晚有戏,干票大的。”“今天物色了一个’五星级’,财源广进了”什么的,我不知所云,后来才知道,所谓“有戏”,就是有了目标,可以下手了,“五星级”指钱比较多的。那是他们的暗语,一旦他们用暗语联络上了,就会实施罪恶手段,第二天回来,必定会有大把大把的钞票,不劳而获的不义之财,来得自然快。
终于有一天,阿胜将他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当我目瞪口呆地听完阿胜讲的一切,心中那份震惊是无法言语的。阿胜看着我的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走今天这条路,我是走投无路啊,没有钱,我可连吃住都成问题。我这人,没有文化,大老粗一个,家里又穷,一家人全指望着我,我能怎么样,除了抢,我就再也没有法子弄到钱,我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说到底,是被穷困逼的,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应有尽有,阿文,你明白吗?”阿胜说完,目光定定的望着我,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绝望、无奈还要邪恶的火花。
为了钱,我终于泯灭了最后一丝善良。那花花绿绿的钞票,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让我彻底沉沦了。从我迈出罪恶的第一步开始,就注定会堕入深渊,只是,我却完全被眼前奢华的生活迷惑了。虽然,我第一次和阿胜一起去抢劫别人东西的时候,被抢的人害怕,我自己更打起了哆嗦。毕竟是第一次,我害怕呀,记得受害者将钱交给我的时候,他那复杂的眼神,让我差点落荒而逃,要不是阿胜在旁边,我不知会惊慌失措得怎样。当我第一次捧着大把大把钞票的时候,颤抖的心震撼。钱,原来来得这么容易,一时间,巨大的兴奋湮灭了我心中的惊惧,我一下子变得心安理得起来,完全沉浸在得到强烈的激动之中。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经验,我变得得心应手起来,每次踩点、盯梢、下手、撤离,我都能和阿胜配合的十分默契。得手的次数越多,我就越沉醉在成功的喜悦之中,当我有了大把的钱的时候,我没有忘记按月给娘寄钱回去。只是,出于某种顾虑,我一直没敢回去,阿胜也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时刻都会有危险,最好不跟家人接触,免得连累亲人,寄钱回去就可以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想到随时可能出问题,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毕竟我还是很心虚的,来路不正的钱,用起来难免心不安啊。不过每一次花天酒地的时候,我就将所有担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想的就是,趁自己青春年少,及时行乐,否则,后悔都来不及。
而娘,自从我离家出走之后,她真是差一点倒下了,我是娘的心头肉,也是娘寄予厚望的,虽然我屡次让娘失望,但娘总是认为家庭给我的打击太大,我是一个懂事的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干出什么出轨的事情。即使是在我被机械厂辞退,离开了省城之后,她也在伤心绝望之余,还是以为我是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追求更好的目标去了。而我定期给娘寄钱回去,让娘更加以为我是有了稳定的事业。虽然纳闷我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但也绝没想到我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以至于我后来东窗事发,判刑入狱。娘自始自终,怎么也想不通我会变得那么快,堕落得那么厉害。
说真的,当我和阿胜屡屡犯罪,抢劫别人钱物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己的下场,但利欲熏心的我们,已经无法从泥沼中走出来。已经湿鞋了,再怎么样,结果还是一样会下大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看运气吧。或许神灵庇佑,会相安无事的。我们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用那些不义之财来满足自己追求的糜烂生活。那时的我,除了一具肮脏的躯壳,真是一无所有。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管我和阿胜多么地祈天祷地,还是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千禧年春节刚过,我和阿胜在春节的欢乐中,挥霍尽了身上的钱,便又聚在了一起,商量再干一票。在省城,我们凭着“职业的敏感”,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公司经理。4月7日晚上时许,当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持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了每一个受害人都有的表情——恐惧,我手脚麻利的搜刮尽了他身上的钱财,包括手机、手表和戒指,然后,将那个经理用透明胶带绑起来,封上口扔在了垃圾堆,随即扬长而去,留下那个经理在呜呜乱叫,拼命挣扎。
那一次,我们共抢得现金18000余元,三星800手机一台,劳力士手表一块,还有一枚重49克的铂金戒指。可是讲是大获丰收,第二天,我们去当铺当手表和戒指,而阿胜则留下了那台手机。我当时没在意,但也是那台手机,让我们露出了狐狸尾巴。
那一次,我分得12000元,腰包胀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可以潇洒一段时间了。那是2000年4月份,新千年的喜悦还弥漫在空气中,我和阿胜打扮一新,到处游山玩水。没想到这也是我们犯罪末日的开始。
阿胜的女友小雨,也正是因为小雨,才会让我们很快被警方抓获。阿胜将那台手机送给了小雨,然而阿胜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忘了把卡拿出来,而那种卡,还是原来主人的卡,当阿胜记起来坏了大事的时候,小雨已经拿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了。
被我们抢后的那个人,是区教育局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当第二天这位经理被人从垃圾堆里救出来的时候,他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那两个小兔崽子抓住。”他马上报了警,公安分局成立了“4?7恶性抢劫案”专案组,并通过技术手段全力侦破此案。正是因为那张手机卡,正是小雨打过的几个电话,让我们留下了蛛丝马迹。我们的行踪因此暴露了,说道抓我们的过程,还真有点惊险的味道,就好像电影中的警察抓贼的场面,至今仍然让我心有余悸。
那是2000年4月20日,我和阿胜到郴州去玩,在嘉禾县我们逗留了几天。记得那是下午时分,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区号显示为郴州地区的0735,我接电话却无人说话。我十分纳闷,因为我在郴州没有朋友,谁会打电话给我呢。随后,阿胜的手机也响了,显示的也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接听也是无人应声。我和阿胜十分奇怪,但我们并没有往深处想,继续去玩我们的了。傍晚时分,阿胜的扩机又响了,一看显示屏,是小雨家里的电话,阿胜马上回话,听着听着,阿胜脸色惨白,他一挂机,马上拉着我讲:“出事了,快跑,公安正在抓我们。”我一听,脑子一胀,心凉了一截。
原来,小雨用手机卡拨的电话被专案组人员截获,通过技术手段顺藤摸瓜,找到了小雨,小雨一直以为阿胜是买了别人的手机,以为阿胜并不知情,所以传呼给阿胜,让阿胜回去澄清事实,小雨打传呼的时候,专案组人员正在她身边。我和阿胜闻讯后,如惊弓之鸟,当晚即乘车逃往郴州市,因为我们知道,下午接的两个电话,已经证实公安机关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虽然,当我和阿胜乘车赶往郴州市的时候,专案组的几个警员和郴州市刑侦队的干警正在赶往嘉禾,而我们却已经逃离嘉禾县。我和阿胜是想在郴州换乘火车到广州避难。可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在郴州,警方也布下了天罗地网。
晚上十时许,我和阿胜抵达郴州,我急于去买火车票,可是事与愿违,当晚没有去广州的火车,最早也要到第二天早上6点。只有在郴州住一晚了,警察不会来得那么快吧,我们这样侥幸地想。在火车站广场,阿胜不知是想小雨,还是想再探探风,竟要给小雨打电话,考虑到手机不安全,他就在IC卡电话亭上打,我虽然再三劝阻,他总说没事,他以为警察再快,也不会在6点之前赶到郴州,“没事的。”他安慰我。事情,就坏在这个电话上,在小雨的家,警察早已监控多时,当阿胜把电话打过去,警方就掌握了我们打电话的号码,通过技术手段查出了我们的位置。很快,专案组在郴州的警员联合郴州市刑侦队,在火车站周围展开了地毯式搜查。当审查到我们住的旅馆时,已是22日凌晨3时许,当“砰”的一声撞门声把我和阿胜从睡梦中醒来,不敢相信警察来得这么快,这也是应了最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这句古话吧。
就这样,我和阿胜享乐的生活走到了尽头,我一直以来追求的奢华生活也烟消云散了。当冰凉的手铐将我的双手铐住的时候,我的心也被锁住了,血液在那一刻凝固,我明白,自己完了。
不过,当警察把我和阿胜关押起来接受审查的时候,我的心反倒有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有一种心如止水的感觉。是的,逃往时的心惊肉跳,惶惶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的感觉并不好过。在警察的审讯中,我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当将自己的罪行一一交代完的时候,我如释重负,仿佛被解脱了似的。
很快,我被刑事拘留,在送进看守所的时刻,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无限留恋地望着明媚的阳光,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世界真是太美好了,自由的感觉多么惬意。然而,我就要失去这一切,我不禁天真的想,要是过去再重来一遍,我一定老老实实做人,要是世上有后悔药可以买,我愿用自己的青春来换取。可是,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幻想,我只能自己欺骗着自己,现实的残酷却将我伤的遍体鳞伤。
“来,先把发理了。”随着一声威严的吆喝,我个头便有人按住,一阵电剪的嗡嗡声之后,我只觉头上轻飘飘的,我曾经引以为傲的满头黑发根根掸落。那一刻,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心中的酸痛一起涌上心头。要知道,在外面的时刻,我最中意自己的头发,无论在什么时候,我的头发都是丝丝分明,飘逸有型的。而在看守所,却要剪得一根不留,我欲哭无泪。“进去吧,11号监房。”又是一句吆喝,我被推进了看守所的内铁门,随着“哐当”一声关门声,我与外界彻底隔绝了,我所面对的,是遥遥无期的失去自由和亲人的日子,还有眼前从未体验过的监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