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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格林菲尔德防御(1)

1944年10月

奥斯维辛集中营III,莫洛维茨

营地仍旧蛰伏着。黎明破晓时,东方的朝阳呈现出一片血红色;糟糕的天气将要袭来,这是个很明显的征兆。隆冬正在缓缓逼近,营地试着去忽略掉这个事实,因为它知道,大部分营地居住者们都没办法活到隔年春天,没办法看见来年景象——对于他们全部人而言,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新一轮的折磨;这种折磨,可以用口里呼出的寒冷白气来量度,可以用雪地足印的深浅来量度,也可以用面对凄厉寒风时犯人肩膀拱起的高度来量度。

在居住者们中间,逐渐升腾起某种忧虑的情绪——就像是只关在笼中的老虎,不停来回踱步,发出一阵一阵的低吼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彼尔肯瑙特别处理小队的起义行动了,也知道它是如何被镇压下来的;残暴到即使以奥斯维辛的残暴标准而言,都足以令人瞩目的地步。现在,营地居住者们正凝望着围绕营地周围那些瞭望塔上的党卫军军人们,凝望沿着铁丝网巡逻的党卫军巡逻队,心里想着,是否同样程度的残暴也会降临到他们自己身上。

残暴,这还不是忧虑最主要的来源。在那年夏天,为了加速丁二烯橡胶工厂的建设,两千多名囚犯被运进了莫洛维茨营地。他们就住在操场附近搭起来的临时帐篷里。现在,凛冬将至,为了不至于全部冻死,这些人将会被转移到狱区里。这样一来,本就拥挤不堪的宿舍区,只会变得更加肮脏难捱。

在夏季,因为需要屠杀匈牙利犹太人的缘故,彼尔肯瑙的毒气室和焚尸炉成天超负荷运转,对营区犯人们的甄选曾经一度停止。但现在,清除匈牙利人的行动已经告一段落,营区犯人当中,经验十分丰富的那群人猜测,甄选很快就会重新开始;党卫军是不会容忍宿舍区变得那么拥挤嘈杂的,尽管这本身也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每一个居住者都向自己最亲近的邻居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是下一批被选走的人;只有老人、身体虚弱的人,还有病人才会被选走。至于自己的邻居是不是已经衰老,身体是不是羸弱,有没有生病,实际上无关紧要——他们会告诉他们,你还没有那么老,也没有那么羸弱,病得也不是很重。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不过是空洞无用的抚慰话语。德国人做事,一向非常缜密,是不可能放过他们当中任何一个的。

毫无防备,毫无预兆,甄选在某个星期天下午重新开始了。营地居住者们正排成一排等待中午的配汤,突然之间,铃声响起。按照规定,所有人都必须立即回到自己的狱区里。

甄选又要开始了,关于这点,布拉克是预先就知道了的——实际上,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个程序了。只有犹太人才会被选走,他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囚犯资料卡,上面写有他们的囚犯号码、名字、国籍和年龄,以及是否属于特殊工种技工。

布拉克希望关于甄选的一切,都能够安静、顺当地完成。他告诉狱区里的所有人,把衣服脱光,然后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去。然后,他走到了第三铺;钟表匠和他的那位新同铺者,就睡在这个铺位上。

“你知道待会儿会做什么的,对吧?”布拉克说。

埃米尔点了点头。“是的,我当然清楚。”

“别担心,你很安全。哪怕你的囚犯资料卡上没有盖上‘受到保护’的印戳,你也是个特殊工种技工,而且还很健康。”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一个党卫军医生连同几个守卫一道,来到了这个狱区。甄选开始了。

从宿舍区的最后面位置开始,布拉克和他的手下顺着铺位一路走过来,每到一个铺位,就用木屐踹那些犹太人,把这帮满怀恐惧的犯人们赶到起居室。很快,超过两百个裸体男人,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攥着一张资料卡,全部被赶进那个对于这么多人而言实在是太过狭小的空间里。

全部人到齐之后,起居室通往外面的门打开了。门外等着的是一名党卫军医生。布拉克站在医生的右手边,左手边则是狱区书记员魏德曼。

在狱区跟狱区之间的狭窄小巷旁,从宿舍区直通向外面的那扇门也被打开了。集合在一起的囚犯们,必须一个接一个地从起居室通往外面的那扇门走出来,把资料卡交给狱区书记员,然后,再光着身子从小巷那扇门回宿舍区——整个过程,总共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个党卫军医生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每个人的生死。

甄选结束之后,布拉克死盯着其中一张被甄选出来的囚犯的资料卡片,感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他直接拿着这张卡片,去找那位负责甄选的党卫军医生。

“中尉先生。”他这样说道,“我认为,这其中肯定是出现了什么错误。”

那个医生十分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胸前缝着绿色三角的犯人,还有他那身太过干净的囚服,反问道:“错误?怎么可能有错误?”

“163291号囚犯。他是个特殊工种技工,身体很健康。不止如此,他目前还处于受保护囚犯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被甄选走。”

听到这番话,医生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对布拉克说道:“把资料卡给我看看。”

布拉克把钟表匠的资料卡递了过去。医生仔细地读了一遍那张资料卡。

“你看看,这张资料卡上哪里写了他有特殊技能?哪里标明了他在受保护状态?什么都没,他就是被甄选上了。快把他们集合起来吧。”

布拉克读了一遍资料卡。这不是他之前准备的那张。他赶紧回到狱区里,寻找原本的那张资料卡。但是,哪里都找不到了。布拉克一边咒骂着,一边去找狱区书记员,但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找来自己的一名手下,问他道:“魏德曼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甄选开始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可能是去厕所了吧。”

“我敢打赌,他肯定是跑到比厕所要远得多的地方去了。传话出去,我要他过来,马上过来!”

但是,魏德曼已经再也不可能过来了。他正走在去主营地的路上——他自由了。作为篡改钟表匠资料卡的回报,胡斯泰克许诺,可以将他直接释放。明天,当那些被甄选出来的犯人被运往彼尔肯瑙的同时,魏德曼将会搭上一辆开往斯图加特的火车,然后,他会在那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去瑞士。

现在,布拉克对魏德曼已经是无可奈何了。先不管魏德曼,布拉克目前正面临着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明天一大早,就会有卡车开过来把甄选出来的囚犯们送往毒气室。在那件事真正发生之前,必须赶紧告诉麦斯纳上尉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今天可是星期天,他不会去办公室,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联系上他。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只能做唯一可能做到的一件事了。

钟表匠必须藏起来。

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简单。明天一早,劳工小队的人出发去工作了之后,还会专门为被甄选出来的营地居住者们进行第二次点名。两次点名需要花上不少时间,这就给了布拉克一个可以稍微喘上一口气的时间差。或许,能够争取用上这么一点点时间,在第一次点名结束之后,直接去找麦斯纳。可是,如果第二次点名的结果出现问题,人数对不上的话,党卫军守卫们就会立即彻底搜查整个营地。搜查不会花太长时间,那些军犬,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藏起来的囚犯。

布拉克想出了两个可以藏人的地方,要么在营地妓院里,要么就是在焚烧炉那边。之所以选择妓院,因为那里肯定是德国人最后才会去搜查的地方;至于焚烧炉,是因为那里的气味,或许可以让军犬的鼻子失灵。

如果在布拉克联系上麦斯纳之前,钟表匠就被找到了的话,他很可能会被就地枪决。

但是,钟表匠却并不愿意配合布拉克的计划。

“这肯定是胡斯泰克策划的。”他这样说:“何必为此多去抗争呢?不管怎样挣扎,最终,无论如何,他还是会杀掉我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我的家人全部都死了,在营地里交的唯一一个朋友也死了。在下一个冬天来临之前,我就这样死掉,至少不必见到和我同狱区的、在我周围生活的人们,也像虫子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布拉克被这番话给吓了一跳。很多年的时间里,他都活在一个自私自利、道德彻底沦丧的世界里。然而,在钟表匠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某些很罕见的东西。不止是他对国际象棋所持有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忠诚——那是十分顽强的毅力和决心,绝不向奥斯维辛无差别地挂在每一个居住者脖子上的死亡绞索屈服。而且,他还拒绝从自己救过的人们身上获利。所有这些事情,在布拉克的思考当中都是混沌不清、无法理解的。他没有办法想象,在他们当中,竟然还会有“善”——因为在奥斯维辛,根本就没有善意可言。不过,在他努力试着去理解这些事的时候,他开始意识到,钟表匠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正确的。如果没有那些围住他们所有人的铁丝网,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就应该是钟表匠所坚持的那个样子。这时,在布拉克的脑海当中,有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正在嘱咐他——必须为钟表匠身上那些很罕见的东西努力抗争一番。必须救他。

布拉克没办法明确说出自己的这些想法。他对此作出的反应是——直接打了钟表匠一个耳光,并且冲着他大吼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当然不想。”埃米尔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回答道。

“那就按我所说的去做。”

“不要。”

布拉克感到十分恼怒,他再次抬起手来,打算再扇埃米尔一个耳光。不过,他很清楚,埃米尔对暴力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因此,他又把高举起来的手放了下来。

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布拉克突然离开了自己的狱区,遁入夜晚的冷风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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