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B市天已经黑了,程帆直接将车开到韩雷家,远远的就听到哀乐,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阴郁到底。
很多同学都到了,守在灵柩前。韩雷的父母是普通的农民,有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坚持只用土葬。以往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此刻,那躺在棺柩里的人是曾经一起玩耍,一起相伴着走过那么多青葱岁月的人,我有些挪不动脚步,甚至不敢向前。如果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醒了,他又活蹦乱跳地出来在我面前。
我抓着程帆的手臂和他一起走近棺柩,得以见到韩雷最后一面。
棺柩里的他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脸色没有任何血色,那感觉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可事实上,他与我们已经存在在不同的世界,那一刻我倒是相信了天堂之说,我宁愿相信他只是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也会有鸟语花香,有山川河流,与我们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美好,只是离我们远了一点。
我不知道我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待我有感觉的时候,已经满面泪水了。
一旁韩雷的家人都静默,没有痛哭没有抽泣,这些天,只怕眼泪早已哭干,剩下的只是深深的心痛,无以言说。
我握着韩雷父母的手跟他们说节哀,他们脸上勉强撑起一丝笑容,鬓角的头发已经雪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哀痛要多久才能平复,又或者,根本无法平复。
农村的习俗,头三天是要守灵的,我们到的这一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同学们大多也是这一两天到的,我们围着灵柩坐下,聊天,说话,整晚整晚地多数都在沉默。韩雷的年轻早逝也许都敲击着我们奔波的心,让我们有很多思考,让我们明白自己生存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韩雷的父母要我们回家休息,下葬的时间安排在傍晚,我们各自散去。程帆先开车送我到家,跟我约定了下午的时间过来接我,才开车离去。
爸妈已经起床了,因为是一个镇上,他们也早知道了韩雷的事情,没有多说什么。我去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全是韩雷的影子,回忆里生龙活虎的模样。
怎么也无法入睡,翻身刚刚碰到手机,程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也睡不着,问我要不要去学校走走,我说好,起身去换了衣服。
爸爸去上班了,只有妈妈在家里做着家务活,见我出了卧室,她放下拖把看着我。
“倩倩,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跟程帆约了去学校走走。”
“倩倩,你过来,妈妈问你点事。”妈妈放下拖把,在沙发上坐下来,语重心长的样子。
程帆说开车过来接我,估计也没那么快,我挨着妈妈坐下来。
“什么事啊?”
妈妈拉着我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说:“你是不是在和程帆谈恋爱啊?”
我惊讶地看着妈妈:“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也许是毕业后这些年一直和程帆在同一个城市,让她有这种猜测吧。我和他的关系确实在别人看来是太亲近了些,被误认为是恋人似乎也不足为奇。
“那他呢,有没有女朋友?”
“有啊。”
“既然他有女朋友,你们两个人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免得别人误会。再说,你也不小了,虽然我和你爸也不是说要你现在就谈恋爱结婚,但好歹也该有这方面的计划了,老是一个人也不是回事。”
“我知道了,妈。”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对于这样的话题只想赶紧结束,虽然我了解妈妈的担忧完全是为我好,可这样的关心也让我压力倍增。我打开门,回头跟妈妈说:“他应该快到了,我先出去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晚上早点回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好歹也陪陪我们吧。”妈妈也站起身,继续拿起了拖把拖地。
“好。”我关了门,走了出去。
我一路往外走,满脑子想的都是妈妈说的话,程帆的已有归属,而我还痴痴地暗恋他,是不是我真的要放下了,如果不放下,到头来终究是要误了自己。可是,谁能教我如何放下呢?
走出很远,也没看到程帆的车子过来,我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他很快接了。
“你到哪了,怎么还没看到你?”我一边走一边向前张望,没有停下脚步。
“快了快了,你在家等着我就好。”
“我已经到路口了,你过来的时候留意一下吧,不然又开去我家了。”
“好,你……”
“砰!”
电话中断了,传过来的只有嘟嘟的声音,我心下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下一秒我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前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心被深深的恐惧包围。
出了什么事?只有短暂的撞击声,信息太少了让我无法揣测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可又因为这样让我脑海里浮现很多不好的想象。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程帆,不要发生任何事,不要发生任何事,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跑着跑着我就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这眼泪让我更加恐慌,我忙用手背擦掉了,在没有弄清楚事实之前,我怎么可以把事情想得那么怀,也许只是虚惊一场,对,只是虚惊一场。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加快了步伐。
跑了好一阵,突然看到前面围了一圈人,我顾不得许多,跑过去扒开人群,看到果然是程帆开的车子,而当我看到他的人完好地站在车子外面正与旁边的人说着什么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来得及去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我上前抱住了他,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程帆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呆了很久没有动,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们,好久,程帆才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没事,没事,只是追尾了。”
我这才松开他,绷紧的神经回到正常的位置,上下打量他发现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车子追尾并不严重,对方也还好说话,协商之下赔了点钱便了事。而我,仍心有余悸。我不敢去想象,这次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不再能看见他,陪在他身边,我往后的日子将会变得何其灰暗。韩雷的意外让我痛心之余同时让我反思,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如果不懂得珍惜自己所拥有的,等到生命完结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途劳。
我看着一旁开车的程帆,还在安慰我说都过去了,不用担心。我又忆起妈妈说的话,如果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怎么能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误他误自己。
也许,我该向他表明我的心意,哪怕他不能够接受,至少也要让他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默默藏在心里的那个人,为了他拒绝所有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我们到了校门口被门卫拦住了,高中校门本来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进的,而且又正是上课时间。程帆说我们是毕业了很久的本校学生,想来看望一下以前的老师。前后说了好几分钟,最后门卫放我们进去了,以程帆那张能言善道的嘴,只怕没有哪张门是他进不去的吧。
高中的校园似乎变了些模样,也许是以前读书的时候只记得成堆成堆的试卷和一个个的考试题目,从未真正留心过身边的风影吧,所以有一丝陌生。但很多东西还是能勾起许多回忆的,足球场上正在尽情挥撒汗水的同学一看就是高一的学生,高二和高三的学生都没有这个时间了,而且也没办法笑得那么放肆。我们在足场边驻足,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脸,不得不感叹那样的时光于我们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你为什么从来不踢足球啊?”我突然心生好奇,转脸问一旁看得入神的程帆。
“因为场子太大,跑起来累呗。”他轻描淡写地说。
如此轻松又简单的回答,这就是程帆一贯的风格了,没有那么多看起来冠冕堂皇理由,也不在我面前掩饰自己。
“懒猪。”我鄙视地骂他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跟班上其他女生一样学舞蹈?”他回敬似地问我。
“那么自残的活动我干嘛学,没事把自己劈成那样,多折腾啊!”我夸张地形容。
“女性就是柔美才好看啊,你呀,就是少这根筯!”他突然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我来。
我翘起兰花指,放在脸颊旁说:“我不学舞蹈也很柔美啊。”末了,还向他抛了两个媚眼。结果,他做作地吐起来。
我抡起拳头猛揍他,他连声告饶:“好了好了,其实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嘛,多自然啊。”
其实我知道,我们都喜欢彼此最真实的模样,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如此。
我看着他笑,突然沉下脸,一本正经地问他:“程帆,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陌生人呢?”
他一脸轻松地笑:“怎么会有这种可能,我们是要做一辈子朋友的呀。”末了,他还拍了拍我的头,径自走到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坐下来,看着足球场上那些跑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