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振林木，大笑喧雷霆。
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16）。
吐辞又炳焕，五色罗华星（17）。
秀句满江国，高才技天庭（18）。
宰邑艰难时，浮云空古城（19）。
居人若薤草，扫地无纤茎（10）。
惠泽及飞走，农夫尽归耕（21）。
广汉水万里，长流玉琴声（22）。
雅颂播吴越（23），还如泰阶平（24）。
小子别金陵，来时白下亭（25）。
群凤怜客鸟，差池相哀鸣（26）。
各拔五色毛，意重泰山轻（27）。
赠微所费广，斗水浇长鲸（28）。
弹剑歌《苦寒》，严风起前楹。
月衔天门晓（30），霜落牛渚清（31）。
长叹即归路，临川空屏营（32）。
【注释】
①宝应元年（762）冬初自金陵返至当涂（今属安徽）时作。阳冰，即李阳冰，字少温，赵郡（今河北赵县）人。时为当涂县令。善词章，尤工小篆，有名于时。②金镜：喻治世之道。霾（mai）：昏翳。六国：指战国时亡于秦之齐、楚、燕、韩、赵、魏。③新：王莽篡汉，建立新朝。天经：天之常道。④高光：谓汉高祖及汉光武帝。⑤萧曹：指汉初萧何、曹参。二人辅佐刘邦平定天下。岘岘：不安貌。⑥耿贾：指东汉初耿奔、贾复，二人辅佐刘秀（光武帝）平定王莽之乱。欃（cheng）枪：彗星。此处喻王莽。⑦三台：即三公之位。古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⑧四豪：指战国时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⑨“激昂”二句：《周易·乾卦》：“云从龙，风从虎。”古人以为龙为水蓄，云是水汽，故龙吟则云出。虎是威猛之兽，风是震荡之气，故虎啸则风生。二句谓阳冰威猛有气概。⑩弱冠：谓二十岁。燕赵：指今河北之地。阳冰籍贯赵郡，赵郡古属燕赵之地。（11）“鲁连”二句：鲁连，即鲁仲连，战国齐人。季布：秦末楚人。二人皆任侠使气，有名当时。此以拟阳冰。折公卿，指以言语口辩折服公卿。（12）“遥知”二句：意谓虽然知道阳冰与人结交不拘礼节，但因无缘，常恐不得聚会。礼数绝，与人结交不拘名位品第。 （13）“惕想”二句：谓其久怀思念阳冰之心，而不能如愿，乃有失望之感。惕想，犹言无时不想念。素心，本心。（14）青云器：喻高尚之才。玉樽：酒器，代酒。（15）“山阳”二句：以阮籍拟阳冰，以阮籍侄阮成自比。山阳，汉县名。故址在今河南修武西北。三国魏时，阮籍、嵇康、山涛等七人游于竹林，号为竹林七贤。阮成为阮籍之侄，亦与竹林之游。竹林之游在魏元帝景元年间，至唐肃、代时约为五百年。（16）“落笔”二句：谓阳冰书法之妙。（17）“吐辞”二句：赞阳冰词章之美。炳焕，光明显著。（18）掞（shan）：盖、压之意。（19）“宰邑”二句：谓阳冰任当涂县令在安史之乱后，时局艰难。（20）“居人”二句：谓当涂户口萧条，居民稀少。薤（ti）。除草。（21）“惠泽”二句：谓阳冰善于治理，惠及百姓，当涂渐见繁荣。惠泽：仁政。飞走，飞禽走兽。（22）广汉：此指长江。琴声：指精于治理。相传孔子弟子宓子贱为单父宰。身不下堂，鸣琴而治。见《吕氏春秋·察贤》。 （23）“雅颂”句：谓阳冰德政声名传遍江南之地。《诗经》有雅、颂，后以称盛世之乐。（24）泰阶：星名。泰阶三星，古人以为三星平即天下太平。（25）白下亭：在金陵，滨江。（26）“群凤”二句：群凤、客鸟，分指金陵群官及己。差（ci）池，不齐貌。《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与飞，差池其羽。”二句谓金陵群官同情其遭遇。（27）“各拔”二句：谓金陵群官对己有所馈赠。（28）“赠微”二句：意谓己如涸辙之长鲸，所赠甚少，不敷其用。 （29）《苦寒》：即《苦寒行》，乐府曲调名，其辞备言行役寒冷之苦。（30）“月衔”二句：写其自金陵赴当涂之程。天门，即天门山，在当涂西南大江边。详见前《望天门山》诗注。（31）牛渚：即牛渚矶，在当涂北。详见后《夜泊牛渚怀古》诗注。（32）屏营：惶惧不安貌。
【点评】
此诗当是李白至当涂稍稍安居后赠李阳冰之作。未提及病情，或者有所缓解。赵郡李与陇西李并非同一族系，而李白径称阳冰为“族叔”，以及末句的“长叹即归路，临川空屏营”，均表现了李白在“穷途末路”之下依靠李阳冰的无奈。李阳冰显然盛情接待了李白。此首与前首时（自秋末至冬初）、地（自金陵至当涂）、人事（金陵群官）俱相衔接。据李阳冰《草堂集序》，李白往依李阳冰后不久，病危，于病榻上将手稿付李阳冰整理作序，其时在“宝应元年十一月乙酉”。两首诗成为近年学术界关于李白卒年产生新说的重要依据。
游谢氏山亭①
沦老卧江海，再欢天地清②。
病闲久寂寞，岁物徒芬荣③。
借君西池游，聊以散我情。
扫雪松下去，扪萝石道行。
谢公池塘上，春草飒已生④。
花枝拂人来，山鸟向我鸣。
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
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⑤。
【注释】
①代宗广德元年（763）春初病起后作于当涂。谢氏山亭，在当涂青山谢胱故宅。陆游《入蜀记》：“青山南小市有谢玄晖故宅基……环宅皆流泉、奇石、青林、文纂，真佳处也。由宅后登山，路极险，凡三四里许，至一庵，庵前有小池日谢公池，水味甘冷，虽盛夏不竭。”②“再欢”句：唐代宗广德元年春，史朝义兵败穷蹙，自缢于林中。安史之乱，自安禄山起（安庆绪杀安禄山，史思明杀安庆绪，史朝义又杀史思明），至史朝义死，前后共历八年。句即指此。③芬荣：指春天。④“谢公”二句：谢灵运久病初愈后作《登池上楼》诗，有句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二句用此意。⑤稚子：唐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白）有子日伯禽、天然。”今人詹镆以为此处“稚子”即指天然。可备一说。见其《李白诗文系年》。“稚子”既可作“小儿子”解（如詹镆所说），亦可作“小孩子”解。据白天宝八载所作《寄东鲁二稚子》诗推测，长子伯禽，至广德元年已二十岁出头，“稚子”作伯禽的儿子（即白长孙）解亦可。
【点评】
前此诸家俱以为李白卒于宝应元年（762），根据就是李阳冰《草堂集序》中“临当挂冠，公又疾亟，草稿万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简，俾余为序……时宝应元年十一月乙酉也”这一段话。其时李白虽已“疾亟”（病危），却并未就此病逝。李阳冰又临当‘牲冠’（届满离任），李白“疾亟”之后情况如何，他并不知道。以诗中用谢灵运久病初愈后诗句“池塘生春草”、儿孙们自东鲁来到当涂及“再欢天地清”等可以推知，李白大病之后渐已复苏。因此，李白卒年应当延后一年。
九日龙山饮①
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②。
醉看风落帽③，舞爱月留人。
【注释】
①广德元年（763）九月九日作于当涂。龙山，在当涂东南十二里。②黄花：菊花。逐臣：谓其天宝初赐金还山，或曾以罪流夜郎解均可。③风落帽：用晋孟嘉九日登山落帽事。孟嘉为桓温僚属，九月九日，温宴于龙山，僚佐毕集。有风至，吹嘉帽落地，嘉不自觉。桓温命人作文嘲嘉，嘉亦作文答之，其文甚美，四座叹服。见《晋书·孟嘉传》。
【点评】
“逐臣”若解作天宝初还山固无不可，但据李白行踪考之，九日龙山之饮，应在此年。
临路歌①
大鹏飞兮振八裔②，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③。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④？
【注释】
①广德元年（763）冬临终前作于当涂。唐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云：“赋《临终歌》而卒。”即此篇。“路”应为“终”字之误。②八裔：八方。③扶桑：神木名，据说日出其下。《十洲记》：“扶桑在大海中，树长数千丈，一千余围，两干同根，更相依倚，日所出处。”左袂：左袖。④“仲尼”句：据说鲁哀公十四年（前418），鲁人猎获麒麟，孔子以为麟为祥瑞之兆，而出于乱世，为之泣下。诗意谓己如大鹏，中天而摧，时无孔子（孔子字仲尼），遂无人出涕以表同情。
【点评】
此诗为李白绝笔。清王琦《李太白文集注》云：“太白尝作《大鹏赋》，实以自喻。兹于临终作歌，复借大鹏以寓言耳。”李白初出蜀时作《大鹏赋》，赋中那“足萦虹蜕，目耀日月；连轩沓拖，挥霍翕忽；喷气则六合生云，洒毛则千里飞雪……刷渤澥之春流，唏扶桑之朝暾”的大鹏，正是对前途充满信心的青年李白的自我写照。大鹏振翅高飞，不意中天而摧，李白的悲剧形象即在于此。而悲剧命运之酿成，在于不公正社会对杰出人才的埋没与戕害。
唐代宗广德二年（764）正月，曾下诏各地举荐“堪御史、谏官、刺史、县令者”。李白曾被召为左拾遗。唐刘全白《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云：“代宗登极，广拔淹瘁。时君亦拜拾遗。闻命之后，君已逝矣。”可知李白之逝与代宗之诏为先后发生的事。约而计之，李白之卒约在广德元年冬，享年六十三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