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说政治腐败。“伐谋”、“伐交”、“伐兵”的失利与政治腐败息息相关。比较陈旧、落后的贵族政治模式本身就是政争和腐败之源。楚怀王身边不乏能臣，屈原（屈平）就是最著名的一个。楚怀王曾经一度非常信任屈原，任命他为左徒，让其参议军国大事。然而，这个楚怀王耳根很软，特别宠信他的爱姬郑袖等人，偏听偏信权臣靳尚、上官大夫等人，对屈原有了看法。公元前299年，秦王以结盟为诱饵，诓骗楚怀王到武关赴会。屈原等人竭力劝阻，但是楚怀王听信子兰之言，贸然赴会，被秦军劫持，客死于秦国。史称“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⑧
楚怀王的昏庸，使得楚国元气大伤，自楚怀王以来，秦国与楚国多次交战，楚军负多胜少，军力和军心极大受损，以至于逢战必败，丧师失地，连祖先的陵寢和国都保不住。公元前280年，秦军“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公元前279年，秦将白起拔楚西陵。公元前278年，白起攻克楚国首都郢（今湖北省江陵西北），焚毁楚国先王墓夷陵。楚襄王被迫迁都于陈（今河南省淮阳）。公元前277年，秦军又占领楚国的巫郡、黔中郡。后来楚军虽然收复部分失地，但是疆域大大缩小，国家的综合实力大为削弱，楚国如同一只落败的雄狮，落魄困窘，今非昔比。
和外患相比，楚国的内乱，特别是楚考烈王时期的那个“李园之乱”，更是让这个老牌超级大国元气大伤，摇摇欲坠。
这个李园之乱，还得从春申君专政说起。春申君名黄歇，是著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楚顷襄王时，黄歇陪着太子熊完在秦国做了10年人质。公元前263年，楚顷襄王病危，太子想回国争夺王位，可是秦昭王以情况不明为由，硬是不放太子归楚。黄歇一看明走是走不了了，于是就想出一个偷梁换柱的招来，他让太子扮成楚国使者的仆人，骗过秦人，逃回楚国，并且顺利地继承了王位，是为楚考烈王。楚考烈王即位后，为了报答黄歇，就让他做了令尹（相当于相国），并且把淮河以北的12个县赐给他，封其为春申君。春申君辅佐国政期间，曾经在秦赵邯郸之战中率军救赵，与信陵君等联手击败秦军，前追至函谷关。数年后，他又率军北伐，灭掉了鲁国。公元前241年，春申君还和关东五国联合起来，组成大军攻打秦国，虽然这次伐秦失败，无功而返，但是楚国的国力军力却得以展示。
李园是春申君的舍人。这个人贪图富贵，不择手段，竟然效法吕不韦，欲行偷梁换柱之事，窃取楚国君位。最初，李园设计引诱春申君，将妹妹进献给他。等到妹妹怀有身孕之后，李园又怂恿春申君将这位美女献给楚王。这个春申君也不地道，以为有利可图，于是欣然采纳，主动将李园的妺妺献给楚考烈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⑨。李园之妹因之而成为楚王后，春申君也重新获得了楚王的信任，宠幸无比。可是，李园却担心春申君泄露天机，也为了争得更大政治利益，于是“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春申君的门客朱英劝春申君要防范李园，可是春申君却不以为然，认为李园不可能杀他，结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⑩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死后，李园就设伏于楚王宫的棘门之内，将前来奔丧的春申君刺死，并且派兵抄斩了春申君一家。李园政变断送了春申君的性命，也断送了楚国重新崛起的势头。
春申君死后，太子即位，是为楚幽王。楚幽王任命李园为楚国令尹。
楚幽王在位10年，国内政局一直动荡不安，李园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在魏秦联军的攻击下，楚国接连失败。公元前228年，楚幽王去世，他的同母弟弟熊犹代立，是为楚哀王。楚哀王即位不到三个月，就被他的庶兄负刍袭杀。负刍自立为王。
从上面的简要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就在秦国大军杀气腾腾地灭韩攻魏，扫燕灭代的时候，楚国君臣不是精诚团结，全力对敌，而是挥刀相向，自我残杀。这种类似于自裁的行径，怎么能对抗志在灭楚的秦军呢？更为荒唐的是，公元前226年，秦国内部昌文君发动叛乱，楚国的大将项燕竟然趁机拥立昌文君为荆王，公开与秦国为敌，引火烧身。果然，秦国以镇压荆王为名，大举攻楚。秦大将王贲率军击楚，轻而易举地攻取了楚国十多座城池。这下，本来就衰落不堪的楚国就更加衰败了，眼看时机成熟，秦王政毅然决定发兵灭掉楚国。
但是，秦国君臣在商讨灭楚之策时，两位率军大将的意见却发生了分歧。年轻气盛的李信认为，楚国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只需要20万人马，足可以把楚国灭掉。然而，久经战阵的王翦却认为，楚国虽然多次被击败，但楚军实力尚在。而且，楚人尚武善战，面临灭国之灾，一定会拼死以战，没有60万兵马，想要灭掉楚国是不可能的。这时的秦王政，过分地估计了秦军的战斗力，同时，也因为特别赏识李信年少壮勇，骁勇善战，所以就决定采用李信的方案。秦王政调侃王翦说：“王将军是不是真的老了啊，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还是年轻人有胆有识啊！”王翦呢，并不生气，也不力争，只说自己的确是有病了，请求回到他的故里频阳休养，秦王政也不难为他，准他告病还乡。
再说李信统军伐楚，一开始非常顺利，接连打了几个胜仗。李信攻克楚国的平舆，蒙恬攻克了楚国的寝，楚军损失惨重。可是，在攻破鄢郢和蒙恬军会师城父之后，李信骄气大增，不假思索地率军冒进，长驱千里。楚军趁机尾追跟进，连续攻击三天三夜，大破李信军。楚军攻破秦军两座营垒，杀死了秦军七个都尉，秦军落荒而逃，退出了楚国国境。
李信大败而归，在事实面前，秦王政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过，这时的秦王政还是很有一些有错必改的精神的，他不惜屈尊纾贵，立即亲赴频阳，向王翦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按照王翦的要求，秦王政倾全国精锐60万人给他，让他率军出征。为了坚定王翦的信心，秦王政不但亲手授予王翦上将军将印，又把华阳公主下嫁给他。据《富平县志》载记，秦王政命令送亲的队伍在去频阳的路上，在哪里遇到王翦，就在哪里结婚。结果，送亲的队伍在路上遇到了王翦，就地成婚，此地就是现在富平县的华朱乡。王翦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这次率领60万大军攻楚，等于把秦国全国的兵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战事不顺，或者旷日持久，难保不会有人向秦王进谗言。秦王为人多疑，如果他起了疑心，轻则功败垂成，重则会丢了性命。所以，大军临起之时，他向秦王要求赏赐大量田宅，甚至在奔赴楚国的途中，接连派了五拨人马到咸阳，要求秦王落实答应给他的田地和房屋。正是因为王翦一直追着讨要封赏，秦王才对王翦深信不疑，让他相机行事。
王翦取代李信挂帅出征后，并不急着向楚军进攻，而是屯兵不动，休息操练。即便是楚军主动挑战，王翦也不应战，只是坚壁不出。王翦这一招，让兵锋正锐的楚军士气渐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楚军见秦军不战，就开始调军东去。这时，王翦趁楚军移师东去之机，亲率秦军精锐追击，在蕲（qí）南（今安徽省宿县）与楚军大战，杀死了楚军大将项燕，楚军大败。秦军乘胜攻城略地，俘虏了楚王负刍。
平楚之后，王翦马不停蹄，率领秦军挺进江南，攻占附庸于楚国的越国，越君降秦。公元前224年，秦王政登上了楚国故都郢（今湖北省江陵市）和陈（今河南省淮阳市）的城头。望着已经纳入秦国版图的广袤的江南山水，看着城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威武雄师，秦王政志得意满，他那鹰隼般的目光，又投向了远在北方的燕国……
①《战国策·楚策一》。
②《史记·楚世家》：“当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
③许中舒先生认为，古代中国边境民族称王是很普遍的，并不是像说的那样“天无二日，世无二王”。见徐中舒：《先秦史讲义》，第370页。
④《史记·吴起传》：“损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
⑤《韩非子·和氏》。
⑥《吕氏春秋·贵卒篇》。
⑦《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⑧《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⑨《史记·春申君列传》。
⑩《史记·春申君列传》。
依林剑鸣《秦史稿》说。
《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今陕西富平县美原乡。
今河南平舆西北。
今河南沈丘东南。
今安徽亳州市东南。
§§§第六十一节荆轲刺秦——穷途末路上的绝望一击
按常理说，燕国离秦国比较远，历史上两国交战的次数也比较少，对秦国的威胁也比较小，两个国家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然而，历史就是这么奇怪，秦对于燕，燕对于秦，都如同斗红了眼的公鸡，必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公元前228年，秦大将王翦和羌（qiānɡ）瘣（huì）攻灭赵国，俘虏了赵王。占领了赵国领土后，王翦等人马不停蹄，挥兵北上，屯兵中山（今河北省平山县东北），准备灭燕。面对秦军压境，燕国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燕国的国君喜，更是一筹莫展。
燕王喜是燕国的末代国君，他虽然有一个喜庆的名字，但是燕国的困境却让他一生都喜庆不起来。本来，在战国七雄中，燕国就比较弱，经过几百年的征战兼并，等到平庸懦弱的燕王喜从父亲燕孝王手中接过君位的时候，贫困不堪的燕国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对于一个弱国而言，处于大争之世，本来应该是内修政治，励精图治，外睦邻邦，不起战端。然而，这个本来就没多少治国才能的燕王喜，却有点不自量力，对于邻国的土地垂涎三尺。据《战国策·燕策三》记载，就在秦国即将发起统一战争的前夕，愚蠢的燕王喜看不清天下形势，不听大臣们的苦谏，还发动了一场与赵国的大战。
其时，秦赵长平大战刚刚结束，损失惨重的赵国虽然国内空虚，但赵国是个多战之国，民众都尚武习兵，燕国如果仅凭一己之力想要消灭赵国，或者想沾什么便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燕王喜利令智昏，他一方面派出使者带着黄金“慰问”赵王，探听虚实，一方面却准备趁火打劫。当时，昌国君乐间极力表示反对，大臣将渠也说，燕赵是友好邻邦，我们刚刚送给赵君黄金表示友好，使者刚回来我们就又出兵攻打人家，这在道义上就输了一筹，如果硬要去打，一定会失败的。可是燕王喜一意孤行，派栗腹率40万大军攻赵国的鄗，庆秦率军20万大军攻代。结果，燕国的两路大军遭到了廉颇和乐乘率领的赵军的迎头痛击。栗腹和庆秦大败而归，被赵军直追500里，就连国都也被赵军包围了。引火烧身的燕王喜面对赵国大军无计可施，只好派出使者求和。然而，赵国并不接燕王喜这个茬，提出只接受将渠为谈判代表的谈判。燕王喜无奈，只得赶紧拜将渠为丞相，去和赵国和谈。赵国得理让人，于是撤了重围，引军而去。
按说这次大败之后，燕王喜应该接受教训，偃兵修文，一心一意谋发展，安安静静过日子。但是，这位燕王似乎记吃不记打，过了三五年，就好了伤疤忘了痛。燕王喜十二年的时候，燕国有个名叫剧辛的大将，看到赵国多次被秦国围攻，赵王又削去廉颇的兵权，让庞煖统率军队，就想趁着赵国内外交困之际再次攻打赵国。于是就应和燕王喜的心思，怂恿他出兵攻赵。燕王喜本来就想占赵国的便宜，一听剧辛说有机可乘，就贸然作出攻打赵国的决定，派剧辛领兵攻赵。赵国一看燕王喜想趁火打劫，就派庞煖率军迎击燕国军队。这一战，赵军引诱燕军轻敌冒进，轻易地消灭燕军两万人，而且俘虏了其主帅剧辛。燕王喜吃过这次大亏之后，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当君主的材料，对于燕国的国政，也不太打理了。及至到了秦军灭燕的时候，燕国国政实质上转移到了太子丹的手中。
燕太子丹应该算个不简单的人物。面对秦国咄咄逼人的攻势，燕太子丹虽然也很恐慌，但他并未束手待毙，而是剑走偏锋，想出一个劫杀秦王、根除隐患的主意。按照燕太子丹的想法，如果能够除掉秦王，即便是不能彻底改变燕国灭亡的命运，最少也能延缓秦国灭亡燕国的步伐。
其实，这位太子丹如此仇恨秦王政，其中有国仇，也有私怨。秦国攻灭韩国前夕，燕王喜为了向秦国表示友好，就将太子丹送到秦国做人质。我们知道，作为人质的公子王孙，在质押国的日子都不好过。可以想象，燕太子丹在秦国，其命运自然也不会比其他国家的公子王孙好到哪里去。据说，燕太子丹曾经多次要求秦王政放他一马，让他回到燕国。可是，秦王政执意不肯，不但不肯，而且说出：“你如果要回去，那么除非晚上出太阳，天上下谷子，乌鸦头发白，马头上生出角，厨门和木象生出长肉的脚来。”①当然了，这些都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据说大概是天神不愿意让燕国灭亡，秦王政所说的这些事，都不可思议地发生了。这使秦王政感到非常惊讶，认为天佑燕国，于是不得不放了燕太子丹。但是，秦王政派人在桥上做了手脚，想让桥垮塌下来，压死燕太子丹。然而，太子丹过桥的时候，桥并没有垮。夜里，太子丹过关门的时候，关门不开。太子丹学鸡鸣叫，引得所有鸡都鸣叫，关门为之而开，燕太子丹这才得以顺利回国。②
那么，燕太子丹想用什么办法杀死秦王政，从而挽救燕国覆亡的命运呢？我想，大家都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即用暗杀手段延滞秦灭燕国。
不过，搞暗杀这一险招，并不出自燕太子丹之手。就在燕太子丹千思百虑之际，有个叫田光的处士，把荆轲引荐给了他。按照《史记·刺客列传》里的说法，这个田光也是一个侠士，为了让荆轲下定刺秦王的决心，他自己把荆轲引荐给太子丹之后，伏剑自杀。太子丹见到荆轲之后，并没有直接提出让他担当刺秦重任，而是向荆轲分析天下形势说：如今秦国已经俘虏韩王，把韩国的土地悉数纳入秦国，而且现在又举兵南下伐楚，向北威胁赵国。秦国的大将王翦率领数十万秦军到达了漳、邺两地，李信已经兵临太原、云中。我估计赵国一定不会支持长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秦吞并。果真如此的话，那么燕国就会大祸临头。燕国弱小，根本就不是秦国的对手，而且天下诸侯都害怕秦国，不敢联手抗秦。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遣勇士出使秦国，设法胁迫秦王归还侵占各国的领土。如若无法实现，不妨刺杀秦王。这样一来，秦国就会发生内乱，君臣相疑。如果能达到这个效果，那么诸侯各国就有机会得以合纵，破秦之事也就指日可待了。我估计，荆轲也并非雄才大略之人，对于太子丹的这番深机，也不见得就能领会得很深刻。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荆轲也就一个忘生轻死、刚健敢为的侠士而已。看见太子丹屈太子之尊，把自己看做知己，委以匡救天下之重任，所以也没有多想，事实上也不容他多想，便慨然允诺。太子丹见荆轲答应出使秦国，行刺秦王，当然非常高兴，立即尊他为上卿，优礼备至，并送上奇珍异物、车骑美女供荆轲恣意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