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应聘足球宝贝
暗访足球俱乐部，一直是我们段总编一件心事。前几年，他的一个远房侄子本来在足球俱乐部里上班，却无缘无故的就失踪了。
那个远房的亲戚声泪俱下地找到了段总编，希望他能帮他们找到那个宝贝儿子。可是段总编也不是侦探柯南，除了在报上登载了几个月的寻人启事，他也无能为力，直至听小道消息说，他的侄子可能死于俱乐部的赌球。
总之，一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段总编也是很伤感的。这次暗访，是他叫我去做的，为了把事情做得秘密，段总编给了我安排了一千元的食宿费，并且要我一定不要暴露目标，尽量把俱乐部赌球的内幕彻底曝光出来。
接到任务后，虽说我很理解段总编的心思，其实我也是有点疑惑的，因为我对我们国家的足球，一直没有多大的兴趣。
这些年来，足球带给我们的，几乎都是伤害和深深的绝望。不论是来了外籍教练，还是聘了外籍球员，我国的足球，都像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我们已经对这个阿斗习以为常了，已经对于他的屡次失败司空见惯了，我们甚至于不再对他报以希望，因为他们总是让我们失望，我们已经承受不了希望后的失望所带来的落差了。当我们一次次听到韩国队、日本队都比中国队强时，当我们听到香港队也要超过国足时，我们还希望什么呢？
这不禁让我想起网上那首很招风的对联：试问中国足球有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横批是什么？没人会射！
遮羞布都没遮住，有的球迷还是要问了，究竟中国足球的症结在哪儿呢？
不要再说国内球员比不上外国球员收入高了，在国家队的足球运动员，谁的年薪不是百万？他们越来越自私，唯恐受伤后，俱乐部老板把自己一脚踢出门外，影响自己的百万年薪，于是你就看到了，往往同等机会的抢断，我们的队员马上收脚，脚下没球，又怎么能赢球？不信你可以找一些国足和日韩队的比赛看一看，这样的球员，我们为何还要把他们当做掌心里的宝？
说到底，俱乐部已经把球员高度控制了，知道南勇、杨一民为什么被协查吗？知道为什么南勇随便一张银行卡就值六百万的原因吗？
俱乐部、球员、博彩公司、庄家，已经把足协和足球的输赢捆绑在了一起。足球是圆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据说南勇陆俊被协查后，被请到专案组调查的中超俱乐部已经不下八家，都是因为做了假球！其中还包括三家职业联赛的冠军俱乐部！他们为什么要做假球？因为他们在赌球！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足球俱乐部，有的还不止一家。据说这些俱乐部组织都是私人性质的。我手里揣着段总编给我的一千元经费，心里琢磨着，怎么打进去呢？我一个女孩子，既不能当足球队员，也不能在前面指挥当裁判，这座巍峨的大楼里，我总不能闯直接进去，说我是个记者，要求在里面暗访吧！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段总编好像知道我的难处似的，给我来了电话。他说：“小亚，到了那儿，你打扮一下，我们刚得到消息，俱乐部要招聘一位足球宝贝，还要求我们报社打广告，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我一下子蒙了，足球宝贝？人家都是很性感很漂亮呢！我这个假小子一样的女孩子，人家会接受吗？
段总编他老人家可能没有注意到，他手下的女弟子，并不是很靓吧！万一我这次没有被选上，那我的脸面岂不是丢大了？王红，这个喜欢说风凉话的女人，肯定会说我臭美不成，再丢一回人。何大姐，肯定也会撇撇嘴，说我就是一个丑小鸭，怎么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我瞅了瞅大巴玻璃上，映照着的我的脸。哎，整天像个男孩子一样东奔西走，也没有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整天变着花样打扮，我的人生好像没有一点彩色，我这样的女人，能当足球宝贝？
下了大巴后，我硬着头皮，走进了一家形象设计室。在这个城市，形象设计属于凤毛麟角的职业，以前路过的时候，看着那充满艺术感的门口，我就觉得这里面的工作很神奇，我曾经幻想着，是不是每一个灰姑娘进去后，经过他们的设计，变成美丽的公主。
当设计师知道我去竞选足球宝贝时，建议我的发型不必太夸张，利落、青春、洋气即可。
于是，三个小时后，我梳着花了三百块钱设计出来的马尾辫（设计师只不过给我的发型做了个大卷，染上了黄灿灿的颜色），又在一个小时后，我把选购来的行头——一身蓝色调的长裙，穿到身上后，我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只看到很多人在对我回头行注目礼，以前我的回头率简直是少得可怜，如今不回头的，是少得可怜！
我现在才知道，所谓的注目礼，并不是和长相成正比的。它是和你身上那一身行头的金钱成正比的。这一身行头，花完了段总编批给我的一千元。
怎么说呢？毕竟我还是个有点虚荣心的女孩子，这么一被注视，顿时我的自信心也就高涨了，要不怎么有句话说：女人是不该夸的，一夸就变形！
此刻，变形的我走进了巍峨的足球俱乐部，当我看到还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也在门口等候时，我有点心凉了。
接下来的评选，真是一场不愿诉说的回忆。假如我仍然穿着这件蓝色的长裙，梳着这个据说是叫“陶瓷烫”的马尾辫，行走在路上被路人仰视时，我可能还是沾沾自喜的，那条和我的长裙一样长的骄傲的尾巴，还在美滋滋地翘着。我还以为，我真的成了什么第一美女、足球宝贝，没准还会想到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词来自我膨胀一回。
可事实上，我在第二轮，就被淘汰了。哎，我敬爱的段总编，怎么叫我来做这个差事呢？
我好像已经听到了王红和何大姐之类的，白着眼珠子，对我评头品足：“做什么？她去当足球宝贝？哈哈，还不如让她去当守门员！她往那儿一站，肯定吓得男人们都不敢往里面进球了！”
多亏我还算是个比较磊落的人，不拘小节的我褪下红妆后，重新穿上我的牛仔、白衬衣和绿马甲，我打算打道回府，段总编的任务我完成了，不是我不去暗访，是人家不要我。
就在我要走的时候，一个姓邓的经理的叫住了我和另外几个被淘汰的女孩子，他说他们这里还缺打扫办公楼的，问我们是不是有意，月工资一千元。
其实月工资一千元，对于我来说真的不少了。在报社里，经过我多年的努力，加上奖金，我也就一千多，一个打扫卫生的能挣一千还少吗？
别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她们认为自己生来就是被仰视被崇拜的，是走在Ｔ型台上被人垂涎的，怎么可能去当清洁工呢？
我没有那么矜持，本来我就不是那种娇娇气气需要别人无时无刻都注视的女孩子。经过刚才的淘汰，我清醒认识了自己的价值，那个当选的足球宝贝，真的很漂亮，也很性感，人家也敢穿着暴露，深沟里那一堆白鸽子那么诱人。
都说女人对于女人是要排挤的，尤其是处于竞争时的女人。不知为什么，从小我没有那么好斗的性格，我那善妒的母亲，就因为父亲的风流不知被气疯了几回，因为母亲不漂亮，所以她不自信，假如她懂得利用其他的优势来赢取父亲的心，她还是有机会的。比如父亲酷爱美食和美容，父亲脸上长了芥子，他会买高档的面膜给自己敷面。
在那个县城，我的父亲真是一个另类！我真的很少看到，像父亲那样酷爱打扮、还酷爱美食的男人！母亲不仅做不了一手好菜，还不喜欢父亲去打扮，每见父亲衣着光鲜的出门，就用那双狐疑的小眼睛来回巡视着父亲，然后说几句酸得露骨的风凉话。看到父亲不理会自己，就更加气急，为了让父亲意识到家里还有她，她开始骂城北小区的李家姑娘，还有油漆厂当会计的苏家媳妇。
父亲忍无可忍，于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往事不堪回首，我一想起那些事，我心里就好像发了酵的古井，对于亲情的记忆支离破碎。
二 老孙头的故事
我负责打扫的区域，是属于二楼邓经理的办公室，另外还有两间，是俱乐部董事长办公的屋子。我的工作量虽然不是很大，可是每天必须保持二楼的楼道清洁，这个任务说简单也不简单。因为很多队员比赛回来后，都会快步上三楼洗桑拿和吃配餐，三楼还有娱乐室，他们会在那里玩上两个小时，然后回家。
我一直秘密观察着俱乐部的情况，这家俱乐部，在我们全国的地位还是不低的，有着不错的比赛成绩。这些运动员，一个个长得身材匀称，体魄健美，有时候他们会和那个漂亮的足球宝贝开开露骨的玩笑，很少有人注意到在一旁清扫垃圾的我。
从他们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话里，我经常听到什么：“靠，今天那裁判，真是个瞎子，哪天我黑了他！”还有的队员会蹦出一句牢骚：“今天爷又输了七万块，他妈的，总是不如意！”
我这才知道，这些运动员，有的在玩儿一种赌球的赌博。不过当他们赢了的时候，会去外面的按摩房做泰式按摩、港式按摩，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神情饱满。那个时候，一楼打扫卫生的老孙头会狠狠地瞪上这些运动员几眼，然后连连叹气。
我暗暗想，这个老孙头，可能是个有故事的人。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觉他根本不像个打扫卫生的，当他背着手在客厅里闲庭信步时，简直就像过去的老财主。
也许这样形容老孙头有点过分。真的，当你看到他那满脸的横肉，还有粗壮的腿和胳膊，以及中短的身材，你就会知道我形容的并不过分。老孙头，五十开外，像他这个年记的，除了那些非常穷的，一般都已经颐养天年。可是，他却一次次拖着肥硕的身子，拿着拖布，一遍遍把大厅擦得干干净净，还把厕所冲洗的没有一丝灰尘。
那天，我工作的区域很快就打扫完了，然后我帮着老孙头清理大厅的垃圾，老孙头有点儿过意不去。我说：“没事的，老大爷，你和我爸爸一样大，看到你这么老了还干活儿，我就想到了我的爸爸！”
其实，我的父亲比老孙头年轻，也长得好看，不过，为了讨这个老头欢心，我只好说一些违心的话了，毕竟我要把这家俱乐部的内幕挖出来。
每当我这样打扫卫生的时候，每当我感到委屈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台湾那个叫戴文采的记者。为了采访张爱玲，戴文采特意住在张爱玲的隔壁，收集她的垃圾，从垃圾里她知道了张爱玲的饮食爱好，甚至搜集到了张爱玲和其他朋友的通信。
这都是珍贵的资料，所以说只有深入虎穴，才能抓得住虎子。
老孙头听到我说出“父亲”二字，叹了口气，好半天不说话，最后，他的声音颤抖了，嗓音哽咽着说：“我也是没法了，三年了，我没想到，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个时候，俱乐部的队员们都锻炼身体去了，偶尔有一两个走动的，也是俱乐部的无关人员。有的是矿泉水公司来送水的，有的是餐厅的服务人员，没有人们注意我们的谈话，我认为着是了解这个俱乐部的好时机。
我本想从老孙头嘴里，知道一些关于俱乐部的内幕，比如段总编的远房侄子是怎么“消失”的？比如为什么很少见到我们俱乐部的总经理，还有那些运动员，经常说输了、赢了，那种赌球，是怎么回事。
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却听到了老孙头另一桩血泪史。
此刻，冬天的寒冷刚刚过去，和煦的阳光透过树杈，洒在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斑斑驳驳，看起来像是没有扫干净的垃圾。已经在俱乐部打扫卫生多日的我，已经很难想象自己当初是怎么走进了形象设计室，怎么来应聘足球宝贝的了。还记得当我把应聘失败的消息用手机短信的方式给我们的段总编发过去时，段总编竟然很不以为然地在电话里说：“小亚，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现在能抓住新闻，寻找出广大彩民们赌球的黑幕，你就是老大！”
我没有想到，段总编还会用“老大”的方式，给他的员工打气。我更没有料到，段总编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我落选的境况。我再一次感到年龄和时代的差距，也许在他们那个年代，不爱红装爱军装才是女人的典范，所以对于我选美的落选，段总编没觉得有什么可丧气的。他说：“不就是选美失败了么！你还不是终于应聘了保洁工的工作么？”
我哭笑不得，保洁工和足球宝贝，对于一个女孩子落差是多么的巨大！可是，在段总编眼里，这两样工作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接近俱乐部内部，找出足球内幕，给读者们献出一道丰盛的“大餐”，至于他消失多年的侄子，段总编已经对此不报找到的希望了。
我选择了老孙头作为突破口，很想从他嘴里掏出一点什么，可是，老孙头却对我讲了他赌球的历史。
三年前的老孙头，也叫老孙头，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刚刚在自己供职的石油公司办理了退休，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悠闲自在。他的老伴儿，是一名获得很多荣誉证书的退休教师，他们唯一的女儿，考进了全国统一招生的一所军校。谁都知道，在我国所有的大学里，军校是一块香饽饽，只要进了国家正规的军校，吃的穿的都是国家承包，还给部分生活费。
所以老孙头的日子虽然够不上大富大贵，可也能算得上是小康的。他和老伴儿的工资加起来，每个月也有五六千，而且他们不买名车和奢侈品，除了吃好点儿，每个月的钱都有剩余。
每天早晨，老孙头会和他的老伴儿，去街道门口的肯德基店里，要上两杯热牛奶（卡布奇若），再要上两个汉堡包，一份炸鸡翅，一共三十七元，这就是他们的早餐。别人都说老孙头活得滋润，确实，在他们这个年龄，每天早晨去吃西餐的很少见，肯德基里的女服务员对这一对儿穿着还比较土气的老两口简直是视若贵宾。由于肯德基店位于公交路口，也曾有很多农村来的人想进来尝鲜，不过都没有得到过服务员如此好的脸色。
因为谁都知道，老孙头是个现实的老头。他认为自己和老伴儿辛苦了大半辈子，就应该到了享乐的时候了，而他的老伴儿，因为多年教书知识的积累，对生活的态度和老孙头一样的豁达。她认为生活就该饮酒作乐，就该把酒言欢，就该像知性女人一样，过一种小资而又优雅的生活。况且，唯一令他们牵挂的女儿已经寻好了婆家，婆家虽说在另一所城市，可却是当地不可小觑的高官。老孙头两口儿对生活的态度很积极，用一句流行的歌词来说：美好的生活亚克西。
老孙头的亚克西生活，最终止于赌球这个地下赌庄中。以前老孙头的业余生活，也就是看看街道旁边的人下下象棋，打打扑克，对麻将这种赌博的玩意儿也不怎么沾惹，他觉得打麻将浪费体力和精力，最后输得倾家荡产，得不偿失。
就是这样一个务实精明的老头儿，喜欢上了看足球比赛。那一段时间，为了不影响老伴儿休息，老孙头就和另一个也很爱好球赛的老李头去了酒吧看比赛，看了几天后，发现到酒吧里有些人在赌球，就很好奇，不过老孙头还是没有赌，他听多了赌场上庄家骗人的故事，也看过像港台的电影《赌神》、《赌圣》、《赌侠》之类的赌片，他觉得赌博必定是带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