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颜若苏随著漫天星斗缓慢地向下坠落。那一刻星落如雨,将夜空燃烧得无比斑斓,宛如一首美妙的歌。
他轻轻地落了下来,躺在地上,飘渺的歌声与迷人的香气漫散在夜色里。幽幽青草温柔地怀抱著他,拥吻著他,一切都那麽美好。
突然,颜若苏身後一条水绿色的巨蛇从高草中猛然竖起,发出!!怪叫。他一惊从地上跳起,可长蛇已飞身探出,死死缠在他身上。
颜若苏苦苦挣扎,却越来越无力。那条巨蛇用粗如脸盆的庞大躯体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随後周围的草地瞬间化为一潭绿油油的沼泽,人与蛇一齐陷了下去。
眼前是无边无尽的幽绿,令他惶恐,令他窒息。
“啊!”颜若苏从床上惊叫著坐起,他全身大汗地四顾,急剧地喘息。
一直守在床边的小哑巴慌忙握住他的手,眼里尽是担忧。
颜若苏像个受惊的孩子般躲入她的怀里,不住地颤抖。小哑巴温柔地拍著他的背,嘴里支支吾吾地说著什麽。
这时门开了,纪玄月走进屋来,惊喜道:“你终於醒了。”
颜若苏惊魂未定,神情呆滞地望著纪玄月,他看到她手中提著那把焕然一新的怪刀。
一种可怕的感觉霎时布满他的大脑!
“你怎麽了?”纪玄月走过来,奇怪地打量著他。
颜若苏愣愣地盯著苍龙刀出神,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说:“我做了一个可怕之极的噩梦。”
七月初七,傍晚,帝都的雨。
古老的寒烨城笼在一片蒙蒙的细雨中。苍灰色的城墙仍旧高高耸立,让人不禁怅然地想著,这座千年的古城里到底盛著多少人世间的泪水。
七夕这天的雨被称为“相思泪”,传说是牛郎织女再度相见所致。
正值阳关大战後,夏秋之雨洗净了寒烨城中恐惧的气味。皇帝下旨特准今日解除宫禁,将携皇後及众妃嫔与王公贵族们在小苏园共度佳节。街面上各家各户也早已动了起来,各色的锦布棚子连成一片。许多年轻女子在里面忙忙碌碌,将各种瓜果碟盘摆在供桌上,以迎接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每年的七夕之夜,未婚的女孩们总会斋戒沐浴,披上新衣,在供桌前焚香跪拜,以祈求织女赐以巧技与美好的爱情。之後大家饮茶聊天,品尝糕点,又有彩线穿针,斗巧游戏,凡此种种,好不热闹。
紫泉宫,小苏园。这里宫灯遍燃,墙上结满了彩锻锦绸,如同延墙开满了五色的花。宫女太监们来回忙碌地穿梭在雨中,不断地有公卿贵族在华贵的篷下就座。
承光殿。宫内议事已经结束,上百位大臣陆续步出大殿,由执事内监引向小苏园。
“依我看,皇上还是不放心他。”
另一位大臣看了对方一眼,笑了笑,什麽也没说地走了。
等到人群渐渐散了,刚刚因战功被封为安阳候的顾揭飞才从殿里走出来。方才皇帝屏退众臣,单单留下了他。君臣两人独处时,顾揭飞对如何重建大瑞军制以及针对朝廷的诸多改良要务侃侃而谈,然而他却发现皇帝对他所说的安国之策并无兴趣,而是一直以一种冷冷的目光注视著他,似乎想要从他身上刨出个究竟。到最後,皇帝只是“嗯”的一声,便挥退了他。
望著顾揭飞离殿的背影,皇帝低低地叹息一声,“她的心永远只属於他一个人。”
推开殿门,湿润的风卷著一股凉意吹在顾揭飞的脸上,他静静地走入雨中。
他的脑海里总是不断地闪现出刚才在大殿里的画面,几年来对时局的分析把握却只换来皇帝对他的不闻不问。他正垂头沈思时,忽觉胸口巴掌大的那块地方猛然一颤,一道目光像冰针一样刺入他的胸膛。
他抬头望去,不远处正对著承光殿殿门的饮丝阁楼下,苏宓璎安静地站在那,凝望著他,一双眼里盛满了哀伤与欢喜的泪。她身穿一袭水青色的长裙,在无边的细雨中是那麽的凄迷、飘渺又朦胧。
那一刹那,多少甜腻的往事涌上心头!
银色的雨滴从饮丝阁的檐下垂落,击在青石路板上溅出晶亮的水花,随後慢慢凝固,宛如盛开的冰雕之花。那麽多日日夜夜的苦苦守候,终於换来了这短暂的一瞬。
苏宓璎在深宫中突然听到了他回来的消息,一颗心顿时像不安的小兽般蹦来蹦去。只是为了要见他一面,不顾什麽皇命,什麽小苏园的宴席,什麽宫闱禁忌,她冒著雨一路疾奔,湿了眼角,湿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湿了织锦锻金的华美裙衣,却燃起了她沈寂多年的心。她的长发在风雨中轻轻地飘呀飘,就像一支飞扬的梦。
宫女们惊讶於这位经年累月一言不发的主子就像破茧化蝶般忽然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当她们慌张地急追而来时,苏宓璎已经站在饮丝阁楼下等待,等待著朝思暮想的他。几个宫女不敢上前,只是持著花伞在一旁候著。
终於,她看见他低著头走出殿门,随後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到来,他略微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烟雾般的微雨中相接。
凝眸处,隔帘雨。点点相思化为那一瞬深情的凝望。
两人相距十步,站在雨中彼此相望,很久很久。
苏宓璎缓慢地向前踏了一步,顾揭飞却向後退了一步,并随之摇了摇头。他的眼里写满了难以言说的浓得化不开的酸楚。两人之间就那麽仅仅几步的距离,却仿佛相隔了几个世纪的悲愁与忧伤,永远也不能相聚。
顾揭飞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寒下去,他按住那颗疯狂搏动的心,按下那些深藏於心底的眷与梦,转身离去,不敢回头。
又是离别,又是一场雨。
顾府。
“为了护国将军的毕生之愿,为了风雨飘摇的大瑞,请少将军再三思量。”范文厚俯身深拜。
顾揭飞看著曾在父亲身边多年的幕僚深深一拜,他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少将军立功归朝,皇上之所以不赐予武将之职,实因珞妃之故。请少将军为国家社稷著想,斩断情思,答应这门婚事,这样皇上才会对少将军放心,委以重任啊!”范文厚再拜。
顾揭飞阖上双眼,泪水划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