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后,雨前前后后、大大小小、日日夜夜无休止地轮番袭来,刘老汉把儿子明天要出行的衣服用火盆再烘干了一遍。
村里的水泥路已修到了门口,但顺着山体流下的泥土,早在水泥路上厚厚地盖上了一层,变得泥泞不堪了。
即使这样,却也无法拦住在家度过新年后回城打工的刘二愣。
儿子中午才走,刘老汉很早就起来了,发现东方泛白,是一个晴天,内心不知是喜是忧。
路面像浓浓的胶水,粘乎乎的。
刘老汉帮二愣背着行礼包,一老一少沿着山路往公路边走去。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儿子就是从这个省道口子拦住进县城的客车,然后从县城再坐火车到达千里之外的城市。
十多年来,年年如此。
“爹,回去吧。”
“不急,不急。”
“爹,我那里条件好了,我就接你过去。”
“好,好。”
从乡村通往县城的车很少,两个人基本上都是这几句话,已重复了十多年,像背书一样,讲完,两个人就相对无语,佯装看着远方有没有车来。
车子终于来了,刘二愣招招手,车子停了下来,打开车门,刘二愣看了一眼父亲,刘老汉的双眼像一个已干枯的老井,浑浊的眼球根本看不出变化,只挥着他的手,挥了一下。
车子门关上,绕了一个弯就不见了。
刘老汉却没有马上离开,发呆地看着,他知道这一别又是一年,或者二年,或者三年……
明显高于实际年龄的苍老,多少次都害怕跟儿子是一次永别。
他有些怨恨自己当年没有让二愣多读几年书,有些怨恨自己没有一门好手艺,怨恨自己拖了二愣的后腿,30多了,媳妇还没有一个影……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
但如果在家,除了两个人守这几分田外,还能干啥呢?
刘老汉迎着风,眯着眼,望着这一片贫脊的土地,脑子里各种杂念在漂浮着……
好不容易出现的太阳,却很早就跑到了西边的山头,阳光抵不过山口吹过来的寒风,从脖子里灌了进去,让他打了一个寒噤,他下意识地裹紧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面料很顺滑,才想起这是刘二愣今天过春节买回来给他的,这是第二次穿上了,第一次是除夕的晚上,他突然感觉身子格外的温暖,裹紧衣服的手也温柔多了。
他慢慢地挪着步子回家,走过仍然一片泥泞的地,径直走到自己家的小院子时,仍然忍不住回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夕阳在山头只剩下半张脸,红彤彤的颜色中,仿佛还流畅着橙黄的色彩,像一个煎鸡蛋,蛋白都熟了,蛋黄仍然在明晃晃地流动着一样。
他墙上的枯草趴在墙角上,他知道过段时间,天气转暖,他们就会转化为绿色,但就是不知道二愣会不会回来。
关上门,走回房间,家里的电视机忘记关了,电视里正在播放着红红火火的闹新春的节目,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刘老汉突然心口一堵,那口浑浊的枯井潮湿起来,滚落下两颗硕大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