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阳镇的四大家族,大致分列在镇上的四个方位,各据一方,有着属于自己占据主导的领域。
镇里的房屋没有经过过多的翻修,大多质朴无华,很好的保留了时代留下的痕迹,年久平润的青石板路,依照四大家坐落的方位铺成十字状的主要街道,而其间的巷道不计其数,饶有情趣。
但是,无论巷道再多,走向再复杂,最终所有的道路全部都汇聚在镇中央的一块灵石围绕而成的阔地。那里摆放了一块巨型四方,不知何种材质,但有着明显雕刻痕迹,自古以来,便为镇里人所推崇。
陆家府邸的举动不可谓不大,又是鞭炮又是烟花,顿时引来了镇上许多人的围观。围观的人群声势浩大,排成两列站在道路两边。
喧闹声大,而众人脸上的表情却各不相同,有鄙夷的,也有看热闹的,还有充满疑惑的,更有不嫌事大的。但人们都明白,陆家如今摆出这样的阵势,以及前些日子放出的风声,肯定要是向叶赫家提亲的,但门当户对,去提亲的人……
想来想去,却只能是陆家那个不成器的少爷,这多少令人贻笑大方,
——丑女儿愁嫁,丑女儿家要有自知之明,陆家难道要把这个难成气候的大少爷,白送给叶赫家的掌上明珠,岂不是明摆着欺负人?
一路上,各种嘈杂无章,混乱不堪的词句入耳,陆七风始终保持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嘻嘻哈哈,脸皮之厚,倒是令一些人失去了辱骂的兴趣。在浩浩荡荡地行走穿越了大半个乌阳镇之后,叶赫家朱红色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了陆七风一行人的眼前。
陆玄夜看见门口石狮下蹲坐着打盹的下人,就上前先陆七风一步,走上前去报上来意,恭礼道,“这位小哥,麻烦通报一声,就说陆家家主陆长空之子,陆七风,陆少爷前来提亲。”
“咦,陆家?陆家今天怎么也来了?”
大圆脸的下人从迷糊里突然一个机灵,慌忙从门前的石阶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惊异大叫,连忙上前拱手道,“小的马上就去进去通报,还请陆少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陆玄夜回以微笑,弯着嘴角道,“那就有劳了。”
圆脸下人刚一说完,就立刻反身,闷哼一声用力拉开了朱红的大门,侧身挤进开启的那道缝里。
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下,陆玄夜才转过身去,缓步走到夜七风的面前,附耳低声道,“我说,少爷,我们已经来的够早了,这……还会有谁先来啊?”
陆七风瞳孔骤然收紧,不出一息的时间,就摇头笑了笑,肯定地猜道,“玄夜,这事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厉家的那小子,向来不是跟我不和,处处和我对着弄?不出意外的话,十有八九会是他。”
“得亏少爷现在还笑得出来,”陆玄夜忧愁满面,蹙眉问道,“您是知道的,厉家的厉无涯,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达到淬体七重,为了有足够的筹码和底蕴去唤出优质的灵魄,更是氤氲涵养了一整年的灵气,厉家出了血本为他寻找呼唤灵魄所需求的合适媒介。
时至今日,葬灵园即将开启之际,更是铁定要进入洗髓的阶段,就看这一次的葬剑园之行了。此次他来叶赫家提亲,时间好巧不巧,吗的,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摆明了是针对少爷,而且玄夜猜测,依照厉无涯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这番举动一定不怀好意,而且,有着势在必得,十足的把握,这……”
厉无涯,和陆七风同岁,作为厉家这一代最为杰出的家族弟子,大器晚成,小时候修为不见起色,但这几年来茅塞顿开,突飞猛进,只要不出意外,厉无涯即将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灵魄,陆七风不会不知。
其实,早在几年之前,陆七风还是那个天才陆七风,修为还没有跌落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时候,和他同龄的厉无涯,就经常会被乌阳镇里的人拿来与他相互比较,以获得谈资。
比较来,比较去,两人暗暗较劲,从发小之交,比到形如陌路,从老死不相往来,互不相识,比到知根知底。
话不多说,陆七风和厉无涯之间,自然锋芒相对,谁也不会让谁,摩擦不断。
只是可惜,现在的陆七风失去了骄傲的资本,虎落平阳,厉无涯又怎么不抓住机会,来嘲弄他一把?
难道厉无涯他还真看上了叶赫水无不成?
陆七风紧盯看着叶赫家的朱红大门,面带春风般无害的笑容,轻描淡写道,“厉家不仅和王家有某种关系,还和叶赫家走得很近,所以知道一点陆家的风声并不稀奇,如果两家要联姻来对抗陆家,想想也倒是正常,符合家族的利益,玄夜,你也不用太过紧张。”
陆玄夜一愣,心有所虑,还是道,“但是,少爷你……”
陆七风耸耸肩,摆了摆手,用眼光看向身后下人端着的贺礼,示意陆玄夜,含笑道,“玄夜,你要明白,厉无涯现在代表的是厉家,而我代表的则是陆家,不是我和他之间的意气之争,至于叶赫家怎么去选择,那就得看这叶赫家,到底有没有人识货了。”
识货,识得货,既指的是人,也指的是聘礼。
身后陆家下人手里小心翼翼拎拿着,经过包装的三件聘礼,即使是陆玄夜,也不知道陆七风带了究竟是什么东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三件聘礼,却无疑都是陆七风亲自精心挑选出来的。然而,最令陆玄夜搞不明白的是,陆七风既没有让陆家家里拿钱去购置足够分量的聘礼,也没有做出任何充满信心的表示,这样的聘礼,就……真的可以吗?
陆玄夜还正想着这事,叶赫家刚进去的那位圆脸下人,就已恭敬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诚惶诚恐,左顾右盼不知所以然,哑然了会,施礼道,“陆……陆少爷,我家老爷正在和厉无涯,厉少爷在正厅,您看……,要不,呃……小的,小的带您去客室稍事休息一会,然后……”
陆七风一抬手,丝毫不顾及圆脸下人,沉下声音,只道,“给我带路。”
圆脸下人稍一抬眼,仿佛神情一怔,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嘿嘿,怎么也想不到陆家的这个少爷,居然和传闻里的似乎大不一样,会这么好说话?
圆脸下人心里是高兴,连忙点头哈腰,走在前面就要推门,边推心中还窃喜,这苦差事可算完成了,却不料又听到陆七风继续道,“既然如此,那就热闹点吧,带我去正厅。”
“可……”
圆脸下人似有些为难,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陆玄夜从后方漫步上前,把手按在圆脸下人的肩头,用力拍了两下,瞥了眼圆脸下人,不露声色,淡淡道,“你只管带路就好,陆少爷他会保证你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飘在耳边的话虽轻,但恍若惊雷!
圆脸下人这一刹那间,像是整个人浸入万丈冰潭,连呼吸都似乎停顿了一刻,无法自拔。和这名少爷面上的和善看起来不同,这个将手按在他肩膀的这人,就如同一条不断吐信盘踞,伺机而动的毒蛇,缠绕蠕动在他的身上,令他莫名恐惧不已,不禁毛骨悚然。
“带路吧。”
陆玄夜顿了下,又重复了一遍。
圆脸下人虽然还满腹迟疑,但按在门上的手,已经缓缓推开了大门。
迈进进了大门还没走两步,陆七风就听到长道尽头,青瓦红砖敞开的大厅里,叶赫家老爷子,叶赫凌爽朗异常的笑声,不用多想,显然厉无涯提亲的这份工作做得还不赖,颇得叶赫凌赏识。
“哎呦,厉贤侄啊,不瞒你说,你们这年轻人婚嫁的事,像咱这老一辈可是掺和不上咯,如果你们呢,能够相互看对眼,那自然最好,倘若看不上,你也知道,我这个老头子,对水无这妮子也无可奈何啊。你虽然年轻有为,但我话也放这里了,你小子,得有心理准备。”
叶赫凌头纹轻展,嘴边噙有笑意,缓缓抿了口茶,笑着向坐在对面的厉无涯解释道,“唉,你也知道,我对水无这妮子,溺爱的很,自打那会她老爹啊,早年就因病去世,她这性子便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难以捉摸,脾气暴躁的很,你们年轻人感情的事,老头子我,恐怕做不了主喽。”
乌阳镇的年轻一辈,不乏天资卓绝之辈,比如陆家分家里的陆云,虽然修为是淬体七重,还未至洗髓阶段,但论武技,天赋,都已冠绝年轻一代,然而,仅仅如此罢了。
厉无涯之所以能够在乌阳镇的年轻人当中脱颖而出,不仅在于修为鹤立鸡群,而且首先是个聪明人,当然,也是个明白人。
叶赫家老头子的心思,他又怎么能猜不到?
这种怀柔不示态的表述,暧昧不捅破的态度,对于叶赫家来说,肯定是吃不了亏的。毕竟,像叶赫水无这般有着就连云梦宗都被惊动,拥有极具辨识度和灵压灵魄的年轻人,世上并不多见,他无涯也不如。
“水无父亲的事,晚辈也有耳闻,对水无的遭遇,感同身受,”厉无涯眼神暗下,略作思考,对叶赫凌的婉拒不与回答,唇角隐约一挑,转移话题道,“那……既然今日不能见水无一面,深感遗憾。不过,晚辈这一次来,打定了注意一定要空手而归,叶赫叔公可别客气。我带来的这三件礼品,不做聘礼,权当做送给叶赫叔公的礼物,还望叶赫叔公能够……”
“厉无涯!”
陆七风踏着追风步,径直走进了大厅内,丝毫不顾忌这里的主人叶赫凌,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如剑锋,寒光耀起,指向厉无涯,冷声道,“厉兄,你好像走错地方了。”
厉无涯微笑不语,他知道陆七风为何而来,所以,他才会来,直面陆七风的目光,他并不惊慌。
厉无涯将手中的茶杯一转,蓦地一笑,从容地站起身,轻咳两声道,“七风,我来这里,和你来这里,不知有何冲突?我十分敬仰叶赫叔公,但叔公经常在外不得见。趁着叔公在府里的机会,有意来和叔公聊聊天,这……有什么问题?”
叶赫凌岂会看不出,面前这两小子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陆家曾经有过一个天才,即便是嚣张跋扈倒也能忍,只不过他现在变得平庸,又自甘堕落,典型的不学无术,处处惹人厌烦。但厉无涯不同,贵为厉家少有的年少俊杰,在厉家一枝独秀,虽不是嫡系,但厉家家主厉飞却待若己出,对厉家这种不讲究血脉,以实力为尊的家族来说,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厉无涯都是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
相比较而言,这是一个很容易的选择,如果换做其他时候,没准叶赫凌一松口,就答应了厉无涯,但考虑到陆家,这样一个决定,下起来,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
到底选择那一边,叶赫凌在做决定,叶赫家也在决定着,也更像是在赌。虽然账面上陆家势力最大,但四大家族目前本就处在一个相对平衡的时期,失去平衡,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叶赫叔公,晚辈陆七风,奉家主之命,带了少许聘礼,前来提亲,”陆七风面如寒霜,没有理会厉无涯言语上的挑衅,对叶赫凌拱手施礼,露出浅笑,道,“叶赫水无,晚辈一见难忘,虽然是陆家之意,却也正是晚辈之愿,还望,还望叶赫叔公,能够成全。”
“哟,有意思,有意思,”叶赫凌顺手端起茶喝了一口,仰面开怀大笑道,“哎呀,真没想水无那小妮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福分,竟然得到陆家和厉家的先后垂青,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你们两个今天来,这不是纯粹难为我这个老头子吗?唉,只是可惜水无她本人现今并不在府中,要不然,让她出来自己选择,省了心不说,也好了了我这门心事。”
陆七风眼角的余晖洒向叶赫凌,从叶赫凌的表情中,一时分辨不出认真与玩笑,只是也不好再开口,厉无涯在旁,再多的话,似乎都无从说起。
正当陆七风在心里捉摸如何应对之时,却没想厉无涯干笑一声,抢先开口调戏道,“哟,七风兄,同来提亲,恰巧我这里也有几件入不了叶赫叔公法眼的礼品,不妨就让叶赫叔公看一看,谁更有诚意,不知,意下如何啊?”
陆七风拦下情绪明显受到波动的玄夜,扬唇一笑,答应下来,“自然无妨,只要叶赫叔公没有意见,那七风,也只好应了厉兄的好意。”
陆七风现在的冷静,有别于刚进厅内时的鲁莽,更有别于他的纨绔子弟的名声,叶赫凌都看在眼里,这样的变化之大,不能不说,令他这个见识过大场面的老头子也产生了兴趣。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七风的表现,很难让人相信他原本就是这样,将他和纨绔二字联系在一起,这镇里的传言,只怕也不能尽信。
两人带来的礼品倒是其次,叶赫家并不缺奢华的东西,但这两家几乎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在他面前比上一比,还真是别有雅致,多少值得一看。
叶赫凌来回踱步,步履徐缓,末了迎上面前两位年轻人的目光,微微点头,又摇头,叹道,“也罢,也罢,七风,无涯,你们就把带来的东西,摆出来让我这老头子观赏观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