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散的湛蓝色尘埃模糊了少年的视线。
生命之树那白色的树叶缓缓摆动着,炫目的白光仿佛昭示着一场梦境。
或许本就是一场梦,那个蓝色的躯壳就如梦一般消失了,被现实之手驱散。
但是,奇怪的感觉仍然残留着。
对少年来说,犹如摘除了身上一个重要器官般。莫名的空虚感。
“真是多谢你了……”
路易斯模糊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多谢你帮我找到了真实的自我——或许我该用这样老套的话表示感谢么?”路易斯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可是,真实的判定标准又是什么呢?或许,那个被杀掉的才是真实的自我吧?”
魔法师忽地站起,转身,长袍犹如蝙蝠般摆动。
“过去对于人们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仅仅是时间上的概念么?
过去对应着未来,以现在为分割点。但是,对于现在来说,过去存在与否都不重要吧?
活了一万年的你和刚刚诞生的你。二者达到了相同的‘现在’,那两种过去对你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吧?
所谓记忆,所谓感情,这些仅仅是编造的心理暗示。你说对么,约瑟?”
魔法师朝向了零号使徒,笑着提问道。
“你废话太多了。”约瑟咬着嘴唇,没有回答路易斯的提问。
生命之树剧烈抖动着,爆发出更加耀眼的白光——
白光却在下一刻迅速黯淡下来,形成了光组成的雾气。
“接下来是——脚踏命运之轮的支配者。”
如同星云般的浓雾中出现一位手持长剑的女子。剑的形状很特殊,一节一节剑刃犹如锁链般。
女子持剑的姿势也很奇怪,她用五根手指尖轻轻捏着剑柄,那剑似乎马上就要掉落一般。
“命运之剑——达摩克利斯。”路易斯低声念着剑的真名,向前走去。“露西【Lucy】,连你也被召唤出来了?”
【第十使徒?命运女神?露丝雅】。
(注:Lucy与Lucia同义,即前作《咏叹者?命运》中的命运女神。)
“啊,是你呢,路易斯。”女子睁开眼睛,那眼中冒着星辰般璀璨的光辉。
“怎么,想对老朋友出手么?”路易斯展开手臂,笑道。“在这种时候,不应该好好叙叙旧——”
毫无征兆,女子突然松开了指尖。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路易斯的表情凝固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如同长蛇般无限深长,闪烁着向前突刺而出。
剑刃穿透了魔法师的胸膛后猛然转角,再次穿透。刹那间,魔法师的胸膛被达摩克利斯之剑洞穿了数次。
象征复杂的命运般,交织的剑刃。
“我可是被召唤出来的,当然要遵从召唤者的意愿。”命运女神认真地说道,表情宛若中学女生在回答老师提问般。“而且……你已不是曾经的你,我也不是曾经的我了。”
点点星光逐渐蔓延路易斯的周身,身体的重组速度开始被压制。
“是么……这么说让我有些伤心呐。”路易斯喃喃道。
枯萎的左手从背后伸出,一把抓住锁链般的长剑。
理想之手。
“你在怀旧?难道你还对安雅抱有那种可笑的感情么?”
无数多边形魔法阵从理想之手上冒出,湛蓝色的光辉迸裂了。
“可笑的感情么……嗳,不要忘了。当年的我击败了你,那种可笑的感情正是支持我的动力。”
“——!”
理想之手瞬间握紧。
锁链状的长剑凝固了,点点星光化作了冰屑。
“而现在的我早已舍弃了这些……呵,就算是以前我也从未真正动摇过。”
啪——!!!
“我比任何人痴迷,认真,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享受这种虚假的心境。”
冰晶体破碎的刺耳声音,达摩克利斯之剑开始龟裂。
“你知道么露西,只有明知道是假的,人们才能投入真正的感情来进行完美的演绎。
没错,就如演员一样。人们所追求的的真爱偏偏是虚假的剧本所编织出来的。”
恐惧伴随着寒冷爬上了女子的脸颊。
“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安雅了。再会了,我亲爱的露西。”
飞扬的冰屑中,理想之手伸出了一只食指,洞穿了命运女神的心脏。
生命之树上,代表神秘的符号淡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白色的男人,零号使徒约瑟在笑着。
“你知道么路易斯。”约瑟说道。“八,九,十这三位使徒只是为了消磨你的力量,我没指望他们能干掉你……给你划上句号的,将是这位——”
生命之树再次发出剧烈的震动。
不过与召唤第十使徒时有所不同,这种震动更像一种刻意方向的扭曲。
扭曲逐渐扩大,生命之树刹那间倒了过来。
也就是说,本该是树冠在下,树根在上的生命之树上下颠倒了,变成了普通树木般树根在下树冠在上的形态。
新的使徒构现而成,姿态非常怪异。
这种怪异之处一眼就能看出来。
相对头上脚下的正常人而言,第十一使徒是倒立在空中的。
逆重力飘动的衣衫和金色头发,第十一使徒紧闭着双眼。
【第十一使徒?倒吊人】。
塔罗牌中的经典形象,拥有无数的象征意义。
如果说十二使徒的教理包含了从零至十一这总共十二位使徒,那这个倒吊人将是最后的王牌。
“第十一使徒仅一击就打倒了你的大天使哦。”约瑟继续说道。“你又能撑多久呢,路易斯?”
“这是塔罗牌第十二张?”琉璃问道。“反省,考验,牺牲,顺其自然?”
“不只是那种魔术和算命的无聊把戏。”路易斯摇头道。“从更深层的意义来说,它象征着魔法的起源。
(注:北欧主神奥丁将自己倒吊在一棵大树上七天七夜,从而领悟了魔法的起源如尼文字。)
对代号为零的使徒约瑟来说,其本身就是起源的象征……所以,这家伙的确是约瑟的王牌。”
倒吊人悬浮着,如同漫无目的般渐渐向他们飘了过来。
“魔法对这样的家伙是无效的。”路易斯喃喃自语道。“不过啊约瑟老兄,你是不是以为我除了魔法外一无是处呢?”
奇怪而熟悉的声音。
当琉璃意识到这声音意味着什么时,路易斯已经将一柄粗铁管般的东西扛在了肩上。
第四使徒,花刺的能力。
构现物为马克沁重机枪,即赛电枪,后坐力最小的机枪。
刹那间,魔法师肩部的机枪喷出了火焰,他的长袍被金属风暴的气流卷起飘荡。
毫无防备间,倒吊人血肉模糊的身体倒着飞了出去,头朝下栽在了地上。
“约瑟,如果你就这点本事还是趁早回家吧!”路易斯扔掉马克沁重机枪,揉着肩膀。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诡异的笑声从倒吊人口中发出。
琉璃知道,这意味着路易斯要被翻盘了。
“你以为你的认识很高深么?跟小朋友一样浅薄。”约瑟不屑道。
第十一使徒的身体如同蝗虫受惊般蛰起,再度恢复了原貌,血流如注的弹孔完全没有留下。
琉璃注意到,就算受到了机枪扫射倒吊人的眼睛任然没有睁开,还是一副沉睡的样子。
“可不是沉睡哦。”约瑟似乎看穿了琉璃的想法。“他在沉思,思考如何毁灭这个世界的方法。”
“毁灭世界?”路易斯低着头,嘴角挂上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是啊……。”约瑟露出了牙齿,笑着对路易斯说道。
“连同【世界意识】的载体一起毁灭么?约瑟,我越来越搞不懂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约瑟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严肃。“我只关心你的感受罢了。是啊路易斯,你会怎么做呢?”
嗡————————————————————————————!!!!!
毫无征兆。
令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余地。
倒吊人睁开了他的眼睛。巨大的眼睛带着新生婴儿般,对世界开始认知的神态。
紧接着,琉璃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
第十一使徒?倒吊人,他那倒悬着的身体突然正了过来!
就算对魔法一无所知,琉璃也能联想到——倒吊人的举动有着多么可怕的意义。
没错。
【相对】的思想。
相对世界而言,倒吊人是颠倒着的。
同时,在倒吊人眼里,世界是颠倒着的。
在这种教理的维持下,两者永远会处在【相反】的位置。
也就是说,倒吊人一旦正了过来,出于相对的原理,世界将被倾覆。
这并不是什么魔法般的妄想,而是具有理论依据的现象。
在世人眼中,自己和倒吊人永远是相反的。
当人们的思想受到冲击——本该反着的东西正过来的时候。人们的思想,也就是世界意识本身一时间无法接纳。
为了修正人们思想中的印象,人们会下意识地将自己颠倒过来。
利用了【世界意识】自身的弱点。
造成物极必反现象背后的真实原因。
不是上下方位概念上的倾覆,而是思想意识形态,人类社会的倾覆。
【世界意识】的颠覆,从根源上的毁灭。
类似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在人类历史中,理想主义走入歧途时片面出现的现象。
所谓的【反】。
把动物放出笼子,将人类关进去供动物来观察研究。
把统治者拽下宝座,由匹夫戴上冠冕。
把智者赶到荒野,让愚者进入学堂。
……
然而。
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琉璃看到了那挡在他面前的身影。
挡在世界面前的身影。
魔法师——路易斯。
他全身的关节在不断被扭断,血液如同水泵般喷射着,他的身体依旧在重组,垂死挣扎着向前挪步。
宛若某种酷刑般。
那一刻,心灵已经展开了对话。
为什么要坚持,对付这种魔法没有办法么?
这个魔法基础是……五芒星……
五芒星?这种简单的图案你都无法破解么!
正是因为这样简单啊……太多了,才无法一一破解……
路易斯的声音让琉璃惊醒了。
第十一使徒倾覆世界的魔法基于五芒星魔法阵。
他曾经与珍妮一起消除的五芒星魔法阵。
但是,虽然当时他没有想到——
单靠珍妮那样一个个去消除是不可能根除五芒星魔法阵的。
从飘扬着的旗帜到婴儿尿裤上的五角星,人类的生活中充满着五芒星这样简单的图案。
如果说珍妮是【世界意识】的载体,那她的行为便是为了阻止这种针对性魔法的发动。
可是——路易斯,你不惜挑起战争,与使徒们战斗,不就是为了毁掉世界意识么?
血光模糊间,看不清魔法师的表情。但他迈动着残破的身躯,向前踏出了一步。
并不是这样的……
我确实要给这扭曲的【世界意识】带来终结。
但是,绝不是以一同毁灭其载体为代价。
刹那间,似乎有七芒星的图案在魔法师背后闪烁。
白发绿瞳的女子影像幻化而出,从背后抱住路易斯。
代表着某种意识的载体,迅速侵入了魔法师的精神。
没错,趁这个时候侵入了试图保护她的人。
不,珍妮!不要这样!
琉璃瞪大了眼睛,想去阻止。
没关系的。
魔法师张开了手臂,用眼神制止了少年。
被【世界意识】附身的珍妮并不代表真实的她。
意识在逐渐被侵染,被征服,被吞噬。
我要见到真实而纯粹的她,为此可以付出一切。
魔法师闭上了眼睛。
因为,她是我最爱的人……
伴随着路易斯精神的消融,琉璃也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