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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00000009

第9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鲁迅在徘徊。京城三月的天仍旧裹挟着寒意。这是1926年3月25日的正午的阳光。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大礼堂里正在纪念两位非正常死亡的学生,她们是刘和珍、杨德群。

大礼堂外,树影婆娑,有学生间或走来走去。鲁迅满脑子都是一个女人的形象,有熟人过来与他打招呼时,他还在想着,这个女人怎么如此残忍?

“先生为刘和珍写点什么吧!”那熟人说完就走了。

鲁迅决定下笔写。文中除了纪念刘和珍的点滴往事外,更少不了对那个叫杨荫榆的女人的开骂。在他一生中的骂战中,或许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够被他如此重视地骂,如此狠心地骂。

翻开这位手持“匕首”的作家文集,从1925年5月10日写的《忽然想到》到1925年8月的《女校长的男女的梦》,再到1925年11月23日写的《寡妇主义》,直到1926年4月写就并进入中学课本的《记念刘和珍君》,杨荫榆的恶名无篇不在:张牙舞爪,恶婆婆,武断,迫害,“可恶、卑劣”。

现实中的杨荫榆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很多人不禁好奇。

三姑母皮肤黑黝黝的,双眼皮,眼睛炯炯有神,笑时两嘴角各有个细酒窝,牙也整齐。她脸型不错,比中等身材略高些,虽然不是天足,穿上合适的鞋,也不像小脚娘。我曾注意到她是穿过耳朵的,不过耳垂上的针眼早已结死,我从未见她戴过耳环。她不令人感到美,可是也不能算丑。

这是钱锺书夫人杨绛叙述的。杨荫榆是杨绛的三姑,亲三姑。他们是地道的无锡人。杨绛到苏州名校振华学校读书,还是杨荫榆的意思。无锡的钱锺书也是在苏州上的学,两人也因此有了很多共同语言。苏州,注定是他们的福地。

当杨荫榆在京城作为名校校长被舆论“围攻”,被各界指责时,她想的还是苏州,而非出生地无锡。她想回到那个平静的初中,那座恬淡的古城,那才是最让她释然的地方。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阶段,杨荫榆的一生大抵可以分为三段:无锡段、北京段、苏州段。

无锡杨家是标准的书香门第,教书的教书,办学的办学。杨荫榆的哥哥杨荫杭即杨绛的父亲,早期在无锡创办了锡金公学。杨荫杭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被学校送往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在日本时受孙中山、黄兴等人的影响,他与一批留日学生成立了励志会,从事反清活动。日本毕业后,他又赴美留学,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获得法学硕士学位。辛亥革命后,经张謇推荐,杨荫杭任江苏省高等审判厅厅长,后被任命为京师高等检察厅厅长。也或许正是有一位这样的哥哥,让鲁迅误以为入京后的杨荫榆“广有羽翼”。但实际上,这时杨荫杭早已经远离官场,去南方做学问去了。

大户人家的孩子唯一的任务就是读书。杨荫榆先在哥哥创办的公学就读,后到苏州景海女中和上海就读。杨荫榆走的路线与哥哥差不多:先去日本留学,后去美国留学,回国后不久就创造了中国教育史上一个新的纪录:第一位大学女校长。

但这个小名叫申官的江南姑娘险些就走了另外一条路。杨荫榆出生的年代是晚清,一切弊病尚未退去,包括包办婚姻。

杨荫榆姐妹三个。大姐最美,父母十分疼爱。二姑娘、三姑娘都没有什么相貌,父母对后两个姑娘总有点疏忽,以致她们姐妹间也不要好。这可能算是杨荫榆最早体会到的人情冷酷。

光绪二十七年(1901),杨荫榆边读书边憧憬着未来的新生活,浑然不知即将落在她身上的是怎样的一桩包办婚姻。包办婚姻那时候讲究门当户对,有没有感情是另外一回事,辱了家门那可是家族大忌。杨荫杭的妻子早在娘家就知道男方“少爷”是个低能儿,就算三妹妹长得有点丑,也不该嫁给一个整天流哈喇子的弱智吧?这个嫂嫂心地善良,就暗地里与夫君商量,应该与婆婆去说说,拦阻这门婚事。杨荫杭虽然留过洋,且办新学,但事情真轮到自己身上,就不敢多说什么了:这门婚事在我留日时就定下来了,不可能取消的,母命难违。

但嫂嫂仍旧去找了婆婆论理,说:三妹妹眼下正在上学,前途未定,不该早嫁,再说了,就算嫁人也该嫁个正常点的,你怎么就狠心把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呢,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幸福呢?婆婆不甘示弱:我是她母亲,我生她养她,这点家还不能替她当了?人家的儿子的确有点不聪明,但家世殷实,有头有脸的,也不指望她过去赚钱养家,只要安心过日子、生孩子就行了。女孩子读书能读到什么时候?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我倒要问问荫杭是怎么管媳妇的呢!

新婚之夜,杨荫榆被掀掉了红头盖巾,17岁的她定睛一看,不禁傻了。难道这就是我要陪伴一生的夫君吗?面前是一个傻兮兮的男子,嘻着嘴,紫红的牙肉露了出来,嘴角还流着哈喇子……

新郎官看到一身大红的新娘子,不禁兴奋起来,上来要拥抱。杨荫榆本能地反抗。新房里传来几声惨叫。等新郎出来,傻姑爷的脸已经被抓破了。杨荫榆呆呆地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血迹,又怕又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冷却一阵子再说吧。新郎是常州人,但就住在无锡。杨荫榆直接回了娘家。婆家人就等啊等,以为她过几天就会回来了。后来实在不耐烦了,婆婆来了。这婆娘是出了名的凶悍,先是派轿子来接她,她不肯回去,又派贴身的老妈子跟着轿子一起来接,左右说服,杨荫榆只得跟着回去了。

但是没过多久,她又跑回来了,和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傻丈夫对视,她受不了,更不要说行夫妻之礼了。这一次死也不回去了。她对嫂子强调说。

那家人是独生子,渴盼着能娶个儿媳妇传宗接代。婆婆亲自上门到杨府,带着一干人马,风风火火来带人。杨荫榆早已领教过婆婆的泼辣,早早躲到了嫂子的大床帐子后面。结果婆婆叫喊着,直接闯进这间卧室,生生把她拖了出来,一副很得理的模样。

杨家本还有些歉意,但见这个婆婆如此粗鄙,话语上不禁有些嗔怪。杨荫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鼓勇气,挣开婆婆的揪扯,对着她气势汹汹地讲道理,厉声表态:断绝关系,取消婚姻。婆婆顿时傻眼,一旁的杨家人也不站在她这一边,她只得黯然离去。从此,两家不再来往。

杨荫榆挣脱了枷锁。但外界对她风言风语不少,说她是“老姑婆”、“灭门妇”。如此无锡是肯定待不下去了。还是嫂子理解她的苦衷,与杨荫杭商量,帮助她在附近找个好学校。邻近的苏州自设立通商口岸以来,到处设立教会学校。位于苏州天赐庄有所景海学校,收费不菲,但据说课程超前。杨荫榆在兄嫂的帮助下,入校学习。两年后,转到上海就学,同班的有章太炎未来的夫人汤国梨。

1907年5月,杨荫榆毕业,后参加官费留学考试合格去往日本。6年后,大清王朝已经变身中华民国。她从日本以优异成绩毕业归国。记得毕业之时,她因成绩优秀受到校方嘉奖,奖品是一对金光闪闪的别针。哥哥此时已经在北京进入仕途。而杨荫榆只有志于教育。她被聘为江苏省第二女子师范教务主任,教生物学课程。次年就到了北京,任国立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监。她学会了日本人的兢兢业业、严于律己,教育成就突出,得到学生较高的评价,譬如后来成为鲁迅夫人的许广平就提到:“关于她的德政,零碎听来,就是办事认真、朴实,至于学识方面,并未听到过分的推许或攻击,论资格,总算够当校长的了。”

也许只有经历过束缚的人才更珍惜自由的机会。杨荫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和教学上了,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留,就这么单了一辈子。

1918年,民国的新教育正在激昂前行,留学风潮再起。教育部首次选派教授赴欧美留学,杨荫榆应选赴美,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教育专业。

站台上,为她送行的学生呈半包围状,她们是打心里喜欢这个细心、耐心的老师的,舍不得她走。已经懂事的侄女杨绛跟着大姐也在火车站为三姑送行,她发现自己的老师也赶来为三姑送行。这位老师和不少大学生在站台上哭得抽抽噎噎,杨荫榆则站在火车尽头一个小阳台似的地方,也只顾拭泪。站台上旅人匆匆,火车的蒸汽弥漫其间,交叉的轨道伸向不知目的地的远方。火车在鸣笛催促了,杨荫榆缓步上车去,不忍回头。蒸汽机轰鸣,列车开动。

杨荫榆从车窗探出脑袋来,用力地向学生们挥着手,一边挥,一边匆匆擦掉眼里的泪水。站台上学生有的跟着跑,有的在大哭,似乎她们永远见不到了。

杨绛回来后写道:“我现在回头看,那天也许是我三姑母平生最得意、最可骄傲的一天。她是出国求深造,学成归来,可以大有作为。而且她还有许多喜欢她的人为她依依惜别;据我母亲说,很多学生都送礼留念;那些礼物是三姑母多年来珍藏的纪念品。”

自此,杨荫榆结束了无锡的人生阶段,开始了辉煌和未知的北京之旅。

四年后一个金色的上午,杨荫榆回到了久违的北京。她连家都没有回,就去寻找昔日那批可爱的学生们。她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们,她毕业了,她再也不走了。还要告诉她们,她在美国见到了大师杜威。她曾作为留美中国学生会会长,曾进入美国多所顶级学院参加活动,感受到美国先进的教学理念。她要与她们分享。

渐渐地,她发现了这些女生们的变化。她们不再温柔,不再听话,多了些戾气和愤恨,她们对现实充满着警觉和敌对。这变化的背后,是五四运动的冲击,是情绪的宣泄,是对军阀当政的不满,是对独裁和专政的抵抗。她们不再轻易哭泣,而是勇敢坚毅。女人是敏感的,但杨荫榆只能感受这表象的变化,却不知道内里的原因,因为她出国太久,她已经与国内现实脱节了。

1924年2月,回国两年的杨荫榆受教育部委任,接替许寿裳任国立女子师范大学的校长,成为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第一位女大学校长。当时在台上执政的是段祺瑞大总统。他的诸多专政引起了各界反对,尤其是一些经历过新文化运动的大学生们。

两个月后,大名鼎鼎的章士钊从南方而来,成为段祺瑞的北洋军阀集团里的司法总长,并兼任教育总长。他主张整顿学风。学生应该是学生的样子,而不是一天到晚闹革命。

此说并非没有道理,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政府各级应该各司其职,学风不正,教育不兴。章士钊早期鼓吹革命,曾与章太炎在上海组成战线,后留学日本,并在英国旅居过,学贯中西,按说就任教育总长,并推行新政合情合理。

后人在提及杨荫榆时,总会提到她背后的人物章士钊。就连鲁迅写文章批驳时也不例外。似乎他俩是天生的结盟者。他们在理论上的观点的确相同,然而杨荫榆是否章士钊亲自提拔当的校长,并无明证。

就任大学校长后,杨荫榆不再与那些学生打成一片,她开始抓学风,她不能容忍那些散漫和过激。这样的读书机会是多么的难得,她们怎么能不珍惜,而去想着革命、斗争的事情呢?“窃念好教育为国民之母,本校则是国民之母之母。”她工整地写下了这句话。

她在学校里强调秩序、学风,强调学校犹如家庭,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一个学生,如果连书都没有读好,谈何去干什么大事业?她主张,学生只管读书,不可过问政治活动,她甚至直斥一些学生反对政府的行为是“学风不正”。她亲自抓校务,严禁学生参加校外活动,并对个别人提出警告。学生们觉得,昔日的杨老师变了,尤其是当了校长之后,变得专政起来,简直与当政者穿一条裤子。她们在背后议论她,讥讽她是“国民之母之母之婆”。

杨荫榆哪里能够感受到学生们激变的内心,她错过了辛亥革命,错过了五四运动,错过了太多的激烈。她以为学校纪律能做到令行禁止。不行的话,就来点必要的惩戒。

1924年秋季开学之际,南方发大水,交通受阻,江浙战争爆发,影响通行,部分学生回校耽误了一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没有按时报到。杨荫榆在学生回来以后制定了一个校规,说凡是逾期返校的都要开除。三名国文系的学生被要求退学,处分极其严重。但也有一些同样犯错的学生并未得到任何处分。一时间,校园哗然。有学生站出来质疑:为何同罪不同下场?难道是与你亲近的就得到宽容,与你平时有过节的就得到严惩吗?这不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吗?

杨荫榆毫不让步,她认为学生不该挑战学校的权威,她以为学生还是四年前的学生,或许是惩戒还不够。当有教员向她建议应该宽容视之,并且要尊重学生们的意见时,她表现出一个校长的威风和专断,不予听取。

背后的闲言闲语逐渐传到她耳朵里,有说她是恶婆婆式管理,有说她是毒寡妇式教育。总之,粗暴、武断、横行、专制、压迫……这些词语一股脑地扔向了她,让她想起了昔日抗婚后的遭遇。

而在明处,学校大学生自治会开始向她施压,直至向她递交了要她去职的宣言,并派代表前去教育部申述她任校长以来的种种黑暗情况,请求教育部撤换校长。

学生与她决裂了。她在失落之余,更多的是愤恨和不服。

如今看来,当初学生们所要求参加的不外乎是反帝国主义、反不平等条约,以及相关公益活动,譬如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逝世,学生去参加追悼大会,可竟遭到杨荫榆的阻止,有传说她扬言:“孙中山主张共产共妻,我们不能随波逐流受其影响!”还有说她曾破口辱骂学生会代表。

5月7日是国耻纪念日。1915年5月9日,袁世凯承认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激起全国人民的反日运动。以后人们以日本提出的最后通牒日期5月7日为国耻纪念日。这天,学生们请人来校作报告,杨荫榆拦阻后,自己贸然登台主持,台下一片嘘声。学生会代表上台向她宣布:我们已不承认你是校长,请速离开会场。这让这个好强的女校长情何以堪啊!看着那些群情激昂的女生们,愤恨、心悸、担心在她心中缠搅在一起。她在嘘声中失态了,大声呼喊:“叫警察!叫警察!”但最终还是黯然下台离开。

事件继续发酵。5月9日,立夏后的第三天,京都的炎热来得特别早。杨荫榆决定将自治会的6个学生开除出校。她们中就有刘和珍及鲁迅未来的妻子许广平。

鲁迅当时在教育部任佥事,是一个科级干部,同时受聘为女子师范大学的讲师。在这场冲突中,他立场坚定地站在了学生们一边。文人的姿态常常是同情弱者,老师帮学生讲话也无可厚非。他与几位教员达成共识,不能任由杨荫榆横行下去了。据说此时他已经向北师大退回了聘书。

实际上,鲁迅抱打不平已经不是第一次。早在毛邦伟任职该校校长时,鲁迅因一位同乡女学生许羡苏剪了短发遂被女高师勒令退学之事,便几次找毛邦伟疏通,无果后写了篇《头发的故事》,作品主人公“我的一位前辈先生M”便是当时的校长毛邦伟。鲁迅尤其喜欢在作品里影射,在《坟·从胡须说到牙齿》中就有这样的片段:“虽然已是民国九年,而有些人之嫉视剪发的女子,竟和清朝末年之嫉视剪发的男子相同;校长M先生虽被天夺其魄,自己的头顶秃到近乎精光了,却偏以为女子的头发可系千钧,示意要她留起。设法去疏通了几次,没有效,连我也听得麻烦起来,于是乎‘感慨系之矣’了,随口呻吟一篇《头发的故事》。但是,不知怎的,她后来竟居然并不留发,现在还是蓬蓬松松的在北京道上走。”明眼人一看便知指谁。

但是就算没有鲁迅,杨荫榆还是玩不下去。她的前任许寿裳就是被迫辞职的,除了上面的意思外,据说也与强烈的学生意见有关。

后来成为钱锺书夫人的杨绛对这个有点丑的三姑尤其了解,就算很多年不见,都能分析得透透彻彻:“她留美回国,做了女师大的校长,大约也自信能有所作为。可是她多年在国外埋头苦读,没看见国内的革命潮流;她不能理解当前的时势,她也没看清自己所处的地位。”

她看上去有些笨拙。这是不少后人对她的印象。更多人把她行为总结为“婆婆式管理”,而且是旧社会的婆婆。但她遇错了对象,时局给她的女生,都是新锐人物。读读鲁迅夫人许广平的书信言论,便可知她的思想活跃和自由主义。她们早已经不是单纯的读书女性了。

杨荫榆是固执的,她以为坚持己见就能有所斩获。她先以校长身份向6个学生的家长发信,告知开除事宜。同时,杨荫榆还在开除6人的公告中称:“开除学籍,即令出校,以免害群。”那意思是直接驱逐她们出校。可谓撕破脸皮了。

公告出来的当天,许广平在宿舍里看刚刚出版的第三期《莽原》杂志。那时她的笔名是“非心”,而这两个字叠在一起,便成一个“悲”字,恰如她当时的心情。那天晚上,她执笔给鲁迅写信,最后一句这样写道:“给我喝一杯冰结凌吧。”这是赵瑜《小闲事》里的情节。

书里还披露说,鲁迅编辑的《莽原》接到许广平的投稿后,两人关系开始拉近,“二人的师生关系已经有了更多的暧昧气息”。“如果说《莽原》杂志的创办给鲁迅与许广平在教室以外提供了一个心灵上交换眼神的阵地的话,那么,女师大事件则为二人提供了一个私奔的机会。”

而此时,学校里爆发的“驱羊(杨荫榆)事件”正闹在兴头上。

鲁迅致信许广平说:“这手段太毒辣了。教员之类该有一番宣言,说明事件的真相,几个人也可以的。”于是,由他起草的《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由教师马裕藻、沈尹默、周树人、钱玄同、沈兼士、周作人共7人签名,除介绍事情经过外,指出“六人学业,俱非不良,至于品性一端,平素尤绝无惩戒记过之迹”,“况六人俱为自治会职员,倘非长才,众人何由公举。不满于校长者倘非公意,则开除之后,全校何至哗然”。这篇宣言在《京报》等报刊上发表,也寄给了6人的家长。杨荫瑜即处于被动。

从此,许广平到鲁迅家去,鲁迅和鲁迅母亲就都叫她“害马”,直到他们结婚后,鲁迅还在信中称她为“害马”。鲁迅曾在一信的末尾说道:“待‘闹潮’略有结束,你这一匹‘害群之马’,多来(稿件)发一点议论罢。”

鲁迅等不及了,5月10日他写出了《忽然想到之七》,矛头直指杨荫榆:

我还记得中国的女人是怎样被压制,有时简直并羊而不如。现在托了洋鬼子学说的福,似乎有些解放了。但她一得到可以逞威的地位如校长之类,不就雇用了“掠袖擦掌”的打手似的男人,来威吓毫无武力的同性的学生们么?不是利用了外面正有别的学潮的时候,和一些狐群狗党趁势来开除她私意所不喜的学生们么?而几个在“男尊女卑”的社会生长的男人们,此时却在异性的饭碗化身的面前摇尾,简直并羊而不如。

5月30日,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在上海爆发,并很快席卷全国。女师大学生组织“沪案后援会”,支援反帝斗争。又是一次冲突。

到任教育总长不久的章士钊,颇为看重杨荫榆,并支持她的管理方式,不肯换人。并由此与鲁迅结下了“梁子”。

冲突一直延续到7月底,并再次升级和激化。学生自治会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对策,一些学生甚至用封条封了杨荫榆的办公室,并派人把守校门,不准她再进学校,据说她只得另找地方办公。

放暑假了,很多学生留守学校不肯走,她以为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而那些学生则觉得,学校是我们的,不是你杨校长家的,我们有权继续留住。

斗争与反斗争继续上演。杨荫榆带了警察、教工等50多人来到学校,明是整修宿舍,实质是强迫学生搬出学校。得到消息的学生们早已紧闭大门严阵以待,有的说当时别的学校学生也赶来支援。

比较多的记载是,8月1日,杨荫榆又领军警入校,殴打学生,截断电话线,关闭伙房,强行解散入学预科甲、乙两部等4个班。8月10日,教育部下令停办女师大,另成立国立女子大学。22日,坚守女师大的学生骨干刘和珍、许广平等13人被教育部派出的打手打伤,拖出校门。反正杨荫榆就是个专制婆婆的形象。

但事情总有两面性。也有记载,杨荫榆还比较冷静,她按捺住了警察,叫人主动撤离,使局面暂时得以平息。第三天,伤心失望到了极点的杨荫榆向教育部请辞,获批准。几天后,杨荫榆黯然离京去苏州投奔她的二哥,即杨绛的父亲杨荫杭。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说章士钊再也看不惯女师大的学生作为,认为她们不受检制,啸聚男生,蔑视长上,礼教全荒,在国务会议上主张停办女师大,另立新校。但鲁迅等6名女师大教师反对改组。据说,章士钊派人跟鲁迅交涉,向鲁迅封官许愿说,你别闹,将来让你做校长。又据说,鲁迅断然拒绝了。后来才有了章士钊建议免去鲁迅职位的事件。当然,后来鲁迅以科长之职打官司,告赢了这位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这是那个时代值得骄傲的事件。

鲁迅在8月10日发表的《女校长的男女的梦》里,对杨荫榆毫不留情地骂开了:

我不知道事实如何,从小说上看起来,上海洋场上恶虔婆的逼勒良家妇女,都有一定的程序:冻饿,吊打。那结果,除被虐杀或自杀之外,是没有一个不讨饶从命的;于是乎她就为所欲为,造成黑暗的世界。

这一次杨荫榆的对付反抗她的女子师范大学学生们,听说是先以率警殴打,继以断绝饮食的,但我却还不为奇,以为还是她从哥仑比亚大学学来的教育的新法,待到看见今天报上说杨氏致书学生家长,使再填入学愿书,“不交者以不愿再入学校论”,这才恍然大悟,发生无限的哀感,知道新妇女究竟还是老妇女,新方法究竟还是老方法,去光明非常辽远了。

女师大的学生,不是各省的学生么?那么故乡就多在远处,家长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女儿的境遇呢?怎么知道这就是威逼之后的勒令讨饶乞命的一幕呢?自然,她们可以将实情告诉家长的;然而杨荫榆已经以校长之尊,用了含胡的话向家长们撒下网罗了。

为了“品性”二字问题,曾有六个教员发过宣言,证明杨氏的诬妄。这似乎很触着她的致命伤了,“据接近杨氏者言”,她说“风潮内幕,现已暴露,前如北大教员诸人之宣言,……近如所谓‘市民’之演说。……”(六日《晨报》)直到现在,还以诬蔑学生的老手段,来诬蔑教员们。但仔细看来,是无足怪的,因为诬蔑是她的教育法的根源,谁去摇动它,自然就要得到被诬蔑的恶报。

最奇怪的是杨荫榆请警厅派警的信,“此次因解决风潮改组各班学生诚恐某校男生来校援助恳请准予八月一日照派保安警察三四十名来校借资防护”云云,发信日是七月三十一日。入校在八月初,而她已经在七月底做着“男生来帮女生”的梦,并且将如此梦话,叙入公文,倘非脑里有些什么贵恙,大约总该不至于此的罢。我并不想心理学者似的来解剖思想,也不想道学先生似的来诛心,但以为自己先设立一个梦境,而即以这梦境来诬人,倘是无意的,未免可笑,倘是有意,便是可恶,卑劣;“学笈重洋,教鞭十载”,都白糟蹋了。

我真不解何以一定是男生来帮女生。因为同类么?那么,请男巡警来帮的,莫非是女巡警?给女校长代笔的,莫非是男校长么?

“对于学生品性学业,务求注重实际”,这实在是很可佩服的。但将自己夜梦里所做的事,都诬栽在别人身上,却未免和实际相差太远了。可怜的家长,怎么知道你的孩子遇到了这样的女人呢!

我说她是梦话,还是忠厚之辞;否则,杨荫榆便一钱不值;更不必说一群躲在黑幕里的一班无名的蛆虫!

八月六日

什么是虔婆?中国古代传统的女性职业“三姑六婆”中一种,指开设青楼楚馆、媒介色情交易的妇人,亦即是“淫媒”。说白了就是妓院的鸨母,或是社会上俗称的“贱婆”,这句难听的骂街话,专指骂年老妇女的。鲁迅骂人并非不带脏字。

杨荫榆女士任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仅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她走得狼狈不堪。

但鲁迅不依不饶。1925年11月23日,他的《寡妇主义》总能找到杨荫榆的影子:

在寡妇或拟寡妇所办的学校里,正当的青年是不能生活的。青年应当天真烂漫,非如她们的阴沉,她们却以为中邪了;青年应当有朝气,敢作为,非如她们的萎缩,她们却以为是不安本分了:都有罪。只有极和她们相宜,——说得冠冕一点罢,就是极其“婉顺”的,以她们为师法,使眼光呆滞,面肌固定,在学校所化定的阴森的家庭里屏息而行,这才能敷衍到毕业;……

如果说,这次学潮事件就此终结,杨荫榆尚有喘息机会,并在安静的江南洗去尘埃,再迎头上路,而不至于压到躬身驼背,至死难以翻身。

“三一八”惨案发生了。日本驾驶着炮舰联合英美八国向段祺瑞政府施压,他们要把武力安置在中国的海岸线。中国人不依,他们担心软弱的政府会惯性地卑躬屈膝。1926年3月18日,北京群众5000余人,在天安门集会抗议,要求拒绝八国通牒。段祺瑞政府竟下令开枪,当场打死47人,伤200余人。

死者中恰恰就有被杨荫榆开除的刘和珍。

鲁迅描述: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刘和珍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请愿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执政府前中弹了,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张静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弹,其一是手枪,立仆;同去的杨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击,弹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

刘和珍是国立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大学学生自治会主席,死时年仅23岁。鲁迅称这一天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一点都不过分。

段祺瑞说他并不知道其卫兵向学生开枪,更未下令向学生开枪,惨案发生后,他马上赶到现场,在死者面前长跪不起,顿足长叹:“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并从此终身吃斋,至死未改。

北京4月的天,寒气犹存。1926年4月,鲁迅参加完刘和珍和杨德群的纪念活动后,心情沉重,奋笔写下了著名的《记念刘和珍君》:

她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夏初杨荫榆女士做女子师范大学校长,开除校中六个学生自治会职员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就是她;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刘百昭(时任教育部教育司司长)率领男女武将,强拖出校之后了,才有人指着一个学生告诉我,说:这就是刘和珍。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反抗一广有羽翼的校长的学生,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

这一段里着重提及了杨荫榆。这个女人的形象再次在他脑子里翻腾。段祺瑞、章士钊、杨荫榆,他们是连在一条线上的。这是一种惯性思维。因为他们的站位。执政者、教育总长、大学校长,这样一组排列,足以说明问题。

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误会。而通常导致误会的就是武断。如今看来,杨荫榆开除学生,严肃学纪,出发点并不算坏,或许也只是执行教育部命令。但她太高估了教育部的政令,又太低估了学生们的能耐。京城学潮是一大势力,后来胡适做北大校长,遭遇罢课和叫骂,有个落款为“启”的学生直接致恐吓信,满纸“丧心病狂、蠢贼、你妈的、拐狗”,并叫嚣着要杀了他。最终胡校长还是忍气吞声了。

有人说,从鲁迅的批评中可见杨荫榆形象:干瘪的老巫婆。但她是个单纯得有点迂傻的巫婆。

看看鲁迅先生对她的调侃:“天下所多的是愚妇人,那里能想到这些事;始终用了她多年炼就的眼光,观察一切:见一封信,疑心是情书了;闻一声笑,以为是怀春了;只要男人来访,就是情夫;为什么上公园呢,总该是赴密约。”(《寡妇主义》)

相信杨荫榆读这些文字时,不亚于赤脚站在荆棘上跳舞。她必须承认,低估了代课老师鲁迅。

但为时已晚。她退出北京后,并没有回无锡,而是去了苏州。她需要疗伤,一个有过一次旧时婚姻的女人,孑然一身,被一个男性文人几度开骂“恶寡妇”、“坏淫媒”、“发春的”……她要逃避那些冰冷极寒一如帝都三九天气的文字,狼狈堪比当年逃避那个流哈喇子的傻丈夫。

流水潺潺,古城悠悠。开春的苏州,绿柳萌芽,红花含苞,等不及的迎春花已经在干将河畔密密麻麻抢开了,倒映在平静如绸的水面,令人安谧。

当京城惨案发生时,杨荫榆正在苏州城里,哥嫂恰好也在苏州,对她安抚照顾,有时还劝她是不是该找个人家。此时的杨荫榆已42岁。

终于离开了是非之地。她以为她再也与北京无关,与那些“刺头”的女生、“帮凶”的男人无关了。她想开始新的人生阶段。

劈头盖脸而来的《记念刘和珍君》把她砸晕了。言论继续发酵。她成了制造“三一八”惨案的段祺瑞政府的帮凶,她成了依附北洋军阀、肆意压迫学生、推行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随着这篇猛文编入课文,杨荫榆的大名得以远扬,是臭名,且很长时间不得翻案。从苏州走出去,并曾与杨荫榆同在一校的女作家苏雪林曾经说:“她(杨荫榆)原是已故某文学大师(鲁迅)的对头,而某大师钦定的罪案是从来没人敢翻的。”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这是学《记念刘和珍君》时老师逼着学生必背的经典段落。在杨荫榆看来,这世界也是一片血红,就连鼻翼间都有一股浓烈的腥气。这似人非人的世界,到底何时是个尽头?游离在异乡苍老的古城下,她在无助地疑问。

有时她也在反省,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对谁是有歉疚的,对谁又太过分了。但她想来想去,再如何假设,她都会那样做的,因为这是她的性格。她一下子相信命了。

杨荫榆背着重重的壳开始了人生第三阶段:苏州。

从1926年到1936年,整整10年,杨荫榆的人生履历上只有四个字:教书育人。辗转多校,不改初衷。听说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她还自掏腰包创办了一所女子补习学校。

据知情人说,这一时期的杨荫榆,孤独寂寞,没有朋友,只是与小猫小狗做伴。但她热心助人。学校里有一个叫“怪物”的学生,总是喜欢别出心裁,引人注目,麻烦不少,学校要开除此人。她说这样会影响这个青年的前程,最后,竟然为此事而辞职了。

苏州名士尤玉淇上过杨荫榆的课,他在《三生花草梦苏州》中写道:

是1934年吧,我在苏州中学读书。一天,班上来了一位教英语的新老师,当时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站在面前的这位老太太,竟是大名鼎鼎的杨荫榆——曾是北京女师大的校长,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育硕士。

她上课时才来,下课后即走,很少逗留在办公室内。我人长得小,坐在靠窗第一排第一位,上课钟响过之后,就能看到她从走廊尽头,慢慢地走向教室来了。她夹着一个特大的公文包,装束有时极怪,因为她外面披了件黑色大氅(后来知道是博士衣),放大的小脚,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扭扭捏捏,很是滑稽。上课时严肃极了,课堂内的用语,全部用英语,不准说中国话。她每次上课时,在打开大公文包,取出课本以后,还要拿出一个有柄的大单照(放大镜),足有小饭碗大的口径。她是戴眼镜的,但还须拿着这样一个大单照才能看清课文。因为我坐在第一排位置上,所以只要一抬头,就能从她的大单照里看到她放大的鼻子。因此我有时背地里叫她“别搿诺姆斯”,意思就是英语的“大鼻子”。但她教课时间不长,不久就离开学校了。

时间突然来到了1937年。

杨荫榆有120个理由离开即将陷入沦陷的苏州,远走他乡。但她没走。她的行动证明,她是爱教育的。但不少学生并不爱她。就连她的侄女杨绛都在回忆录里坦承:

我不大愿意回忆她,因为她很不喜欢我,我也很不喜欢她。她在女师大的作为以及骂敌遇害的事,我都不大知道。可是我听说某一部电影里有个杨荫榆,穿着高跟鞋,戴一副长耳环。这使我不禁哑然失笑,很想看看电影里这位姑母是何模样。认识她的人愈来愈少了。也许正因为我和她感情冷漠,我对她的了解倒比较客观。我且尽力追忆,试图为她留下一点比较真实的形象。

这里倒有个小插曲,当年钱锺书与杨绛在娘家结婚时,三姑母杨荫榆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吃喜酒。她不会打扮自己,平时连逛街都很少,时间都用在备课、读书上了。为此,她特地精心打扮一番,一身簇新的白夏布衣裙,白皮鞋。女人一旦换了装束,马上精神气爽。她以为很潮很美。但她已经七八年不置新衣了,早已经与现实潮流脱轨。她的打扮让许多宾客惊愕,眼光怪异,窃窃私语。小侄女也很吃惊:“她怎么披麻戴孝的进来了?”

好像杨荫榆总是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面对学生们背后的指戳闲言,她在公学难以维持下去。女人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一边倒的舆论,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流言唾沫。这世间堪称最肮脏的液体,凭空要了多少耿介、洁癖女人的命啊!杨荫榆待不下去了。

她辞去公职,自办学社。她放不下自己一身的本事,一个学贯中西的女子,一个用尽半生备课的女人,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你可以说她企图躲避什么,是的,躲避一位“文学大师”发起的如影随形的舆论讨伐后劲。

民国文坛上素以敢说、能说闻名的才女苏雪林,打小就是一个男性化的女孩,被称为“野丫头”。她在苏州曾与杨荫榆共事一段,后分离多年,但她在异地一直惦记着这个委屈而宽容的女人。有一天,她收到了杨荫榆的信:

去年四月间忽接她一函,说她想办一个女子补习学校,定名二乐学社,招收已经服务社会而学问上尚想更求精进的或有志读书而无力入校的女子,援以国文、英文、算学、家事等有用学问,请我也签名于发起人之列。七月间我回苏州度夏,会见了我最为钦佩的女教育家王季玉先生,才知道二乐学社系荫榆先生私资所创办。因经费支绌,无法租赁校舍,校址就设在她盘门小新桥巷十一号住宅里。过了几天,我特赴杨宅拜访荫榆先生。正值暑假期内,学生留校者不过寥寥数人,一切规模果然简陋。她虽然想同教育当局接洽一所校址并津贴,但未能如愿。

从这段回忆里可以看得出来杨荫榆的尴尬处境。但是苏州本地对于这所学社给予了公允的记录,至今久负盛名的苏州十中前三名的个人石碑分别为杨荫榆、胡适和苏雪林。作为一名女子,热心社会办学,既是开风气之先,也是学人的光荣自觉。1935年,杨荫榆创办二乐女子学术研究社(有说二乐女中),任社长。1936年开设国学、家政、英文、日文、图画5个学科,翌年改设研究科、实验小学科、研习科。最初社址在苏州盘门内瑞光塔杨荫榆宅,后迁至苏州娄门内四新桥巷11号耦园。

“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这是耦园内的楹联。这座园林现在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耦园前身为“涉园”,取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园日涉以成趣”之意,是个归隐的好地方。同治十三年(1874)侨寓吴中养病的苏松太道道台湖州人氏沈秉成购得废园,易名“耦园”。耦通偶,寓夫妇偕隐意,沈秉成夫妇在园内偕隐了八年,伉俪情深,十分恩爱。穿行在假山流水间,看粉墙黛瓦,观万物盛衰,孤身一人的杨荫榆有过一瞬想结束这可怜的独身生活。花木生趣,池水生动,鱼儿欢快地畅游着,天上的云彩悠然划过清冽的水面,留下几丝伤感的情愫。

这个有些破败的名园,渐渐恢复了生机。遗留下来的藏书楼里,旧卷舒展,学生们如饥似渴。杨荫榆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终生寄托,唯有教育,才能复苏她体内沉淀已久的女人芳心,教育是生命的活力,是对好日子追求的积极动力。

她本该过另外一种生活。与杨荫榆一向情同姐妹的大嫂曾经常对儿女念叨:“三伯伯(无锡方言:姑母)其实是贤妻良母。”杨荫榆的大哥杨荫杭也曾经说过:“申官(杨荫榆小名)若是嫁了一个好丈夫,她是个贤妻良母。”

想想民国多少女子能够有林徽因、张爱玲、陆小曼那样的造化,她们可以尽情爱一场,轰轰烈烈之后就算惘然,也留下了传奇。作为一个女人,杨荫榆无疑是充满缺憾的,像一个完美的红苹果,硬生生地被谁啃噬掉一个大缺口。

杨荫榆重返苏州,或许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她越是想结束北京的段落,就越是在乎与之有关的链接。自费办学之路坎坎坷坷。苏雪林回忆说:“不过所可恨者,她挥斥私财办理二乐学社,而竟有某大师私淑弟子们故意同她捣乱,像苏州某报的文艺副刊编辑某君,就曾屡次在报纸上散布关于她不利的谣言。将女师大旧事重提,指她为专制魔君、女性压迫者、教育界蟊贼、甚至还是什么反革命分子。一部分无识女生受其蛊惑,竟致退学,所聘教员也有不敢与她合作者,致校务进行大受妨碍。荫榆先生言及此事时颇为愤愤,我亦深为不平。”

杨荫榆顶着狼狈的帽子继续前行,不是因为有多伟大,而是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无能为力,是一个女人最孱弱的时刻。

据说她的学校搬来搬去,多次求援,却四处碰壁。不久,学社面临夭亡的命运,而她仿佛也预感自己生命走向了尽头。无论是四邻八舍,还是与之有过交往的,都觉得这个人孤僻古怪。此时,鲁迅已经去世多日。得到这消息后,她并不欢喜,反倒是加剧了的绝望。

关于她的死法有好几个版本,这恰如她模糊的人生过程。

但有一个事实是,日本鬼子进驻了苏州后,杨荫榆曾随着哥嫂、姐姐避居太湖之畔的香山,后又返回城中。回去后,其他人寓住胥门,她则继续回到盘门外陋室。盘门,古称冷水盘门,吴越大战,清兵入关,朱元璋围杀张士诚,据说都是从这个城门杀进来的,屠戮无数,阴气很重。

日本人是什么种,你还不清楚吗?那么多人都走了,你一个单身女人,为什么不去上海,或是香港避一避?据说这是杨荫杭对妹妹杨荫榆的劝说。但她没走。没走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决心,一种抗争。苏州陷落后,作为留日的高材生,日军当然不肯放过杨荫榆,多次请她出任伪职,但都遭到拒绝。那些烧杀抢掠,那些尸骨累累的暴行,让她暂时忽视了自己的委屈,她觉得再怎么闹,都是中国人,凭什么日本人在这里撒横呢?凭借娴熟的日语,她曾几次到日军司令部提出抗议,要求他们放过平民百姓。

杨绛回忆称:“三姑母住在盘门,四邻是小户人家,都深受敌军的蹂躏。据那里的传闻,三姑母不止一次跑去见日本军官,责备他纵容部下奸淫掳掠。军官就勒令他部下的兵退还他们从三姑母四邻抢到的财物。街坊上的妇女怕日本兵挨户找‘花姑娘’,都躲到三姑母家里去。一九三八年一月一日,两个日本兵到三姑母家去,不知用什么话哄她出门,走到一座桥顶上,一个兵就向她开一枪,另一个就把她抛入河里。他们发现三姑母还在游泳,就连发几枪,见河水泛红,才扬长而去。”

杨荫榆为同胞与日军交涉是事实,死于日军枪下也是事实。也有说,她是为了保护学生清白才牺牲的。是的,为救他人命运抵抗侵略军的暴行死亡,应该称为牺牲。

苏雪林在一段时间后才得到杨荫榆的确切死讯:“数月前一位旧同学从桂林来信告诉我说‘女教育家杨荫榆先生已于苏州沦陷时殉难了’。死的情况,她没有说明白,因为这消息也不过从苏州逃难出来的朋友口中听来。只说荫榆先生办了一个女子补习学校,苏州危急时,有家的女生都随父母逃走了,还有五六个远方来的学生为了归路已断,只好寄居校中,荫榆先生本可以随其亲属向上海走的,因要保护这几个学生,竟也留下了。‘皇军’进城,当然要照例表演他们那一套烧杀淫掳的拿手戏,有数兵闯入杨校,见女生欲行非礼,荫榆先生正言厉色责以大义,敌人老羞成怒,将她乱刀刺死,所有女生仍不免受了污辱云云。……前日高君珊先生来嘉定看朋友,谈起荫榆先生,才知道她是真死了。不过并非死于乱刀之下,而是死于水中。是被敌军踢下桥去,又加上一枪致命的。她的尸首随流漂去,至今还没有寻获。死状之惨烈,我想谁听了都要为之发指,为之心酸的吧。”

到此可以找出杨荫榆未及时离开苏州的原因了。苏雪林继续回忆:“咳!荫榆先生死了,她竟遭大日本的‘皇军’惨杀了,谁能料到呢?她若不办二乐补习社,则无女生寄居,无女生寄居则她可以轻身遁往安全地点,她的死是为了保护女生而死,为了热心教育事业而死。”

1938年1月1日,一个新年度的开端,本该是美好而充满希冀的。冷水盘门外严寒依旧,护城河里的水都结冰了,城外一片荒凉,连个行人都没有,只有隐约可见的日本兵。杨荫榆所住地距离日本领事馆不远,学校受到骚扰,她心有怨言。她以为,那些日本人还是当年她在东京接触的斯文学人。她据理以争,责令日军归还学校财产并且向受惊吓的学生赔礼道歉。欺负孩子算什么,有种和军人打去!

日本军官倒还“客气”,表面工作当然少不了,毕竟还要在这城里继续管制,这个女子可以利用,说一定会严肃处理那几个违纪的士兵,让她回去收信。

后来,还真有两个鬼子登门造访了,口口声声称是来道歉的,手里却拿着枪。他们转达长官口信,邀请她上门处理相关事宜。杨荫榆跟着他们走了。不曾想,她刚刚走上遗存千年的吴门桥,鬼子乘其不意,起脚将她踢下河去,紧接着开枪射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鬼子演出了一场极其丑陋的“击毙逃犯”。这是诸多版本中最可信的一个。

后来,有好心人捞出了杨荫榆的尸体。邻近为她造房子的一个木工帮她入殓。棺木太薄,不管用,家属领尸的时候,已不能更换棺材,也没有现成的特大棺材可以套在外面,只好赶紧在棺外加钉一层厚厚的木板。

杨绛对这口棺材印象深刻:“……我看见母亲的棺材后面跟着三姑母的奇模怪样的棺材,那些木板是仓卒间合上的,来不及刨光,也不能上漆。那具棺材,好像象征了三姑母坎坷别扭的一辈子。”杨荫榆享年54岁,于次年安葬于苏州灵岩山绣谷公墓。

我们永远无法知道鲁迅会怎么看待杨荫榆的死。相信他至死也没有原谅这个“恶毒的女人”。但很多人以为,他笔下的那句名言,亦同样适用于今天的杨荫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最后时刻,她没有任何的躲闪,一如既往。

鲁迅不是上帝,他批评的人并非“永世不得翻身”。杨荫榆在苏州阶段的后半生已经成功挣脱出了北京事件的“流毒”。鲁迅曾说:“听说人死的时候很痛苦,我想,反正只有一次,总是会挺过去的。”貌似这位大师临死前气喘不止,修书一封,托日本人内山完造请医,成为绝笔。

闻知老乡杨荫榆死于日本鬼子枪下,无锡老诗人杜兰亭作长诗《哀榆曲》以纪念:

旧主杨家女学士,军门怒去争情理;

捋须虎口语铮铮,却得胡酋声唯唯。

奴隶如何有主权,回头性命片时捐;

淙淙桥下清波浅,凄咽声嘶说可怜。

有人说,人生总是充满着无常,若没有鲁迅的叫骂,杨荫榆不可能这样红,她最后时刻的辉煌,反倒因着前面的纷争得以传播。命运于她的,不只是悲郁,也有垂青。

但杨绛却不这么认为:“如今她已作古人;提及她而骂她的人还不少,记得她而知道她的人已不多了。”

如今,要找一张杨荫榆的照片都很困难,这是否正好与她被遮蔽的经历和模糊的面孔形成了恰当的呼应呢?

但苏雪林对杨荫榆的记忆永远是那样的深刻:“记得我从前那篇《女教育家速写像》,写到荫榆先生时,曾引了她侄女寿康(杨绛大姐)女士写给我的信几句话来安慰她道:‘我们只须凭着良心,干我们认为应当干的事业,一切对于我们的恶视、冤枉、压迫,都由它去,须知爱的牺牲,纯正的牺牲,在永久的未来中,是永远有它的地位,永远流溢着芬芳的。’当时用这‘牺牲’字眼,原属无心,谁知今日竟成谶语。她的牺牲,自有其价值,中国一日不亡,她一日不会被忘记的。现在我们一面要学荫榆先生这纯正的爱的牺牲的精神,一面也要永永记住敌人这一篇血账,努力达到那清算的一天!”

通过她的回忆,我们还能隐约知晓杨荫榆对鲁迅批评的回应:“谈起女师大那场风潮,她源源本本的告诉了我。又说某大师所有诬蔑她、毁谤她的话,她毫不介意,而且那也早成过去了。如果世间公理不灭,她所受的那些无理的攻击,总有昭雪的一天。”

其实,昭雪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了。她的一生总算是活在了自己的记忆里,而非是别人的记忆里。她挣脱了旧婚姻的牢笼,是为大胆;留学于东西方,是为大才;但却没有及时跟上新形势,抱定一颗单纯而固执的心,是为大愚。但最后成就她如烟花般璀璨绽放的,也正是这固执的大愚。

看杨绛回忆三姑母文章称,杨荫榆回到苏州后,生活不济,且不会照顾自己,生了病常常喊嫂子,也就是杨绛的母亲前去伺候。在与人相处中,她还有些“迂”。她认识个善于“灌米汤”的人,是个男性,常请她吃饭,她光知道高兴,却没发现人家是有目的的,陆续向她借钱,一次次借过去,自己造了新房子,还带着小花园。杨荫榆前去催要还钱时,那个男人千般推诿,有天晚上杨去他家要债,那个男人关了电灯,放狗出来咬她。按说在外吃了亏,回来应该与哥哥嫂嫂说说才是,她偏不是,逼了半天不说,但心里又是极其委屈的。

平时生活中,杨荫榆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有时想看电影了,不愿意一个人去,就拉上杨绛姐妹一群孩子,但她只给他们买半票,后来孩子们过了年龄,她还是坚持买半票,查票的过来,她还与人家争吵,让孩子们很是尴尬,以后就不愿意再跟着她去了。

在哥哥杨荫杭眼中,这个妹妹似乎还没有从北平事件中走出来,有些消极,整天在家苦坐愁城。她最大的嗜好就是听苏州评弹,为此,杨荫杭常戏谑她“低级趣味”。而且杨荫榆常常喜欢串门去赶戏场子,其实人家根本不欢迎她。但她就是喜欢赶个热闹。从这个细节里可见,回到苏州的杨荫榆并不开心。

近读《吕碧城诗文笺注》,发现一篇她写给杨荫榆的一首诗──《柬同学杨荫榆女士》,据说是她到苏州来寻访杨荫榆后的临别之言。杨荫榆与吕碧城都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吕碧城比她早一届。此次老校友来访,杨荫榆很是开心,那一天,她说了特别多的话,临走之际,她仍觉得意犹未尽,她知道吕碧城以诗词为胜,便请她写几句给自己。吕碧城写下了:

之子近如何,秋风万水波。

瀛黉怀旧雨,乡国卧烟萝。

吾道穷弥健,斯文晦不磨。

狂吟为斫地,重唱莫哀歌。

要说吕碧城是杨荫榆的知己,并非夸张,单单从这首临别诗即可知晓几分。诗的前半部分表示,她对杨荫榆近况非常关心,一直记挂,这次终于能够在国内团聚,真是怀念在异国他乡相处时的温馨。得知你这样的才女,隐藏在一个低调之地,我有一些祝福要送给你。以“吾道”句开始,引经据典,寄言杨荫榆。“穷弥健”出自《后汉书·马援传》“丈夫为志,穷当益坚”,并有杜甫诗“旅泊吾道穷,衰年岁时倦”句。总之是勉励杨荫榆,处境穷困,而志节愈益坚健。而“不磨”则出自于《后汉书·南匈奴传》“千里之差,兴自毫端,失得之源,百世不磨矣”。最后两句出自杜甫《短歌行·王郎司直诗》:“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这首诗是杜甫写给一个不得志的小官员的。王郎在江陵不得志,趁着酒兴正浓,拔剑起舞,斫地悲歌,杜甫见之慨然,一方面劝他不要悲哀,称赞其有才能自会有所发挥;另一方面说我可以代为向上推荐,尽早实现你的热血抱负。杨荫榆看完这首诗,心情想必久久不能平静。综观其生,杨荫榆难免给人留下孤僻难亲的印象,她的一生亦过于艰难和坎坷,但杨绛的这两段回忆,或许能让我们想起她的时候,多一点点亮色:

我听父母闲话中讲起,祖母一次当着三姑母的面,拿着她的一张照片说:“瞧她,鼻子向着天。”(她鼻子有上仰的倾向,却不是“鼻子向天”。)三姑母气呼呼地说:“就是你生出来的!就是你生出来的!!就是你生出来的!!!”当时家里人传为笑谈。我觉得三姑母实在有理由和祖母生气。即使她是个丑女儿,也不该把她嫁给一个低能的“大少爷”。……

三姑母由我父亲资助,在苏州景海女中上学。我亲戚家有一位小姐和她同学。那姑娘有点“着三不着两”,无锡土话称为“开盖”(略似上海人所谓“十三点”,北方人所谓“二百五”)。她和蒋家是隔巷的街坊,可是不知道我三姑母和蒋家的关系,只管对她议论蒋家的新娘子:“有什么好看呀!狠巴巴的,小脚鞋子拿来一剁两段。”末一句话全无事实根据。那时候的三姑母还很有幽默,只笑着听她讲,也不点破,也不申辩。

过了些时候,那姑娘回家弄清底里,就对三姑母骂自己:“开盖货!原来就是你们!”我记得三姑母讲的时候,细酒涡儿一隐一显,乐得不得了。

俞珊(1908─1968)奚羡繁华眼底逢

好一个小姐,差些一个大学都被她闹散了。

──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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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志愿者,从小就喜欢乐于助人,帮助他人是我一生的兴趣。谁知有一天,我扶老奶奶过马路,竟然被超载货车撞死了,然后我穿越了。我来到名为朝道大陆的地方,我重生后的老爸是个狠人,世人称其为神天魔王。我的新老爸神天魔王,是全大陆最强者,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他统一了魔道,还几乎全灭了正道。也许,我的新老爸造孽深重,他渡劫失败了,被至强天雷轰死,结局灰飞烟灭。到此,关于我的故事开始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反正我不要做坏人。
  • 蜜念:总会恋怀

    蜜念:总会恋怀

    原著:奈奈《如果夏樱不快乐》他不喜欢她叫他“哥哥。”每次她一叫他“哥哥”他就会发火“尹夏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哥哥。”一段如樱花一般的爱恋……他不希望她离开……而她不得不离开……再次遇见会是怎样……
  • 中国经济安全的国家战略选择

    中国经济安全的国家战略选择

    一个国家的安全问题,在传统上,主要是指军事安全,国防安全。比如是不是遭遇到外部的军事威胁或外敌入侵等。一国的军事安全如果得不到保障,那么,其领土的完整、边境的安宁、民族的生存、国家主权的独立以至政府对本国统治的权力等,都将受到威胁。因此,传统安全观是以军事安全为核心、为基本内容的。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去洞庭

    去洞庭

    车祸发生得很突然,车子从山道上翻起,滚落,然后被一棵树挡住了。他卡在座位上,身子倒悬,脸颊上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而他后备箱里载着的那个女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束强光照过来。他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生擒。慌乱中他解开了安全带,从车里爬了出去,在暗灰色的黎明中奔逃。
  • 大煜摆渡人

    大煜摆渡人

    为母复仇的庶出少年横空出世--不料半途夭折!峰回路转化为了一条小小灵蛇--可惜无心化龙!寄托了整个龙族重回人间的希望--然而事不关己!“我要亲手将母亲的灵魂救赎,摆渡她去那永恒彼岸”--吴子健
  • 大汉龙骑

    大汉龙骑

    这是英雄集结的时代,这是群英辈出闪耀争雄的年代。这里有守护袍泽亲友,不做英雄做狗雄的猪脚刘德然。这里有宁叫我负天下,誓不叫天下负我的奸雄曹孟德。这里有半生孤苦飘零,建立蜀汉昭烈帝的枭雄刘玄德。这里有饮马长江东流,霸王再生奠基业的英雄孙伯符。鞠躬尽瘁诸葛亮,战死沙场周公瑾,还有呕血三升郭奉孝!累家一经,郑公博稽六艺;释家遭弃,牟子正道兴佛;道家兴起,伯阳撰写参同契!阳谋与阴谋!钩钜与纵横!王霸与义利!左氏与公羊!汉律与刑罚!庠序之兴!夷狄之辩!名实之争!天人之论!东西南北!三科九旨!禄厚而自重?内圣而外王?税地不税人!《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孔氏、《论语》郑氏!《孟易》袁氏!这个世界很精彩,将为您带来前所未有的三国新体验!开卷有益,还等什么?开门四件事,登起点,看龙骑;投票票,要签到!今天你做了没?
  • 征服吧女王

    征服吧女王

    高考如期而至,令人措手不及的是末世同时降临,世界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全部变作啖食活人血肉的丧尸。宅女叶静幸运地拥有了一个上古神器,俗语曰,神器在手,天下我有!且看一介小女生如何征战星辰大海和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