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
从南京到扬州，走高速不过一个小时而已。隔些日子，浩生便会约我在那里见上一面。
在那里，我是他的爱人，也只有在那里，我才是。
扬州城很小，10元钱的人力车就能绕城一圈，我觉得只有这样的小城，才容得下我们的爱情，没有谁追究我们的来历，没有谁过问我们的前因后果，也没有谁，会看穿我和他的关系。是的，我不过是浩生的情人。
我喜欢和浩生十指相扣地穿过这江南潮湿的小城，三月的扬州漫天都飘着柳絮，如梦如幻，我恍惚觉得，如果一生就是这样的片刻，那也就够了。
（一）
爱上浩生的时候，我很羞涩，不会表白亦不会暗示，只是傻傻的等，等着他会穿越众人看到爱慕他的我。彼时的他已经那样耀眼出众，高，帅，阳光样温暖的笑容，会画国画，打网球，一手苍劲的钢笔字。
好友颜茹拖着我去学校荷花池走了一圈，她说她要拿下浩生。我的心，哗啦哗啦地轻易便抖成了一张纸。我知道，我的爱情，就像搁浅的浪花，永远也开不出个因果了。
某个傍晚，颜茹穿着水蓝色的裙子出去，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咚咚地，走老远了还余音缭绕。那天，她一整夜也没有回来。她去学校外看通宵电影了，其实那些小包房，不过是给学生情侣准备的。
颜茹回来后又拖着我去荷花池走了一圈，她说，那天夜里她感觉到身体下面冷飕飕地，她哏哏地笑，她说夏小禅，原来不穿内裤真的会冷，可是浩生让我暖和了。
当时我笑了，可是她走后，我一个人坐在荷花池边哭了三个小时，真的懂了什么是痛得举步维艰。
再看见浩生，就有了些些的怨恨。他来跟我借笔记，我不理，他请我做他的二辩手，我不去。大约他亦感觉到我的冷漠，就疏离了下去。
一直到毕业，连声再见也没有好好地说，就散了。
（二）
没想到，三年后，我去采访的对象竟然是浩生的上级。他考上了公务员，从政。他穿着米其色的西装在楼下接我时，我们都愣住了。我忽然明白，原来任时光怎样地荒芜，浩生却从来没有在我的记忆里停顿过。
那天夜里，我们坐在秦淮河边，聊了许久。他是越发的成熟英俊了，我的心，就哆嗦地开出许多的花来，芬芳四溢，姹紫嫣红，我想起那些暗恋的时光，想起那些流过的眼泪，写过的日记。这个男人，像朱砂样种在了我的心里。
他半开玩笑地说，那时候是喜欢我的，但我却没有给他机会。
我惊得差点摔掉杯子，我说，浩生，你什么时候喜欢我？
我让颜茹告诉你的，她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不是我。浩生说。
刹那，我的眼里全是泪。我最好的朋友，竟然让我错过了这样一段爱情，原本是属于我的爱情。
和浩生的开始非常的迅猛，我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他的妻子，是颜茹。
我喜欢抵着他宽宽的下巴，嗅他颈下的皮肤，我喜欢贴在他的后背，亲吻他的脊梁，我还喜欢，在他的身下把自己打开，战栗地喊他的名字，浩生，我要。
浩生不能离婚，他的政治生涯才刚刚起步，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我只能，隐在他的身后。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和浩生，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三）
扬州，是我们选的最好的约会地点。离南京城近，往返方便，而且这里的景色，真正的美。
瘦西湖边开得繁盛的琼花，何园里的片石山房，古运河边的霓虹夜色，还有大明寺的庄严肃穆，都让我欢喜。
我穿上韩版娃娃衫，歪歪斜斜地扎辫子，把自己打扮得青春可爱。我要把我错过的初恋时光都找回来，我要重新，很认真很认真地和浩生谈一场恋爱。
我和浩生去富春茶楼吃三丁包，去冶春楼吃红烧狮子头，或者去馥春香选一盒胭脂，都是百年老字店，我亦希望我和浩生的爱，能沾染些它们长久的气息。
夜里，我们住在一家名为“湖南会所”的旅店，坊间说是湖南书生上京赶考所住的地方，我喜欢这里的书卷气息。阳光安好的下午，我会蹲在旅店外青石板的小巷子口，看爆米花的老人。浩生笑我，没见过一个人会这样迷恋一座城，来过数次，却还是要把这城走上一遍又一遍。
他不知道，扬州的空气，和南京不一样。
这里，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很欢喜。
我热爱扬州，像爱我的浩生一样。
（四）
一回到南京，我便不能在夜里打电话给浩生，不能随时随地地见到他。我的失眠会很长，我不吃药，好像是种对峙，我去点唱机前，反复地唱，烟花盛开的时候，请带我离开。
我的眼泪，总是猝不及防地湿了脸。我爱浩生，但我却只能在另一座名为扬州的城，才能与他相爱。
我把我养的北京犬拿给浩生养，我喊它浩浩，我笑着说它是我和浩生的儿子。
浩生有些为难，他说颜茹不喜欢家里有动物。我坚持，任性不已，直到他妥协地抱走浩浩。我觉得自己真傻，放一只我的狗在浩生家里算什么，是弥补自己的不满吗，我不能进入到浩生的家里，我的狗可以。我让自己去羡慕我的狗，是吗？
有大学同学组织了同学会，浩生问我，你去吗？我说，我去。
我在他躲闪的眼光里，知道颜茹会去。我和颜茹从毕业后就一直没有联系。
颜茹盛装出席，妖娆妩媚，她一看到我就冲过来搂出我，她说，夏小禅，都三年没见了，你怎么不和我联系？她拉着浩生过来，说，这是我丈夫。
浩生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一丝端倪也没有，我也笑，压低声音说，颜茹穿裙子的时候还是不穿内裤吗？
颜茹嬉笑着扑上来，要撕我的嘴。我躲闪着，目光却落在浩生身上。
（五）
颜茹请我去她家吃饭，我知道她要在我面前炫耀她的幸福。
三室两厅，装修得极有品位，墙壁上挂着她和浩生的大幅结婚照。我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和浩生的卧室，缎面的被褥，米色的纱窗，我的心，突然就被撕开了一口子，生疼生疼地，我想，夜里，浩生就在这张床上和她极尽缠绵吗？
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浩生和颜茹的生活，我总是觉得，我和浩生彼此爱着，这就够了。可是，我忽略了，浩生到夜里，会睡到这张床上，也会在这个家的饭桌上，吃饭。原来一直一直以来，我不过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浩浩被养得很好，跳到我的膝盖上缠着要我抱。颜茹笑，这狗就是贱，我给它好吃好喝养着它，它却还是和外人亲。
看电视的时候，沙发那么大，颜茹却挤到浩生的腿上坐着，矫情不已。
再与浩生在扬州约会，我的心情就落寞了下来。
我说，浩生，我想嫁给你。
（六）
我和浩生被颜茹堵在了旅社里。阳光穿透进来，可我怎么都觉得冷，我散着发抱着肩很绝望地看着浩生，他在写保证书，他说保证再也不会和我来往。颜茹红着眼，狠命地捶打着浩生，他不躲也不闪，而我，竟然一丝心疼都没有。
我没想到，浩生这样懦弱。
他跟在颜茹的身后，离开。走的时候，他连一眼也没有看我。扬州，突然就变了天，风卷残云地把那些琼花打散了去。我站在古运河前，我想，我要是跳下去，会不会脏了这条河？
浩生发了短讯过来，说他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才会写下保证书，他说，小禅，我们过些日子再联系吧。
我反复地看，眼泪溃不成军。我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突然，为自己羞愧起来。
扬州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浩生他应该很坦然地挡在我面前，他会说，我爱的人是夏小禅，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会是。不过，这样的一幕，终究只是我的设想，它很美，但不真。
（七）
但，我还是没有和浩生了断。
我越发的温柔，细腻。我知道浩生舍不得我这样婉约的情人，而颜茹，怎样都是比不过的。
我们还是会去扬州，不固定的住哪一家旅社。浩生更加的小心谨慎，连登记的时候也用了别人的身份证。
我安静地看着他，他趴在我身上时，我的心，很凉。
他的身上会有些些的抓伤，我知道，是颜茹做的。她那样暴戾的脾气，从来不知道收敛。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浩生越是厌烦她。我不会逼浩生，他想见我，我就去，什么也不过问。我有足够的耐心和颜茹对峙。
颜茹的精神终于受不了了，她主动提出了离婚。我知道，颜茹的骨子里还是很清高的，她不想再为一个负心的男人耗下去。
我一个人去了扬州城，我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了，我要远远地离开这座城，永世不得相见。我给浩生发了最后一条短讯，我说，浩生，是我给颜茹打了电话，让她到扬州来，我以为你会坦诚地面对她，可是，你的表现，让我感到，我真的就是你的情人，只是情人。这让我难以忍受。我没有在那个时候和你分手，是因为，我要等着颜茹离开你，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八）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真的希望，所有的爱恨，都能真的归了那苍茫一片。
我不会后悔爱过浩生一场，只是，结局太荒凉。不过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排了，让我能从容地离开，我知道我自己，无法只做浩生的情人，但是，他能给我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那么，扬州，就这样了吧。
我曾经如此迷恋过的城市，是真的要告别了，漫天的柳絮，就着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去往扬州
飞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