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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大波臭虫来袭

我迅速将鲁延答应提供特效药的消息转告黄老板,使他安心不少。

周末剩下的时间,我在住所中静修“北策组手”。修炼“北策组手”这类嵌含内功的古武术,不光能强身健体,还能修身养性,令人宁心静气。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若我还无法自证清白,很快就会被公司扫地出门。

我却无法可想,没有一丝头绪,但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下气来。

星期一,我回到了公司。

方总下令停掉了我手上所有的工作。

如此甚好,正好让我有时间全心思地对项目软件展开测试,寻找为自己洗却冤屈的证据。

董实草时时会来我所在的工作室巡视一番。他假装着关心其他同事的工作进度,但我却知道他是想掌握我每一天的动态,看我在倒腾什么玩意。

当路过我边上时,他还会向我露出他那招牌式的轻蔑笑容。

不光如此,他还将方总意欲辞退我的消息传扬开来,令我再次成为众同事“另眼相看”的对象。

我完全无视他的行为,也不在意外界的讥诽谗谤,沉下心思专注于做自己的事。

然而可悲的是,我一遍又一遍地测试,项目软件依旧如一潭死水,没有泛起任何带有臭虫的波澜。

时间一天天过去。

我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桌上的台历。

今天马上就要下班,还有明天一天,半月之期就到了。

我至今未取得任何进展。

我的心情就如楼外淅淅沥沥的雨天一样黯淡惆怅。我不怕失去工作,却不想灰头土脸、饱含冤屈地离开公司。

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又打雷了。最近好多雷雨天气。

天花板上的几根日光灯将工作室照得宛如白昼,与窗外阴暗模糊的天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很喜欢雨天,特别乌云蔽日的雨天,就如此时。

严格说来,我喜欢的是身处室内外观风雨的感觉。

长空旷野间乌沉沉的黑暗笼罩着所有目之所及的事物,茫茫无际。飘泼翻卷的风雨不断地向这一片无边的黝黯灌注着浸人体肤的寒意。树木在电光雷鸣中摇摆颤抖,行人在风吹雨打中或狼狈急窜,或踽踽苦行。

湿漉漉的冰寒将天地万物都裹挟其中。

但无论外间如何昏天黑地、鬼哭神嚎,室内却始终能明光通照、温暖可憩,若是执一壶小酒与两三知交临窗闲话,听雨打芭蕉,观风吹荷塘,那更是熏人欲醉的人间佳境。

这就是我喜欢雨天的原因,它能让我最大程度地享受身居室内的安全感。

和最近流传的,女孩子照相喜欢找一个容貌不及自己的闺蜜当陪衬是一样的道理。

此刻我无端端却生出心累的感觉。

多么合适的雨天啊!我本该于此时呼朋唤友共享况味,然而却在这里为职场上的人际矛盾苦恼皓首。

一入IT深似海,再回首已百年身。

自己想要的工作似乎不应是这样。

难道命运在帮我下决定,让我借此难逃离IT职场?

我缓缓摇了摇头。

即使要离开,也不能是丢盔弃甲地败走。

我再一次测试项目软件。

软件一阵运行后,我瞪大眼睛直视着屏幕。

臭虫竟再一次地出现了!

技术总监如期归来,通知我去他的办公室。

我不疾不徐地敲了敲门,在一声“请进”之后,推门而入。

技术总监并未坐在自己的班椅上,而是与一名中年男子一齐坐于客座沙发上。

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公司总裁——方总。

方总面色严峻,像是谁欠他几百万没还。

我道了声:“方总、孙总。”

技术总监姓孙,名广。

方总在我到来后,面上寒意有所消融,主动请我在另一侧的长条沙发上坐下。

孙广为我泡上了一杯热茶。

我不觉有些受宠若惊。

接踵而来的是方总致以我的诚恳歉意与高度肯定。

我淡然自若道:“方总无须如此客气,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此次情况非常,有些误会也是难免。”

方总道:“我已经批评了董主管,并让他做出深刻反省。当然,我不是以成败论英雄。他的管理方式存在很大问题,我向有耳闻。在此次事件上,他没有从工作出发与你切实交流,没有对你上报的臭虫展开深入的排查,而是武断、草率、怀有个人情绪地对你的人格进行怀疑。唉,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幸好最后关头你再次发现了臭虫,不然这回冤枉了你,也耽误了公司。”

我微微一笑道:“方总能够如此纡尊降贵地向我表达歉意,我已经很感动。”言罢移目瞧向孙广,送去询问的目光。

方总先前已在电话中向我道歉、慰问过,没必要再将我唤来重复啰嗦一次。

孙广个子不高,衣着朴实,但眼神闪亮,散发着知识精英与IT金领两种身份交融而出的干练与明净。

他轻叹一气道:“你这两次发现的臭虫很不简单。”

果然找我来主要还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情。

当然很不简单,哪有听过臭虫突然消失复又突然出现的道理!

我语态诚恳道:“会不会是有人做了手脚?”本来我才从被人冤枉的状态中脱身出来,实不该再把分析思路往这方面引,而且此前我也查过服务器,没发现有人做过手脚的痕迹,但我的确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可能性。

孙广道:“我已亲自检查过,此事绝非人为。”

我身形微微一震。

他作为公司首屈一指的技术专家,所得出的结论当是靠得住的。

但臭虫乃是程序开发时因人工疏忽而产生的漏洞及错误,并不是病毒或木马,不具有攻击性及繁殖、迁移能力,怎么会在无人力干涉的情况下突然从无到有地爆发,再消失,进而又一次爆发?

还是那个比喻。计算机程序就如一个城池。城池在建设中所产生的缺漏不管是在哪个部位,或在城墙上,或在房舍中,只会被发现,不会“爆发”。

若真有缺漏的“爆发”,除非是突然发生了地震,将城墙、房舍震出了缺口等等。

但计算机程序是不会发生“地震”的。

换一个更贴切的比喻。编好的程序正如在白纸上写就的黑字,或许因书写的疏忽,会有着字词的缺漏和笔划的错误。但一旦收笔,写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其上的字词岂会平白无故地发生变化?若有变化,只会是缘于人力的涂改。

孙广眉心拧结道:“我也知道理论上这不可能,但实情的确如此。不光这样,这次出现的臭虫数量远超上一次,而且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也无法将其消除。”

我倒抽一口凉气。

我心里的震惊较之前远为殊胜。

此时离我再一次发现臭虫已有两天,而孙广回到公司也已有整整一天。

我知道全公司的程序,这两天一直在忙于解决臭虫的事。

我要探查是否有人对项目软件动过手脚,最多只靠查询服务器日志作判断。

公司组织的检查自然远远不限于这等简单手段。

我既难于看懂也没有权限看到程序代码,但公司却能够对软件中的每一个程序,程序中每一个代码进行检查核对。

代码对于程序以及由程序集合成的软件来说,正如砖头对于城池一样。

若是能对构成城池的每一块砖头进行检查,一丝一毫的人为破坏自然都无处遁形。

然而结果竟然仍是一无所获!更令人吃惊的是还修补不了城池。

真的城池修补的时候还需要砖头、木料这些原材料,但计算机程序是不用的。只要程序员们的指头还在,就能持续不断地对代码进行修改和增删。

怎会消除不了臭虫?

我听出了孙广语气中的疲惫与失望。

这两天他们定然已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方法,结果都行不通,最后又将我唤来问话。

然而我的回答只会让他们继续失望。这两回我都是照正常的方式运行软件发现的臭虫。至于其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的,我亦一无所知。

接下来我不厌其烦地复述自己发现臭虫的经过,果然迎来两位老总近似绝望的叹息。

我心中仍然存疑,问道:“且不论臭虫如何爆发的。既然有臭虫存在,那么代码一定存在问题。找到相应代码对其进行修改,臭虫不就消除了么?”暗自奇怪如此浅显的道理,作为计算机领域专家的两位老总,怎么会想不明白?又直觉实情恐怕未必如此简单。

果真,孙广苦笑道:“代码没有问题。”补充道:“但运行起来,程序就是会出错。”

若不是正处在两位老总跟前,我简直会仰天大笑。

孙广说的话,通常只会出现在编程菜鸟的口中——程序出现问题,却找不到代码哪里有错。

我心中甚至忍不住用“卖萌”、“萌乖”此等流行语来形容孙广此刻那无奈的语调与无辜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既说代码没有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然而代码不存在错误,也未被人改动过,程序却平白地出现大量的臭虫。

这种情况下,换做任何人来,都无法找到消除臭虫的方法。因为代码根本就是正确无误的!这样的情形下又能如何修改代码?难道故意将代码改错,再来观察臭虫会否消失吗?

就像你明明亲手一块砖一块砖地砌成一堵墙,这堵墙明明应该牢不可破,然而一有人向墙冲去,就能如同崂山道士一般穿墙而过。

你能怎么办?

这不再是一个技术问题,已成为一个灵异事件!

我只觉一股诡秘阴森之气切肤而至,脊骨发寒,说不出话来。

方总见问不出个所然,喟然道:“小柘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孙广道:“方总本想放你几天假,让你好生休息下。可是现在公司处在紧急时期,你这段时间还是坚守一下岗位,多花点精力与时间继续测试软件,看看能否有其他的发现。”

我点了点头。

回到工作室,我坐在座位上,心潮难平。

虽然在古武术研习社听闻过无数古代的传奇故事,自认为对各类荒唐怪诞之事具备极强的认识分析能力,但我却完全无法理解这接二连三发生的臭虫事件。

因为其根本违反科学规律,毫无逻辑可言!

我不禁一叹,但愿事情能够顺利平息,别要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我当然会尽自己所能去寻找事故的原因及解决办法。只是若整个公司都一筹莫展,我这蹩脚的程序员又能做什么呢?

我还是迅速地投入到软件测试中去,临到下班时仍毫无所获。脑海中留下的,全是在测试中纷至沓来,各式各样的报错与崩溃的情景,怵目惊心。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扭头一看,刘静思娇靥如花,哧哧地对我笑着。

我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问道:“刘美人发什么痴呢?”

刘静思佯嗔道:“本想向你道道歉,看来不必了。”

我嘻嘻笑道:“我就当你道歉了。”然后摆出一副胸怀宽广的姿势,说道:“没关系。”

刘静思啐了一口,复又笑容灿烂道:“想不到还是你赢了。”

我瘪瘪嘴道:“什么赢赢输输的?”

刘静思偷笑不已,将我拉至一旁,悄悄说道:“董实草在方总办公室至少被训了一个小时。”

我眼也不抬道:“关我什么事。”

刘静思粉拳擂我一记,哼道:“不要装模作样,你小子心里一定在偷着乐。”进一步放低声音道:“我还听说方总准备在项目结束后将董实草调到售后部去,说是让他去接待下大客户,磨一磨他的脾气。”

我一脸不信道:“这么机密的事怎会让你知道?”

刘静思哼一声,得意满满道:“阿苏是我的好姐妹,你难道不知道?”

我恍然道:“就是方总那专职秘书,说话像小绵羊一样的阿苏?”

刘静思点点头,一脸憋笑地说道:“今天我去给董实草送文件,看到他有一支没一支地抽烟,桌上烟缸里至少有一二十个烟屁股。”

我愕然道:“他不是最闻不得烟味吗?”

刘静思笑得似乎连眉毛都要飞起来道:“是啊,所以我瞧着才更加的心旷神怡。”低呼道:“你不知道,他那张雪白的死人脸黄得吓人,也不知道是被熏黄的还是气黄的。高兴死我啦!”竟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

我吃痛之下怒道:“你高兴就高兴,掐我干嘛?”

刘静思吐吐舌头,举起双手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把你当张玉勋了。”

我无语地望着她。

我心情愉快地赶走刘静思后,本想留在公司加加班,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接通电话后,一个淳厚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有客远至,来一趟别院吧。”

我欣然笑道:“老师有命,哪敢不遵。我一会就来。”

别院的全称叫做“朱家别院”。

其实它正式的名称叫“东南古代园林艺术研究所”。

研究所座落在本市城郊,占地约十亩,其内亭台巧构,宅舍萝隐,山石劲簇,池林育荫,乃是一座纯粹古代园林风格的庄园,其内不含半点现代建筑的痕迹,算得上是远离城市喧嚣的桃源福地。

虽名“研究所”,我们却习惯叫它“朱家别院”。

原来其本是明朝时修建的一座庄园,之后其所有权虽经过无数次转手,但本体却奇迹般在历经几百年烽火沧桑后完整地存留下来,几乎未遭到过损毁。

庄园在十年前被一名归国侨商买下,当做自己的住地。为保低调隐秘,又注册成立“东南古代园林艺术研究所”作为庄园的掩护之名。

经过十多年经营,这位侨商早已成为本市商业大豪,晋身为跺一跺脚,半城就要抖三抖的人物。由于事业的扩张,其经营不再囿于本市,重心业已转移到商业贸易更为繁盛,经济地位更为中心重要的其他城市。其工作生活,也就逐渐远离了这里。

庄园因此被冷落下来,落得一个“别院”的称谓,再冠上那侨商的姓——“朱”,就成了“朱家别院”。

现时在朱家别院出现得最多的人,却是古武术研习社的社员。

原因无他,研习社里的一名老师,正是这朱姓侨商的师父。

古武术研习社成立于五年前,发起人乃是三名修为深厚、技艺精湛的武学前辈,这名老师正是其一。研习社成立后,并不对外公开宣扬,采取单方面吸纳武学高手,招收禀赋材质上佳的年轻人的方式发展社员。机缘巧合下,我被这名老师看中,被招进了研习社。

研习社并非组织严密的帮会或等级森严的门派,只是一个武学爱好者社团。内中成员即便有武艺传授的师徒之实,也从不强调和固化师徒的名义及关系,反而刻意淡化之。所有人对于年长或修为精深的前辈,一概以“老师”称之。对于年轻人或初窥门径的晚辈,多以“小友”称呼。至于大家关系熟稔后,自是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相反那朱姓侨商,我们称呼的“朱叔”,与这名老师的关系,更近似于古老的师徒关系。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据我所悉,这名老师对朱叔有着抚养之恩,教诲之德,提携之力。朱叔的成长、求学、创业,都极大地受惠于这名老师的照顾。

这名老师姓晋,名不贤,很为奇怪的名字。

朱家别院亦位于城郊,不过却与公司所在的孵化园位置正好相反,两者一东一西正好处于城市两侧。

我在公司楼下粗粗吃过饭,随即跨上自己的摩托车,向别院风驰电掣而去。

研习社当下已有二十多名成员,大多是东南人士,不少更家在本市,不过平素各有所忙,除每两月一次固定聚会外,其余时候都是互相间自行交流、切磋,难得齐聚。固定聚会选择得最多的地点,自然是朱家别院。

晋老师既常住别院,又是功高辈尊的富贵闲人,长时间下来,他指点大家最多。不过因每个人的脾性、喜好、志趣的不同,成员之间并非所有武技、功法都通授共享,主要看彼此间的缘分。我被晋老师招入研习社,并得他授以“北策组手”,算是受他缘惠不浅。

除固定聚会外,晋老师时常主动招呼我们前往别院,念及我们工作繁忙,时间通常选在在周末。今日非是周末,他之所以召唤我,自然是因有远客到来。

虽有客来,他既未在电话中嘱我过去用餐,便是暗示我自行解决吃饭问题,所以我吃过饭才动身。

本市城区面积虽然比不上那些超巨型城市,但若要在交通繁忙的下班时间穿城而过,再加上两头城外的行程,异常耗费时间。我下班后出发,赶到别院时一般早已错过饭点,这也是大家不强求一起用餐的原因。

在城中拥挤的车流中走走停停近一个小时,我终于穿过城区,驰上郊外的柏油路。再过十多分钟,终于到达朱家别院的黄瓦红墙外。

虽然别院的园林布局、建筑结构皆保持着古风古貌,但为方便生活,其内水、电、气的供应以及各式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特别是还在院门外加建了一截院墙及电动门并将扩展出来的空间作为停车场使用。如此虽有些破坏其古香古色的情致,却也是无可奈何。

我驾着摩托车抵达门柱上挂着“东南古代园林艺术研究所”牌匾的电动门之前,等待门卫主动开启电动门。

不论是作为“东南古代园林艺术研究所”还是朱家别院的门卫,他们当然不会放闲杂人等入内。但我的面孔他们再熟悉不过,已成为在别院出入无碍的通行证。

然而我等得半晌,电动门还是一动不动。

时间已是傍晚,天色昏暗,电动门右侧的门卫室已亮着灯。我透过门卫室的玻璃窗瞧去,室内分明有着一个身穿制服的门卫,只是视线为墙角所挡,瞧不见他的脸庞。

别院实行的是双门卫制度,室内应该还有另一个门卫在。

我暗自奇怪,摩托车驰到,引擎声音既大,车灯光线也强,怎么他们都似未见未闻,无人探头向外检视,也不响应开门。

我大喊道:“谁在值班?是老李、老张?还是老罗、老杨?我是柘峰白,麻烦开一下门。”

我对他们熟悉至极,对方既不主动,我只得主动扯起嗓子喊了。

那门卫探出头来,我一瞧,正是老杨。老杨被室内灯光映照着的脸庞露出纠结神色,畏畏缩缩道:“小柘,这事可有些为难.。”

我有些哭笑不得,开个门有什么为难的?

在这当儿,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响起道:“你不用为难老杨,是我叫他别开门的!”

一道窈窕倩影从门卫室侧面转到电动门跟前来,显身在门灯的光照中。

我一见来人,不禁扶额做痛苦状道:“我的大小姐,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叔的宝贝千金,朱馨。

小丫头比我还小上两岁,却是研习社的第一批社员。她性情跳脱、好玩任性,是社中最让人头疼的人物。

她此刻头发紧扎成马尾状,穿着一身武术服,俏脸含煞,恶狠狠地将我盯着。

老杨适时喊道:“这下你知道我的难处了吧!你把大小姐摆平了再来叫我开门。”头缩进窗内,不再望来。

朱馨冷哼一声道:“是本小姐摆平他,不是他摆平我。”

我遏制住向这刁蛮小姐下跪求饶的冲动,哭丧着脸道:“近日我们一无怨二无仇,不知小师妹为何突然找上我?”

老杨作为朱家的雇员,当然称呼她为“大小姐”,我们这些社员则不然。

社员之间的称谓本无什么规矩,甚至是越随便越好,但朱馨颇为向往身处古代门派的感觉,非要一帮年轻人与她同门相称。

若按“入门”早晚,她本该被尊称为“大师姐”。她却不乐意,认为被喊老了,要定了这“小师妹”的桂冠。

朱馨隔着电动门,玉笋般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尖道:“不是我想找你麻烦。我是替大师兄打抱不平来的!”

既有“小师妹”,岂能无“大师兄”?“选出”小师妹后,在众人真正的推选下,才貌双全、文武皆备的大师兄火热出炉。

当然不是我。

他们都评价我与大师兄皆丰神雅逸,武功奇峻,堪为一时瑜亮,称得上是研习社年轻社员中的“二秀”。但我怀疑他们送来的这个“秀”字,有暗指“秀逗”的嫌疑。加上在一本武侠小说中,同为“秀”字辈的先贤“青城四秀”的表现似乎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所以我一直以来对这个称号不太感冒。

我武功、形象虽与大师兄相若,但背景、财势却被人家甩开几条街。

也正因为大师兄家财殷厚,与众人相聚时乐于买单,鉴于他的德艺双馨,在我的提议下,大伙儿一致将他推上大师兄的“宝座”。

大师兄其实并不想坐上这个“宝座”,但众望所归,结果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选出大师兄后,有“好心”的社友提议将“二师兄”的桂冠戴在我的头上,我自忖既无长鼻,亦无招风大耳,不符“二师兄”的风范,于是敬谢不敏,坚决推辞。他们当然不依,但我可与大师兄不同,脸皮既厚,又会胡搅蛮缠,他们哪犟得过我,终让我逃得大难。

大师兄乃是商界新俊,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我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未瞧见他。

此时,虽还不知朱馨为何找我麻烦,但在她汹汹的气势下,若非我还坐在摩托车上,真想就地一倒,或下跪求饶,或倒地装死,或打滚撒泼以蒙混过关。

我实在不想一句句和她辩白说理。哪怕你诚恳认真地与她从清晨说到午夜,最后仍会发现一切都是白饶,情形与辩说之前毫无二致。

所以还不如以赖抵赖。对于小师妹这样的女子,此为最有效的方针策略。

正当我从摩托车上下来,将车停好,准备突然倒地装死的时候,朱馨骤然一跺脚,气急娇嗔道:“爷爷今晚安排你代表研习社与韩国人比武,这本该大师兄来的!”又满面委屈道:“爷爷现在每次都派你上场,完全忘记他了。以后他还怎么当大师兄哩!”

我一时愣住,瞧着朱馨那患得患失的矛盾样儿,心头雪亮。

晋老师说到有客远来之时,我心中已做好以武会客的准备。

以武会客乃研习社惯例,不足为奇。只是往常我与大师兄出场俱多,但近来他商务繁忙,很少回到本市,以武会客倒近乎成了我一个人的事。以致现在每次晋老师在电话中只说有客登门,我就明白是要我下场的意思。

其实无论我负责会武多少次,都夺不去他那“大师兄”的尊号。

这本来只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况且研习社从不将武功的高低作为臧否人物的标准。不光如此,社里甚至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与事做出高低评判。所有的活动,无论是授功、会武还是交流、聚会,皆任由大家随心所欲,不设任何标准与目标。与外界会武,完全是出于尊重对方的目的,方才主要安排年轻人中武功最高的我与大师兄参与。但只要有可能,亦会尽量安排与对方实力相当的其他社员上场,赢也可,输也可,旨在让社员体会实战与享受会武的乐趣。

朱馨担心大师兄因会武太少从而失去“大师兄”名号的顾虑是毫无根据的。

我知道她意不指此。小妮子分明是因多日未见大师兄,相思入骨,兼又担心大师兄与研习社渐而疏远,才会如此激动。

瞧她的架势,竟似想让她爷爷以参与研习社活动为由,迫着大师兄多多回来。

她的爷爷就是晋老师。

我虽理解她的心情,对她生出怜惜,此刻却不可能如她所愿掉头离开,只好一摊双手,无奈道:“下次我不来了,一定让大师兄上场。但眼下客人正在里面,不能让人家久等。小师妹你还是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朱馨似乎有些醒觉将自己对大师兄的情意表露得太明显,面颊红了红,迅即恼羞成怒道:“我不是为大师兄着想,而是你功夫太差哩!这次来的客人可不一般,你上场难免会丢我们研习社的脸。”疾声道:“打得过我你再进去吧!”手一撑电动门,飞身越门而过,顺势两腿如剪,交相向我踢来。

我暗叹这大小姐过河桥拆得真快。我才答应下次不再上场,她利益既得,立即就为掩饰自己的羞意翻脸动手,只好双掌次第拍出,“啪!啪!”数声响起,掌掌击在她的鞋底,气劲激荡中,将她的攻势尽数化解。

小丫头不依不饶,双脚及地后再次抬腿踢来。

如今大多数人都以为古代武术功法大多湮没殆尽,并深为之惋惜,实则情况并非如此。很多古武术实际流传了下来,只是名不见经传,除修炼者外,不为外界所知而已。

不同流派的古武术,名称、心法以及功用都有所不同,但又并非全然南辕北辙。总体说来,因其都是以提升人体机能为目的,所以大多说得上是同宗同旨,心法与功用多有同质之处。

条条大路通罗马。就个人而言,不用追求通晓每一门古武术,只需择其善者而习之。

同时,每一门古武术所含心法与功用并不囿于它的书面名称。就如我所修炼的“北策组手”,虽以手法为名,实则除手法外,亦含内功心法。不光“北策组手”,其它古武术大抵如此,无论其名为“手法”、“拳法”还是“刀法”、“剑法”又或其它。相应的,每一门古武术都需要依靠自身的内功心法催动,才能充分发挥出威力来。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门古武术都颇具变通性。运使之时,只要保持招式精要与内功心法,无论手法、拳法、刀法、剑法,彼此之间都可以互相转化。

晋老师授予朱馨的武功名曰“孤崖海波楫”。初时我很奇怪他为何选择这充满“关西大汉,持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般孤高豪情的武功让朱馨修炼。晋老师一语释疑,答道:“小丫头多愁善感、心量狭小,我着她修炼此功,是想以此改善她的脾性,使她开朗旷达一些。”

我不敢想象,她若是未曾修炼这楫法,又将会何等的任性率气。

朱馨对这门功夫满意得紧。

原因无它,她为学小说中的人物,将本是楫法的“海波楫”化为腿法,当做“凌波步”修炼,甚至还真练出几分“洛神凌波”的美态来。

也亏“孤崖海波楫”乃是手脚经脉同修,否则若是单单修炼手上经脉的功夫,是极难化作腿部功夫的,只因手部经脉与腿部经脉截然不同,运使方法自然也就无法生搬硬套过去。

总之,朱馨的“孤崖凌波步”已成研习社的招牌功夫,技艺高低不论,至少别具妙色。

她腿影波翻云卷般接连踢来,我不忍强抵,只得不断劈出手刀封挡门户,一面退步后让,避其锋芒。

她见我不敢撄锋,反倒变本加厉,一声娇叱,身形腾空而起,两条玉腿有如两条飞龙,随着身子的翻滚回旋,疾速交叉踹踢,裹挟起一阵狂风向我胸口直捣而来。

这本是“孤崖海波楫”中一着名曰“双楫探海”的招式,被她化为如此腿功,威力未必增强,气势倒真慑人不少。

先前她越过电动门攻来之时,我正站于刚停好的摩托车左侧。在她的不断逼迫下,我一路退来,现下离开摩托车已将近十米距离。

我暗忖必须要想个办法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让她没完没了地缠扯下去,只怕还没与客人会武,我的气力就已被她耗光。

在她如两柄利枪一样绞旋袭来的双足即将踏及自己胸膛之际,电光火石间,我倒折腰身,做出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铁板桥”。

待她凌空飞贯的身体贴着我的上半身飞过,我即刻挺直身子,运起身法,全力向电动门冲去。

等她落地回身之时,我已掠及摩托车所停位置。

她一声怒嗔,腾身追来。

然而我瞬间就翻过了电动门,向门卫室大喊一句:“麻烦老杨等会帮我把摩托挪进来!”再几步纵跃,身形很快没入了别院内那沉沉的黑暗中。

我一面快步疾驰,保证朱馨无法追上,一面忍不住思索今夜来者何人,竟令心高气傲的朱馨说出“这次来的客人可不一般”这样的话。

她已道出客人乃是韩国人。

难道她口中的“不一般”,指的就是客人的国籍吗?

外国客人入社拜访的情况,倒真是不多。

在披洒着稀疏星光的廊桥庭院、山石池林中穿梭一会儿后,我来到一栋三层高的古式阁楼前。

这栋阁楼乃是晋老师的住所。虽然院中有供研习社使用的更大的会议室,不过当聚会人数偏少时,晋老师偏爱使用他这阁楼底层的会客室。

当我轻轻叩了叩会客室的门,得到晋老师召唤后推门而进时,瞬即被眼中所见吸引住,差点忘了继续前行。

晋老师盘坐于一张条几前。他面如苍柏、华发胜雪,足以让人瞧出他七八十岁的年纪。不过深邃而充满力度的目光,却又彰显出他身心所富含的智慧与活力。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名衣着休闲,神态清淡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男子。

世间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

他的美难以用言辞形容,其容如春兰,身若柳条,色比淡月,眸似明星,完美得犹如日本少女漫画中的男主角。

晋老师正满面笑容与他交谈着。

二人之间的条几上摆着古色古香的茶壶与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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