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尺素无情无寄处门当户对结良缘
却说晏殊受宋仁宗的恩宠，在京城病愈后任侍经筵，五天上朝一次，在迩英殿为皇帝讲授经史，其礼仪、随从享受宰相同等待遇。宋朝承唐学以制礼作乐为要务，用本朝培养的儒臣讲群经，重塑本朝之学术，是宋学萌生的重要标志。御经筵自仁宗始，太后及宰臣以东宫教育模式完善了经筵制度。他们于崇政殿始置说书，天章阁始置侍读，中丞始预讲席，宰相始预劝讲，旧相始入经筵以观讲，史官始入经筵以侍立。而经筵之上文物宪度始大备矣。仁宗在位四十余年，除庆历三年因西夏战事暂罢经筵外，讲读活动基本未断。重臣多兼讲读官，讲读活动影响很大，讲读内容涵括经史，讲读时间和地点基本固定，讲读形式也渐趋规范，故有“无忽讲读官，以仁宗为法”之说。晏殊在皇宫每当讲读、宴会散后，盥手漱口已毕，打开寝室大门垂下帘幕，点燃两根巨烛，于是婢女环侍周围，他居中铺纸书写，下人都知道晏殊大人要填词作赋了。一个雪天晏殊秉烛添帘，左右燃着炽热的炭火，身边周围诸姬环列，正磨得墨浓，他拿笔在名贵纸笺上写着诗词，忽然问诸姬：“你们都曾经在别人家呆过，见过有主人象我这样吗？可谓是清雅脱俗了！”诸姬都说：“确实没有过。”诸姬中有一个前主人是宗室子弟，晏殊又问：“你家太尉遇到这种天气时做什么？”那女子回答道：“前主人太尉只是拥着火炉欣赏歌舞，间以杂剧取乐，喝一场大醉而已，如何比得晏大人、阁下！”晏殊点头道：“其实这样也不坏啊！”于是搁笔不写，饮酒为欢，几至通宵。
汴京皇宫御花园里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曲池环绕的金明池万折千回，宛转相通。晏殊讲授经史之余经常在皇宫御花园里溜达着，他仔细观赏着路边的建筑，几乎每座衙门之前，都有一大堆的官员聚集，等待着官长的接见。这些官员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攀谈，打发这等待的时间。偶尔也会有人和晏殊打招呼，或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有些熟悉的便向他示好，只是很难让人分清那目光里的笑意是真诚的善意还是虚伪的谀笑。迩英殿是大宋王朝的核心所在，从宣德楼的一个侧门入了大内，晏殊也不敢东张西望，生怕失了礼数让人看清。这座殿阁亭台不计其数，凿池为海，引泉为湖，鹤庄鹿寨，文禽奇兽，孔雀翡翠，数以千计。嘉花名卉，类聚群分；怪石巉岩，幽胜天成。真是穷工极丽，不啻仙乡。此处依水而建的宫殿有座仙桥，搭在湖心的小岛上，在金明池澄碧的湖水中，微风乍起吹皱了湖面，盈盈的春水现出道道细细的鳞纹，湖面上一只装扮华丽的画舫格外引人注意，只见宋仁宗穿着皇冠，坐在高昂着龙头的画舫上向晏殊点头致意。宋仁宗的婚姻很是曲折，他以前的郭皇后是刘太后亲自安排的，仁宗对她有所不满，他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尚美人、杨美人，，慢慢冷落了郭皇后。而这两位也很不识趣，自以为有皇帝撑腰，尾巴就上翘对郭皇后也不待见，好几次因为一些小事而发生争执。有一天尚美人当着郭皇后的面，向皇帝说郭皇后的坏话。身为后宫主人的郭皇后怎能容忍，冲上前去给尚美人一个耳光，没想到仁宗到两人中间去劝架，不小心一巴掌就落到了仁宗皇帝脖子上。仁宗盛怒之下，便废掉郭皇后。左右给他领来一个姓陈的女子进宫，颇得仁宗欢心。陈氏是寿州茶商之女，不具高贵的门第。在众人的反复劝说下，仁宗不得不另立中宫，将宋初名将曹彬的孙女选为皇后。宋仁宗皇后、妃嫔大都没有生育，或者生了但已经天殇，仁宗皇帝令选良家美女十人进宫，后宫号称“十阁”。
画舫穿拂垂柳在水面缓缓游行，不时向岸上送过阵阵悠扬的音乐之声，三三两两的红男绿女划拨轻舟短棹，意欲留住画船匆匆的脚步。薄雾萦回之际，岸边的杨柳被这浓湿的雾气所染，似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烟，犹如漠漠微寒。宋仁宗和皇后上了岸后，被人簇拥着从宣德楼向一座写着“崇政殿”的宫殿走去，晏殊避开皇宫车仗，独自向后苑走去，这里树林子浓荫重重，婆娑的树枝摇曳着，湖水轻轻地拍打着画船，柳絮纷飞，这就是他当年与玉贞对句初恋的地方。旧地重游，往事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晏殊喜欢在这静谧的春夜徘徊，突然皇宫一辆马车向他驶来，车辆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晏殊来不及躲避差点就撞了上去。宝马雕车里，忽帘内有一宫女纤手撩起车帘，窥视溜达徘徊着的晏殊。油漆一新的车内有人问：“谁在哪儿啊？”只听得宫女银铃似的声音甜昵地说：“风流学士晏殊晏大人也！”晏殊在其揭帘而望的一刹那，双目对视，但见那宫女生得皓齿明眉，色若春晓之花，鹅蛋形的脸蛋挽着个小盘髻，将晏殊看得呆愣住了。这不是他的初恋情人玉贞吗？她怎么又来到这皇宫御花园，他刚想与她打招呼，宝马雕车吱嘎吱嘎离他而去了，只听得窃窃私语的谈话、议论声。晏殊这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玉贞已经长逝殇殁，人世间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像巫山上的云彩随风飘散，留给自己的却是无可奈何的思念。晏殊感觉到体力疲惫不支，想起宋祁呤词得妻的故事来，有感作诗《寓意》：“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寞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六十多岁的晏殊从迩英殿讲学回家后，又大病了一场，他感觉到自己年老体弱，要尽快为幼子叔原成家立业，完成做父母的任务。而这时王靖家给他来了口信，要叔原到王家来认亲。王靖在征得晏殊同意的情况下，在家府邀请了名流学士，为叔原和王小姐正式订婚，以正名份。
这天一早，晏家上下布置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府院中十来名妙龄少妇和五六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全部围着叔原帮助他整理着衣服：“哎呀，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还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们好了没有呀？不要到王家出丑啊。人家大女儿可是嫁给大学士韩绛之子宗师啊！”“我的小少爷，今天可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怎么可以马马虎虎的呢？你和王小姐可是还在娘胎里就订下亲事，今天也就当着你们和双方家长以及京城的头面人物，确定你们的名份，这样以后走动也方便。怎么能够乱说话呢，你父亲听到了又要骂你了。”旁边的几个男孩子说着笑着给他讲着风趣话。叔原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到一边玩去！”“就是，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呀！”采萍催促说，“好了好了，早点收拾好，穿戴不好让人家取笑。可不能让别人说我们下人侍奉不周啊！”早饭过后，叔原在家人护拥之下离开了晏府。他是官家子弟，晏府里的“宝二爷”，外出要骑马行走。叔原一行过九曲朱栏，行小桥流水，一个时辰左右出了东城门，来到王靖家里。王家的人早就得到了叔原前来认亲的通知了。双方家庭在一起磋商交谈，热热闹闹，就将两个人婚事定了下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叔原如往常一样被梦惊醒，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走下床来点起桌上的油灯，灯火跳跃着映出一张憔悴的脸来。无奈梦苦，他披了一件衣服，不如到天井坐坐。早春的夜，薄凉依旧，雾色迷蒙，连个月亮都没有，叔原坐着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至掌灯，下人也开始悉悉索索忙起来，张罗着准备喜事。
“今儿个可是少爷大喜的日子，大家伙手脚利索点，万不可生出什么岔子。”管家一边吩咐着一边向晏相爷房间走去。张采萍打了温水去服侍叔原洗漱，刚走到天井处看到一个人影，惊得双手猛然一缩，借着微亮的天光方才看清叔原的面目，遂定了定神走过去道：“少爷，天凉，还是进屋去罢！”叔原并不理会她，站起来自己拧干了帕子擦了擦脸就转身走上台阶，刚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头皱了皱眉问采萍：“明天，我应当怎么穿衣戴帽？”“新郎官应头戴宽边玄色硬弁冕，身穿马褂长袍，才合乎礼仪呢！”张采萍是叔原的贴身丫环，自幼随他一起长大，他的心思她自然能猜出几分。隔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又劝他说，“少爷，你从此就收了心思，勿再挂念她人才好呢。”叔原淡笑不语转身回屋去，采萍跟着走进来，替叔原更衣打理。她看着镜子里的叔原，面庞清瘦却又带着几许风流，眉目如画惹眼得紧，只那悲戚的神色让人心头略微一痛。“少爷，等会儿接了新娘子来可要记得笑啊！”采萍知晓他的心尖上早已牵挂了谁，只是那个她人虽好，晏府却是不能容忍的。
“采萍，你跟着我也有好些年月了吧。”叔原淡淡地问了一句。采萍好笑，停了手中的梳子，回忆着扳起指头算日子，慢慢说：“采萍九岁便入晏家，那时少爷方才六岁，整日拉着喊我陪你玩耍，连我的名字都是少爷给起的哩，转眼已过十三年有余……”说着说着竟然流起泪来，声音哽咽再说不出什么。叔原伸手擦去她挂在脸上的泪珠，责骂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哭有什么用？”话虽如此，他自己却也红了眼睛。他又说：“日后还劳你常去看她，可怜她在仁王院里受人欺侮，以为我就是她的整个天下，到最后，天下虽大，却再也容不下她丝毫了……”说道最后竟是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乱成一团，下人跑上跑下忙前忙后，几个管事的男丁嘴巴一刻也不得闲：“酒水都备足了没有？桌子椅子都摆放好了没有？鞭炮可要给我挂结实了！”待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喜婆喊一声“及时到”便可迎着新娘子进晏家大门啦！骡夫”最受人尊敬，他们身着玄色新衣；头缠白色毛巾，装束得精精壮干。传闻他们既能把“骡驮轿”赶得稳稳铛铛，又能令人饱受波动之苦，所以喜钱是不克不及少给的。迎亲的队伍讲究要用仪仗：有炮手、开道锣、开道旗、“肃静”、“躲避”朱牌、宫灯、金瓜、斧钺、朝天镫、龙虎旗、团扇、日罩……奏乐鼓乐更是不克不及少的。花轿通常是两乘，新郎、新娘一人一乘。迎娶的队伍到来后，女方的家门经常由新娘的姐妹们紧闭、关锁，以显示女方家族的庄重，迎亲者只有付“开门钱”了事。迎娶队伍回到男家今后，鼓乐大年夜作，鞭炮连声，男方亲朋、邻里一拥而出，迎接新娘。
正午时分，叔原在亲戚朋友的簇拥下踢开了轿门，从轿子里扶出婷婷婀娜的新少夫人，王小姐的美色，纵是大红的盖头也只掩住三分。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叔原成婚，在这晏家可算得上天大的喜事了。
新娘头蒙红盖头又叫“遮头红”，手捧内盛米、谷等物的“宝壶”，由引亲师长教师抛撒五谷开路，与新郎脚踩红毡步进院中，名为“展踩布”。随即以红绫一条让新郎、新娘各执一端，男先女后踩着红毡相随入院，名为“牵红”。接着由司仪迎轿唱喜歌，祝贺夫妻完竣幸福，新郎、新娘进门后就要“拜堂”。洞房门前设了一张供桌，上面供有六合君亲师的牌位，供桌后方悬挂祖宗神幔。新郎、新娘就位后，由两位男宾唱导，行三跪九叩礼，参拜六合、祖宗和父母。然后女东男西，行夫妻对拜礼，新郎、新娘在众人簇拥下进进洞房。闹过洞房后新娘子拽着衣角端坐在床边，还盖着盖头。叔原心生怜惜说：“我又何苦害了一个姑娘？”第二日清早，采萍来帮少夫人梳洗，直夸她是大美人儿。少夫人伸手抚摸着有些羞红的脸颊问道：“好看吗？”
“好看，当真好看，这府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可比的了。”采萍毕竟乖巧，说起话来着实让人欢喜。“可为什么，叔原他……”少夫人缓缓放下手低了头，眼里已有了泪怕被瞧见。采萍心知肚明，昨晚少爷定是没有与少夫人成新婚之礼。
“许是太累了吧，还喝了酒，少爷平常不沾酒水的……”采萍宽慰她道。
“唉！”少夫人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给公婆敬茶去。
少夫人是与晏家门楣相当的大家闺秀，姓王，知书达礼，如今虽有些许不尽如人意，却也懂得隐忍。“老爷、夫人，少爷和少夫人来请安来啦！”采萍通报了一声就自己退开去。晏殊夫妻二老笑呵呵的坐在堂上。
“给爹娘请安！”叔原带着妻子做了个揖。“好、好，免礼，免礼。”这是晏家二老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欢喜得紧。下人端过茶来，少夫人接了送到晏殊面前恭恭敬敬地说：“爹，您喝茶。”晏殊很吃这一套，夸奖说：“这儿媳妇好！”她羞着又接了一杯茶敬给婆婆：“娘，您也喝茶。”老妇人也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的，婉柔贤良，还是名门之后。一切程序下来王小姐拿捏分寸，并无不妥之处，极讨二老的欢心。
几日后，老夫人私下问王小姐：“那小子对你可还好？”王小姐说：“好，轻言细语，举案齐眉。”
那日晚间给爹娘请安后，叔原和王小姐照常回屋歇息，他仍是抱了铺盖铺在地上便欲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