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仗义执言交文友“不实碑文”再被贬
宋仁宗亲政时,晏殊向皇帝推荐张贵为官,仁宗对张贵不感兴趣,朝中议事时不谈张贵之事,晏殊见皇帝拒绝他很是着急,无奈把张贵暂时收留在府上做些杂务。张贵在晏府与晏殊对饮时,对他阿谀奉承,百般讨好。这天范仲淹、张先、韩琦来晏府拜访晏殊,正好张贵在晏家就座,晏殊就吩咐张贵去街市买两斤猪肉,一斤猪肝,最后一样晏殊没有说出,他想让客人们看看张贵的智慧,便拉过张贵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千”字,努努嘴问他:“明白吗?”张贵看着主人的脸色眼珠一转,说声“明白了!”转身就走。张贵在街市把四样东西买来,打开包一看,果然不错。张先见此不解地问道:“刚才我看见晏公在你手心里写的是个‘千’字,你怎么买回舌头呢?”张贵笑笑说:“请问‘舌’字怎么写?”
张先伸出手指刚要写字时忽然明白了:“不错,不错,舌头,舌头!妙!妙!”之后晏殊对张贵更器重了,但张贵对此很不满意,经常在他面前讲闹骚怪话。这天张贵又来晏府求助于他,见晏殊犹豫佯装辞行,又说了不少消极的闹骚话,晏殊被他激得不知所措,忙把他拉住说:“我要冒死进谏!”但是宋仁宗躲在后宫连接几日不上朝,晏殊无法谒见。晏殊眼见自己办的事落空,晚上在床上辗转反则,第二天晏殊在朝门外擂动了谏鼓,谏鼓“咚咚”响后,宋仁宗与百官急忙上朝,因为谏鼓朝臣一般是不敢用的,有理无理击鼓人先要被责打十棍,若无理击鼓,要按欺君之罪被处死。晏殊忍痛挨过殿前侍卫十棍后爬上金殿,宋仁宗怒容满面道:“你好大的胆子,为何动用谏鼓?”晏殊泪流满面说:“陛下荒疏朝政,臣为社稷担忧!”“当今天下太平,何忧之有?”“天下太平君臣更应勤躬政事,纳贤任能,以保江山万年。臣荐张贵不见陛下启用,如此闭塞贤路,岂不令天下志士寒心?”满朝文武见晏殊冒死荐贤,纷纷帮他说话,宋仁宗不好再推诿,赐给张贵七品官衔,职任编修院著作佐郎。
桃红柳绿的春日,宋仁宗得尚、杨二美人颇为得意,一时兴起在御花园赐宴文人学士。翰林院英杰、文坛俊才欧阳修、晏殊、尹洙、宋祁等人均在酒席筵前就坐。当时汴京宋祁与宋庠两兄弟双双考中进士,名震朝野,宋祁这时尚未成亲,他长得儒雅英俊、风流倜傥,在御花园见宫庭里美女如云,个个盛妆艳服,风姿绰约,不禁诗兴大发,即席朗诵新作《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博得众人喝彩。赵祯龙颜大悦,命宫女给宋祁赐酒。这个叫梅芳的宫女长得面若桃花,唇红齿白,曲步轻盈如春风摆柳。宋祁见梅芳楚楚动人,不禁怦然心动。那梅芳也被宋祁的风流潇洒所吸引,斟酒时对他眉目传情。酒宴散去后宋祁无奈怅然离去,他思念宫中的梅芳,怎奈宫苑深深,大墙高耸,真是水中望月,柔肠百转,让他一筹莫展。不久在京城繁华的街道,宋祁偶遇宫里来的马车,见梅芳探出粉脸,刚好和宋祁对视,秋波似的眼睛黑白分明,对人说他就是风流才子宋祁。宋祁听得真切,认为梅芳对他有意思,害了相思病,作了首词《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该词写得情真意切,在京城广为流传,终于被宋仁宗知道了,赵祯觉得好笑,没想到一场酒宴竟惹出这般风流情话来,他爱惜有文才的学士,拿着宋祁的词到后宫里找到梅芳,要把梅芳许配给宋祁,并亲自为这对新人主婚。当梅芳从帐幔后扶出,佩带玉环霞帔,靓妆艳饰,兰麝熏人,柔语如磬,在场的文人学士都为之倾倒,惊叹啧舌:“宋祁娶了这么漂亮的妻子真是风流才子啊!”
晏殊为宋祁的《出麾集》写过序,觉得宋祁的诗词雍容和整,温婉雅丽,他们分别后宋祁的话语在晏殊脑海里意犹未尽,他希望能常和宋祁在一起谈诗填词,可两人住地相隔较远,见一次面不容易,晏殊就在他家附近给宋祁租了房屋。
一天晏殊邀宋祁去看房子,晏殊租的房屋离晏府很近,房子幽雅精致,前有花园、池塘,后有竹林、假山,景色宜人。晏殊问宋祁对所租的房子满意不满意,宋祁赞叹道:“真乃神仙住处。”晏殊又说:“你就住在这里做神仙,如何?”宋祁笑道:“祁官微人轻,焉敢存此奢望。”晏说:“你才气飘逸,乃人中之仙也,正宜居此。”宋祁不安地说:“相爷勿取笑晚生。”晏殊说:“我租借此屋,正是为你,好让你的才气在这里积蓄、升腾。这里离我的住处又近,也好让你我朝夕相见,共论诗词。我虽比你年长,算是你的兄长;你却比我才高,应是我之诗兄,怎敢取笑于你?”宋祁听了感激涕零,仰望长天喃喃自语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晏公。晏公知遇之恩,门徒没齿难忘。”
王氏见丈夫自从在晏府附近租了房屋后,忙完公务有空闲就往租的房子跑,以为晏殊风流多情,成天在外眠花宿柳,又包养小妾,恼羞成怒,寻踪偷偷跟到租住的房屋察看,见丈夫和新科进士宋祁在谈诗论赋,研究晏殊写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两人慢啜缓饮,摇头晃脑地交谈着。宋祁恭敬地说:“杜世安写了一首《端正好》,跟您的《蝶恋花》如出一辙。”晏殊微微一笑:“念给我听听。”他听后沉默不语。宋祁讨好地说:“这一定是抄袭了您的词,应该叫他向您认错!”晏殊漫不经心地说:“这不是抄袭,而是无意的重复。”宋祁气愤地说:“简直是鱼目混珠,不应当叫他的词作发表。”“不!”晏殊正色言道,“我们不能像武则天那样,下令一夜之间百花齐放,结果牡丹还是不放。也不能学秦始皇焚书坑儒,不让别人作词啊!”王氏贴着窗户看着、听着,心中的气烟消云散,她更看清了自己的男人是怎样一个人了。
不久张先又到晏府拜访来了,和晏殊交谈着,就要找那水葱般的俏丫头莲儿来唱曲。晏殊知道朋友的心思,觉得不应扫他兴,于是派家人到汴京城四处寻找莲儿的下落,她已和人签约卖身在瓦子勾栏的莲花棚当乐伎。晏殊只好用重金为她赎身再次把她买回家来。王氏见丈夫买回莲儿,不是在家兴脂粉之气,而是重友情把她作为交际方法、手段,也就不再吭声了。
莲儿被赶出晏府后,叔原心里怅然若失,不愿出去见人。又去“怡红楼”里找玉鸿,因为晏殊和孙大娘泼冷水,玉鸿不理他。这天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一迈进大门,张采萍就告诉他:“莲儿回来了,老爷不惜代价把莲儿姐姐从瓦子勾栏的莲花棚买回来了。”叔原听后高兴得跳了起来,匆匆来到莲儿的房间,未见她的人影,但从她的绫罗绣衣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他匆匆忙忙来到后院的园池旁,见莲儿在池边的竹林前,伸出纤纤玉笋般的手,正在和笼中的小鸟逗乐。叔原看呆了,他不想打扰这恬静安祥的景象。采萍在旁边“嘘!”的一声要他莫讲话。莲儿似乎觉得有人来到她身边,反过头闪了闪眼,定睛瞧看,见是叔原站在廊前,惊喜得叫了起来,“公子啊?我家的小主人,你可回来了!”叔原闻到了沁人心脾的幽香,香气好像是从莲儿的袖子里发出的,一阵阵令人醉魂酥骨,他一把将莲儿的衣袖拉住:“莲儿,你想死我了。”两人互赠着物品,一个珠光宝气,富丽堂皇;一个精致无华,小巧玲珑,心里彼此欢喜。叔原又拿出自己吃的风干栗子全都给了莲儿,并亲自到厨房和师傅一道做了几样合莲儿口味的菜:四鳃鲈鱼、虾子炒丝瓜、糖醋藕丁、香菇炖鹌鹑、素火腿等。莲儿没有一点点酒量,因为高兴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她借着一点醉意弹筝时激情满怀,酣畅淋漓,把筝弹得如金蛇狂舞。叔原见她脸上的脂粉已经弄乱了,弯弯的眉毛如同残缺的月牙,脱口吟出:“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她还十分顽皮,“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居然恼恨杏子成丛满树,挡住了她偷窥的视线;有时她也任性,“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
却说宋真宗的原配郭皇后去世后,让自己最宠爱的刘妃当了皇后,但刘皇后一直无法诞下子嗣。最终在自己的安排部署下,让宋真宗与一李姓侍女生下一子,并由自己抚养成人,这就是后来的宋仁宗。宋真宗临终前传位给13岁的宋仁宗,因为皇帝年少,故遗诏封刘皇后为皇太后。刘太后颇善待宋仁宗生母李氏,把她晋升为宸妃,死后按皇后规格厚葬。待宋仁宗如同己出,宋仁宗对刘太后也十分孝顺。?当年李宸妃去世时,朝廷曾安排晏殊撰写神道碑,他在碑文中只说她生女一人,早卒,未言及生仁宗一事。宋仁宗亲政后,在得知自己为李宸妃所生时,翻出晏殊当年撰写的神道碑给宰相看,说李宸妃生他时,晏殊为宋真宗侍从,不会不知实情,却没有说实话,宋仁宗明道元年,晏殊为三司使,自守刑部侍郎,复任枢密副使,接着改参知政事,迁尚书左丞。正当晏殊庆幸自己官复原职、平步青云时,宋仁宗的生母李宸妃不幸病逝,刘太后命晏殊为她撰写神道碑铭。这件事让晏殊极其为难,他知道宋仁宗是被刘太后狸猫换太子,宋仁宗的亲生母亲是李宸妃,刘太后冒充皇母把宋仁宗抚育成人,宋真宗死后,刘太后垂帘听政,宫廷里无人敢泄露此事。现在要晏殊为李宸妃写神道碑铭,使他感觉祸事又将临头,罢官免职、遭受无端的打击在所难免。他不能不服从刘太后,又不能把事情如实写清,很难做到两全其美,所以在碑铭中写道:“李氏生一女,早卒。”他这样写当时无事。
明道二年,65岁的刘太后因病去世,宋仁宗顺利接班,从此亲政,宋仁宗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世拨迷雾,寻真相。有人在宋仁宗面前说起了他的身世之谜,不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朝廷上下引起轩然大波。晏殊又奉命为刘太后撰写墓志铭,他写章献太后无子,生一女早卒。宋仁宗看后十分尴尬、恼火,责骂晏殊一生勤谨却如此糊涂,闭眼说瞎话。我不是刘太后的儿子吗?岂能写她无子!他正要降罪于晏殊,八大王元俨告诉了皇帝的实情,宰相吕夷简也说皇帝确实是李宸妃所生,刘太后把他视为自己的儿子养育了他,刘太后当政十一年,都畏她的权势而不敢讲出真情,希望皇上能谅解晏殊。宋仁宗知道这事的真相后嚎啕大哭,追尊李宸妃为太后,以皇太后的礼仪重新安葬了生母李宸妃,又责怪晏殊等人知情而不早说明,认为晏殊为居官位丧失原则,简直是欺君罔上。晏殊解释说,当时刘太后垂帘听政,如果实写,恐怕朝廷上下将不得安宁。宋仁宗内心翻腾如波澜起伏,他想了许多,亲政一个月就罢免晏殊参知政事,以礼部尚书知亳州。正是阳春三月时,晏殊尝足了刘太后的垂帘听政之苦,以为宋仁宗亲政的大好时机来了,谁知“一夜狂风雨”,政治气候变了,使他内心忧虑,矛盾重重,既忧国忧君,又为宋仁宗不近人情,突然将他免职撵出京城,为自己的前程担忧,为诉衷肠他写下了《采桑子》:“红英一树春来早,独占芳时。我有心期,把酒攀条惜绛蕤。无端一夜狂风雨,暗落繁枝,蝶怨莺悲。满眼春愁说向谁?”
受此事牵连的还有宰相吕夷简、枢密使张耆、枢密副使夏竦、参知政事陈尧佐等刘太后任命的朝廷重臣悉数贬出京城,一个也不留下。晏殊同吕夷简、张耆等人被贬至亳州(今安徽亳州市),成了宋仁宗第一批“收拾”的对象。之后,宋仁宗重新任命一批在刘太后时代不得志的官员为朝廷大臣,政府班底几乎重新洗牌。他还追尊李宸妃为皇太后,并在朝廷上下实行“封口”,再也不准议论刘太后垂帘听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