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藕断丝连难续情皇宫献词得奖赏
玉鸿六岁的时被父亲卖进了“怡红楼”当歌妓。她已记不得父亲的模样了，自然更记不得父亲与她分别的时候，她有没有流泪，也没有恨她的父亲。因为在乐坊中大多数是跟她一样的姊妹。“你的天赋，很好。”教玉鸿演唱的孙大娘这样对她说。孙大娘这时也不是很老，可是已经没有人请她去唱新词了。这一行业就是吃青春饭的，这种规矩谁也无法抗拒。玉鸿出入豪门时朝野上下词风大盛，那些达官贵人们几乎都会填词；词填出来了自然就需要有人唱，玉鸿便是这样的一个唱词的歌伎。她词唱得很好，否则玉鸿不会在十三岁那年就出道了。玉鸿”孙大娘赞许地看着她说，“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玉鸿听了只是苦笑，心想我只是一个歌女能够怎么样呢？再怎么出人头地，今后也就如同你孙大娘一样，到一家乐坊去教曲；或者就是嫁给某个达官贵人，做个小妾。也许这就是我们怡红楼女子的命运吧，我无法选择爱情，只能选择做人家的妾：做或者不做。也许会遇到一个穷苦的书生，然后等那个书生中举……许多传奇故事都是怎么讲的。肆里的说书先生们说书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们姊妹又有谁会相信呢？或者说又有谁愿意打赌？即使他才能出众，穷书生最终却还是穷书生……我们只是歌女，输不起，因为输掉的是我们的青春。
“玉鸿，明天你要好好表演，小心在意些！”孙大娘吩咐道，“因为明天我们是去晏大人家晏府上。”“家晏府上？哪个晏大人？”“是晏殊，当朝晏尚书左丞府上了。”“就是那个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大官人？”“自然就是他晏大人了。”玉鸿听到这里很兴奋。对于她来说，晏大官人不仅是当朝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和尚书左丞，更是当今有名的大词人；还能够见到他风流倜傥的儿子，她心目中的恋人小晏相公呢！这种好事又怎么能不使她兴奋呢？”这一天玉鸿打扮得非常漂亮，是她有生以来穿戴最漂亮的一天。她穿上了罗衣，两重心字的；怀抱着琵琶……琵琶就是她的手，她的歌喉……
玉鸿来到晏府里，室内满座了达官贵人，在这些文人士大夫面前使她感觉到压抑。她见正中坐着的那个穿袍服、戴官帽的大男人偷偷地问孙大娘：“这可就是晏殊晏大人？”“是的，他是这里的主人！”孙大娘小声说，“晏相爷新填了一首词，就由你唱罢。玉鸿，可要好好儿地唱！”孙大娘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色严肃。她明白孙大娘的意思，听后点了点头，晏府里有的是歌妓，如果不是他很注重这首词决不会找她玉鸿来唱的。孙大娘把一纸词笺递给玉鸿说：“晏大人点了名要你唱他的新词，玉鸿，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唱差了！”玉鸿淡淡地说：“我明白！”这几天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究竟如何才能更好的表现自己，多日的辗转反侧思索，玉鸿认为不要繁杂的衣物衬托，不要喧嚣的乐曲伴奏，唯有特色才能引人注目，得到好评。
晏殊写的是一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玉鸿开口了，只是几个动作和旋身，再配上歌声，从没有听到过一首曲子具有这样的感染力，清亮的嗓音似乎穿透了一切，就连壶中渐渐凉下去的酒在那一刻都有种正在升温的感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唱到这几句的时候，她的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好词！”宾客们纷纷赞叹，晏殊掀髯大笑道：“余音绕梁三日，古人诚不欺我也。没想到这个玉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这几句唱出来有种搅动时空的感觉。”这时，已经没有人发出任何轻微的声音了，唯恐掺杂在玉鸿的歌声里产生一丝的不纯净，只有那美妙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着、延伸着，环绕着玉鸿婀娜的身姿，如同有形有质。原来这种歌声，会让人觉得任何伴奏都是多余。她身上的装饰依然是两重心字的罗衣，穿着打扮是没出嫁姑娘的那种纯清，可为什么会显得如此绚丽？晏殊掀髯大笑的时候，玉鸿这才注意到在晏相爷的身旁，站立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他的眉毛斜斜地上挑着，仿佛就要飞了起来，这个人就是她心仪的朋友晏几道。这一刻，玉鸿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不让自己有所失态，她的双手还是忍不住的颤抖，自从在“怡红楼”里认识他起，这份感情就已经开始在她心中发芽，她只想靠在他的肩上与他厮守，不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地相依，体会他的关爱与温情。
玉鸿在晏府里演唱成功得到满堂文人士大夫的好评，中午在晏家吃过饭后，晏殊专门召见了她。玉鸿推开门走进了里屋，室内只有晏大人一个，他见玉鸿进屋便放下手中的书，抬头道：“来的是玉鸿姑娘么，顺便把门带上吧！”“玉鸿拜见晏大人！”她见到晏殊撩起衣服拜倒在地说，“恳请得到晏大人的指教！”面对晏殊她曾想过许多的应对方法，想象中如遇到盛气凌人的场面该怎么办等，看起来晏殊也有五十多岁了，只见他两鬓都有白发了，眉目间带着熟悉的晏几道的模样，刚见面晏殊就自称老人经不起风寒，玉鸿见他忽然对眼前的老人产生了一丝敬意。他和她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你喜欢晏家，愿意呆在这里生活吗？”“愿意。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愿意和叔原在一起！”玉鸿开诚布公，说得很坦率。晏殊会心地一笑，“我知道你和叔原认识，也知道你和小山的关系。世人只晓得晏家的风光，哪里看得见背后的艰辛呢？”“我喜欢叔原，对他是真心的！”玉鸿想不到晏殊会这么真诚的对待自己，这和她事先想象的完全不同，本以为以他的身份一定高傲无比，连话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说，现在发现完全不是这样，于是直白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晏殊摇着头说：“这么多年，自从小山懂事以来，我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性格是怎么来的？说什么官场污浊，说什么明哲保身……”晏殊以童稚之身就积极进取从而得到皇帝赏识，他这样的高官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儿子那种孤高傲世的想法。这些年为父的他也没少想办法，可是每每逼急了儿子就是一场大醉来应对，总不能把他锁在家里吧。“有父亲这样好的榜样在前面，叔原觉得压力很大也是有的。”玉鸿知道事情的原委回答说。
晏殊继续说着往事，十几年过去了，对他来说却仿佛刚刚发生的一般历历在目：“那时叔原虽然只有一岁，当时见过的人无不夸赞他聪明伶俐，大有我幼时风采。当时我也是一时糊涂，学起俗人所为就在那场宴会上让他抓周。结果你猜，满屋的东西锤、刀、秤、书等他最后选了什么？”玉鸿摇头表示不知，这种事情她哪里猜得出来？“他放着书本，锤、刀、秤、算盘、毛笔、砚台、甚至我的官印等等东西如同视而不见，就那么一直爬，爬到屋角，抓起了正燃着的一盘心字香！”心字香？玉鸿知道这种东西，是盘成心字形状的熏香，平时她用的也不多。她知道，世人为婴儿举办抓周，大多也是图个乐子，也当不得真的。可是，抓到的事物多有说法，小山抓的这个可就太诡异了！“那，后来呢？”玉鸿小心翼翼的问道。“后来？”晏殊感慨万千说，“熏香系一燃成灰之物，香做心形，预示我儿一生孤苦，心血成灰，心事成灰，心愿成灰……”玉鸿安慰他说：“老爷放心，叔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晏殊疲倦的靠在椅上，摆摆手道：“这没什么。我也是为了叔原，你可知道我这个孩子是让我操心最多的一个。”“不会吧？小山看上去挺聪明、懂事的嘛，除了不肯按照家里安排潜心官场发展之外。”
晏几道少年时正是晏家赫赫扬扬的时期，父亲高居官位，六个哥哥也先后步入了仕途。他从小在绮罗丛中长大，于脂粉花香里厮混，从无衣食之忧，更不知人世的艰辛为何物，养成了一身天真烂漫超逸不羁的脾性。一次晏殊大宴宾客，找了一个很有名的歌女演唱他的《浣溪沙》。唱罢，叔原偷偷把自己作的一首词给这位歌女，让她看能不能唱，并要求她保密，或许是害怕父亲词名太盛，又或许是怕旁人受父亲影响失去对自己的客观评价。出人意料的是，歌女唱罢全场惊艳，客人们纷纷打听词是由何人所作，引起汴京城文化界一阵骚动，就连当朝皇帝宋仁宗也关心起来，一直追问“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是谁的手笔，最终得知是晏殊的幼子叔原所作，甚为高兴。晏几道就这样凭借一曲《鹧鸪天》，以惊人的才情名动京师。正当晏殊反对叔原他们弟兄填词，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大词人时，庆历年间宋仁宗为了庆祝犯罪率下降，开封府和大理寺同日皆奏狱空，仁宗心情颇好，就在宫中宴乐，兴致正酣的时候听有司官进言晏殊的幼子善作词令，宋仁宗听后立即令人宣叔原进宫作词助兴。
叔原得旨后急匆匆来到集英殿，但见文武百官按级别坐于殿上，朵殿、两边走廊，有司于殿堂设山楼排场，为群仙对仗、九龙五凤之状，铺设锦绣帷帐，场面甚大。有司宣布宴会开始，斟御酒，系列表演，口技、奏乐、舞蹈，花样繁多。每饮一盏酒，都有音乐、舞蹈、杂技表演，表演人以红中彩云装束，宴会行酒九盏。第三盏下酒物：肉、咸鼓、爆肉、驼峰角子；第四盏菜肴点心：炙子骨头、索粉、白肉、胡饼；第五盏：群仙炙、天花饼、太平毕罗、干饭、缕丝羹、莲花肉饼；第六盏：假鼋鱼、蜜浮酥捺花；第七盏：烤羊肉、胡饼、炙金肠、肚羹；第八盏：水饭、簇饤下饭。宋仁宗在龙椅上欣赏宫廷教坊妖姬艳姝唱歌跳舞，有司官来到他身边悄悄地说，晏殊的幼子在殿外等候，是否宣他上来即兴作词。宋仁宗微微颔首同意。叔原听见叫唤后整了整衣冠来到舞台上，礼毕后在璀璨华丽的灯光照耀下，激情昂扬地吟咏新词《鹧鸪天》：“碧藕花开水殿凉，万年枝外转红阳。升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御床。金掌露，玉炉香，岁华方共圣恩长。皇州又奏圜扉静，十样宫眉捧寿觞。”
叔原声音宏亮、抑扬顿挫地朗咏完词作后，殿堂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博得满堂文武的喝彩声和热烈的掌声：“好……才子词，佳人曲也！”宋仁宗目睹叔原的表演频频点头称赞，特赐锦袍一件，玉带一条，并银两嘉奖。皇宫殿堂上的台阁文人叔原认得许多，他们为叔原在宫殿成功的献词表示祝贺。
玉鸿自从和叔原相遇结交后，其他人就不屑一顾了，她心里开始装着叔原了。几天以后，晏几道突然出现在“怡红楼”院子里，专程来找玉鸿。“你唱得真好。”叔原对她说，“我新填了一首词，你能不能唱一下？”“你？”玉鸿有些不相信道：“是我！”叔原拿来他的新词《鹧鸪天》来，脸上竟显出些许的羞涩来。玉鸿说：“我能不能先看看你的词？做我们这一行，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去唱一首很糟糕的词的。”她读着，“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玉鸿的心里非常激动，赞美说：“真是首好词！”“那又怎么样呢？”叔原伸手揽过明鸿的肩头，把她抱在怀里。玉鸿双手攀着他的颈勃，手臂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胆怯，动情地说“我喜欢你，我离不开你！”叔原感动了，说：“只要你想，我天天在这里陪着你也没什么。”玉鸿轻轻的把头靠在叔原的肩上，好温暖的怀抱！期盼中的拥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降临。不敢太过用力，仿佛害怕眼前的幸福会消失一般，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时刻不停地意识到远在天边的那种感觉。
叔原经常出入于“怡红楼”的院子里，毫无用心读书，自然又遭到家里的反对。晏殊把玉鸿叫到家里，做她的工作要玉鸿远离叔原，并劝说儿子读书上进。玉鸿来到晏府在院子里溜达着，往外的院墙有两个开口，一扇靠在东墙的红漆大门紧紧的闭着，只留了旁边一人多高的小门用来行走。她踩着草坪绕过院中假山石的石板路，缓步的迈向门口。“哟！”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这么漂亮的姑娘，曲子又唱得好，不怕被人拐走了吗？”“有相爷在，什么事都不在话下了。”玉鸿抓住机会连忙恭维了一下主人。晏殊听到这句话，立即把她叫到身边。晏殊在室中手指旁边的椅子说：“你坐吧。我曾经以为你是为了叔原的身份才和他在一起，如今我才知道我想错了，刚刚又知道我彻底想错了。”玉鸿擦一把冷汗，老爷您想得没错，最初就是为了那个目的，不过是后来才动了真情而已。”“相爷谬赞，玉鸿担当不起。”“我知道你是真心关心他的。刚刚你对我说话的反应就看得出来，这样的想法你有了挺长时间了吧？”“唉，可惜小山对我的话也听不大进去，我劝过他好多次，可是……”晏殊无奈的摇着头说：“小山就是这样的人，我为他的事愁死了！”玉鸿忽然体会到他高高在上的悲哀和无奈，看得出他为了儿子费尽心力，可惜却成效甚微，之所以郑重其事的把自己请进府来也是无奈之举吧。玉鸿又安慰他说：“老爷不用担心，叔原才华横溢，不会拖您的后腿的！”
晏殊却忍不住叹气道：“才华横溢，我就担心他今后生活都有困难了！”“那怎么可能？”玉鸿下意识的接口道。“怎么不可能呢？人谁无死，何况我已经已经很大了，一生富贵荣华，儿女满堂，也算是值得了。”“不会的。老爷身体康健，活到一百岁也不成问题。”玉鸿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在叔原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如果晏殊先倒下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晏殊一直在认真的听着玉鸿说话，沉默了片刻，忽然间说出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我劝你还是离开叔原，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你知道我那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是怎么写出来的吗？”
玉鸿听到这里如雷贯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含义。
晏殊却对她讲出了难以言传的秘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