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是柴飞上班之后带的第一拨学生，那年的柴飞25岁，刚走进工作单位，学校就把毕业班班主任的工作交到了他的手上，那是学校里有名的差班，但是再差的班也会有一两个乖乖的好孩子，苏阮就是其中一个，班长、学校大队部的大队长、三道杠。
那一年，苏阮12岁，懵懂单纯的年龄，经常红着脸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柴老师一身大汗地打完乒乓球回来，然后把自己写的小作文交给他请求指导，柴飞文字功底挺好，就指导她写作文，还帮着她寄到一些学生刊物上去发表，苏阮小小的心里觉得柴飞就是天底下学问最深的人，他看过的书是她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读完的，他的心里装着的是无数的知识，也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柴飞也对这个乖巧的小女孩非常喜爱，尤其欣赏她安静灵动的特质，苏阮不多话，但是大大方方，内心深处极为干净，是个天生的理想主义者，或许是读书很多的缘故，她沉浸在一个由自己勾画的幻想世界里，所有现实中不够完美的事都会被她人为修补。
有一次，苏阮被同桌欺负，那个高高胖胖的小男孩为了一支铅笔打了苏阮，柴飞上课时见到小苏阮无力地趴在课桌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他狠狠地批评了那个男生，并罚他抄十遍课文，小男孩放学后留下来哭着抄到手软才回的家。
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欺负过小苏阮，柴飞很满意，可是直到苏阮上初中之后，才偷偷告诉他，其实那十遍课文有五遍是苏阮帮他抄的，她还刻意地把字写得很大很歪。
在苏阮的心里没有两种人，一种是坏人，一种是仇人。
那时的柴飞时常把她叫到办公室，奖励饼干和糖果，其他学生都不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苏阮就此把柴飞当作人生目标，即使毕业了，她还依旧每周给柴飞写信，提一些文学方面的问题，或是汇报自己考了多少分，看了几本书，最近生活情况如何等等，两人之间的通信从现实转到网络，又从邮箱搬到qq，8年间从没有间断过，苏阮一贯优良的学习成绩却没有选择更好的大学，反倒是在家人一致的反对下报考了师专，20岁毕业参加招教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当上了老师，选学校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柴飞所在的小学。
她已经迫不及待，因为她的日记本里写着，她要做柴飞的新娘。
可是无论她怎么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时间已经过去了8年，柴飞早已经结婚。
苏阮和柴飞一个办公室，上班第一天很是让柴飞吃了一惊，当年娴雅文静的小姑娘瞬间在记忆里换成了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苏阮一身果绿色的裙装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像阳光一样明媚地刺得柴飞睁不开眼，柴飞哈哈大笑：“老喽，我的学生都跟我一个办公室上班了，我这把老骨头哟……”
下班之后，苏阮借口有一个教学案例不知道怎么分析，特意把柴飞留下来要请教，就像当年她请教作文一样，柴飞自然是非常乐意的，苏阮却默默地反锁了办公室的门，拉上了窗帘，在柴飞诧异的眼光中脱掉了身上的裙子，她双手交叉，脸涨得通红地问柴飞：老师，我漂亮吗？
柴飞那天勃然大怒，他帮苏阮穿好衣服，然后坐在椅子上，就像教育自己的学生没写作业那样狠狠地教育了苏阮一通，什么不知自重，不懂自爱等等等等，他第一次对这个孩子发脾气，吓得苏阮双手垂立，用手背擦着泪，哭得就像当年12岁的模样。
“你是我的学生，就一辈子都是我的学生！”柴飞一句话就把苏阮推出了办公室，和她划清了界限。
很难说如果那天是换一个环境，不是在学校办公室这种地方，柴飞会不会有别的表现，这就好象在名山古刹的庙堂大殿里，面对着上面高高在坐的神像时，即使是再无耻的流氓也骂不出一句脏话，却往往是越光头文身，戴粗大的金项链的家伙，磕头的时候越是虔诚。
柴飞的电脑里藏着几张单位组织旅游的时候苏阮和大家一起拍的照片，20出头的小女孩干净得像是一朵牡丹，正是盛开在春天里的时候，苏阮其实并不算是标准的一流美人，不过是皮肤白净，长发淡然，有一种非常出众的气质，柔弱美，这也是她常年读书培养出来的独特之处，举手投足翩翩婉约，不是一般女子楞装能装得出来的东西。
离婚之后的那段时间柴飞偶尔寂寞难耐，也会把苏阮的照片翻出来盯着看，比看日本大片管用，随后自我释放一把，满足地睡去，他只是个老师，不是庙堂里的神。
苏阮曾经在qq上给柴飞留过一句话：“我为你保留了9年的纯真，和依旧完美如初的身体，会继续为你留到25岁，在此之前你随时要，随时来拿……”
但无论如何，苏阮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一个人生理想——当上教师，在她的脑海里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自己的工作，安静淡然，远离尘嚣，即没有专职学术的死板，又不像其他工作那样繁杂，可以天天跟天使般的孩子们泡在一起，永远都不用长大。而且一年还有两个长假，可以远足，做自由的背包客，可以在没课的时候写优美的散文，在批改作业累了的时候，静静地泡一杯茶，读一本喜欢的书。
以自己的脊背铺设孩子们成长的道路，燃烧自己的生命去照亮他人，多么牛掰？可惜她只看到了教师是园丁，是蜡烛，是春蚕，是钥匙，却没看到这一切极富象征意义的玩意儿，一个个都稀烂便宜，卑微而低下……
在她上班的第一个学期就遇到了区里搞十城市教学研讨，区教育局抽调每个学校里最漂亮的女老师充当会场礼仪小姐，春寒料峭的季节穿着丝袜在操场上举着牌子打哆嗦，这根本不是她所幻想的教师工作，尤其是看着那些要帮着老师作课的孩子，穿着单薄的运动装或是校服，像寒风中的小鸡一样挤在一团，而那些评委专家身穿羽绒服像模像样地给每一个班级打分儿，苏阮看得在心里直骂娘。
学期结束的时候，学校照例要评选一位优秀教师，于是校园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神秘地把你拉到一边，声情并茂地要你在投票的时候选她一票，并承诺如果选上一定会给大家发糖发瓜子。
结果竞选演说的时候一个50多岁的老教师当场痛哭失声，那是惟一一个没有在校园里到处拉票的老教师，她明年就要退休了，新教师大部分跟她不熟，中年教师跟她也有代沟，她在这个学校干了30年，培养的学生遍布全国各行各业，你说她兢兢业业也好，说她桃李遍天下也好，可是她苦干了30年没有混上一个优秀教师，如今腆着脸和20几岁的小姑娘站在一起述职，要变着花儿地念自己取得的成绩，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哭得再也接不上了：“我明年就要回家抱孙子了，可是没有这个优秀，我就拿不到全额的退休金……”
会场里所有的女教师都感同身受，陪着她一起掉了眼泪，苏阮也哭得西里哗啦的，大家默默地投票，史无前例地高度统一，就连那些已经势在必得到处拉票的人也默默地在自己的选票上勾了老教师的名字。
然后是交票，散会。
第二天选票结果公布出来，校长室对面文印室里刚生了孩子休了半年产假还在奶孩子的一个大胸女教师巧巧地胜出了一票，当选那一年的市优秀教师。
老师们背后骂娘，当面仍然还是齐夸领导的英明，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也没人想站出来说话，一方面都和老教师的关系一般，除了那天为她掬过一把同情的泪，另一方面，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事还牵扯到绩效工资，这是抓在学校手里的实在权利，万一被人抓到把柄，又要扣奖金，道义这东西，不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