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伴随着木门的推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小屋的陈设很简单。进门就能看到一张古朴的木桌,右边有屏风做隔断,上面画着一朵兰花。细看能发现这画的就是暗之城的城花紫罗兰。下面还有一个题款,可是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认。绕过屏风,后面有一张小床,床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再向里走是另一个厢房。里面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笔墨砚,还有一盏灯尽油干的灯。这大概就是秦如阳的房间了。
如月轻轻抚摸着小桌,想着什么,也不管摸了一手的尘土。
就是在这里,哥哥抱起她给她念“黍离”。
就是在这里,哥哥每天批阅暗之城的文件。
……
就是在这里,哥哥和她一起度过了十三年的时光。
十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可是这十三年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和哥哥在一起,从未分开过。有哥哥在身边,无论什么样的危险都会被化解,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欢笑,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哥哥无微不至的关心,就算犯了什么错误哥哥也不会惩罚她。哥哥对她最好。
十三年的相依相守深深刻在心上,再也挥之不去。哥哥宠她爱她护她,让她再也无法离开哥哥,甚至即使哥哥走了都不能接受哥哥的离去。
所谓魊,就是以自己为圆心辐射出一片区域不能为别人所触碰,是自己的“绝对领域”。也是禁锢自己的囚笼。
十三年的时光是她的魊。她把自己禁锢在与哥哥的甜美回忆之中,一直不愿意离开。
她回忆着哥哥的一切。哥哥对她的好对她的关爱,是那样深刻,深深印在骨血之中。
小时候在母亲的肚子里,他们血脉相通,彼此不离不弃。长大之后,哥哥是她的榜样,是她的靠山,更是她再也不能离开的深爱的人。
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无论是对父亲还是母亲印象都很寡淡。甚至有时候如月都认为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她的臆想。可唯有哥哥,是最真实的存在。十三年的记忆里只有对哥哥的记忆是完整的。她的每一段记忆都有哥哥的身影。
这是她的魊。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回忆。
可是哥哥却走了,永远离开了。不能再给她怀抱、给她温暖,不能再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不能再夸奖她一句,不能给她讲故事,不能给她读书听,不能给她盖好被子,不能照顾她,不能在她困难时帮助她,不能在她伤心时安慰她,不能再无时无刻的保护她。他直到最后,都没能和如月一起吃饭,哪怕是一次。
如月想着过往,湿润了眼角。
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
每当这时候,哥哥会走过来,伸手擦掉她的泪水,温和的笑着对她说,如月乖,不哭。
可是哥哥不在了。
哥哥已经不在了。
以前是不能忘,不敢忘。
而现在,她必须坚强。
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倔强的憋住不让泪水流下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要哭泣,决定了坚强,那就放弃软弱,做一个强者。
做一个让哥哥放心的人。
抬手揉揉眼,将眼眶里的泪水拭去。
眼底恢复清明,眼神透着坚定。
如月再次伸手想要触碰哥哥用过的笔墨,可是在刚刚拿起笔的瞬间听到了链条的声音。
机关?
如月和暗离对视。
暗离皱眉,想走过去拉开如月,却被如月一个手势制止。
他听见如月说,哥哥不会伤害我。
就在这一愣时,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开启的声音。同时四周的窗户突然紧闭。
他们被困在了里面。
“公主,这恐怕是个陷阱。”暗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严肃的说。
如月却只是摇摇头。
“如果是陷阱,在我拿起笔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如月轻轻说。
她低头去看手里的笔。那支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有些陈旧,笔尖应该是曾沾过墨,都已经干的板结了。如月把笔举到眼前,细细看着,终于在一处不易察觉的笔杆的顶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下。
“下?”暗离凑过来,看了看这个标记,觉得奇怪,却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那就向下看看。”如月索性把墨和砚全部移开,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窗口,打开后有一个按钮。
如月想都没想就按了下去。
窗户刚刚还能透光,可是在如月按下去的那一瞬间,窗户透过的光也消失了。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头顶似有光。
如月抬起头,上面有字。
光明带来重生,黑暗即是永诀。
隐隐看到上面的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渐渐包裹了如月……
是梦?
黑夜。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女孩坐在小床上。女孩已经睡着了,她目光里的慈爱告诉如月,女人是那个女孩的母亲。她轻轻拍着女孩,唱着不知名的歌曲。女人很美,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女孩似乎梦到什么很开心的事,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甜甜笑着。突然一个男子冲进来,他的脸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只听他急急地说:“他们就要来了。”又说,“对不起。”声线沉稳,却能听出他压抑了痛苦。
女人只是笑了笑。她伸手示意男人不要说话,一只手仍旧拍着女孩,另一只手却覆上女孩的额头,轻轻吟唱着。只见女孩周身随着她的吟唱盛开了轻柔妖冶的紫色光辉,一圈圈包围着女孩。女孩似乎有些痛苦,只是皱了眉头,可是没有醒。女人看到了似乎有些不忍,可是她没有停下吟唱。过了一会,紫光散去,女孩依旧沉睡着。女人起身把女孩交给了男人,嘱咐了什么。男人抱着女孩走了。
女人看着男人走了,似乎想要追上去,却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已是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一群人蜂拥而至。他们绑了女人,将她丢在了祭台上。大火染红了整片天空,吞噬了女人。
场景变换。
一个男人牵着男孩面向祭台站立。男人的表情看不分明,男孩的脸上却有清晰的泪痕。
场景再次变换。
男人被绑上刑架。男孩在台下,手里拉着一个女孩。
又是漫天的大火。火舌携卷着风和叶疯狂的舔舐着刑架上的男人。男人却没有任何的恐惧,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火势越来越大,顷刻间将男人吞没。人声鼎沸,周围一片“烧得好”的叫声。再看男孩,男孩眼底尽是愤怒,而女孩晕倒在男孩的怀里。
她听见男孩说:“总有一天会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可是,是谁呢。
不及如月细想,场景又换。
小床上躺着一个女孩。
似乎就是刚刚晕倒的女孩。
她小脸发红,额上发着细细的汗。旁边是男孩不停拿手绢擦拭着女孩的额头。女孩一只手紧紧抓着男孩的手。男孩一脸关切的看着女孩,微微皱着眉,似乎是有些心疼床上的女孩。
这回如月看清了男孩。
那是她哥哥,秦如阳。
电光火石间,如月清楚的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原来……原来是这样。
如月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过往。
女人照顾女孩的样子,男人带着男孩和女孩玩耍的样子,男孩牵着女孩的手笑的很开心的样子,女人被绑上刑架的样子,男人被火吞噬的样子……
如月笑了。笑容里有悲伤,进而换成了低低的冷笑。
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女人就是她的娘亲,男人就是她的爹爹,男孩是她的哥哥。
娘亲死的时候,因为被娘封印了暗夜之瞳的力量而昏昏沉睡,同时与娘有关的记忆也随之封印;爹爹死的时候,年幼的自己和哥哥被强迫去刑场围观,自己因为过度惊吓而晕倒也选择性遗忘了和爹爹有关的记忆。
怪不得。怪不得所有的记忆里从来只有哥哥的存在。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始终记不起娘亲和爹爹的事情。
如月慢慢的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扎的生疼。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缓解失去娘亲失去爹爹还有最后……失去哥哥的伤痛。
原来……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光之谷。
为什么。为什么光之谷的人竟如此绝情,非要抹杀他们一家。
他们明明,与世无争。娘亲在家相夫教子,爹爹是光之谷的祭司为光之谷做了很多事情。
她突然想起娜塔莉曾经说过的话。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们是被暗星选择的人,注定只能活在黑暗之中,再也无法脱身。”
冷笑爬上嘴角,眼底尽是凌厉和冰冷。
以前总是因为自己无意间爆发了暗夜之瞳的力量从而使光之谷变成一座死城而愧疚,可是现在,已经不需要愧疚了。
这不是扯平了么。你们要抹杀我们一家,我们遂了你的愿。
可惜你们没能杀死我。
倘若,倘若你们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如月低低的说,像是在发誓。
“我会让你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眼底闪现一抹狠戾。
刚刚光芒大盛间,暗离急忙护住眼睛。而等光芒一点一点消逝,却看公主不知在想些什么。之间她的神情由迷茫转为悲伤,最后悲伤一点一点转为低低的冷笑,眼底的凌厉仿佛不像是真的。
暗离诧异。他第一次见到如月露出这样的表情。
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痛到深处而狂暴惊起,眼底的狠戾像是吃人的魔鬼一般凌厉冰冷不近人情。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一向温和甚至有些娇柔的女孩露出这样凶狠的神情。
刚刚的光芒里,公主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暗离看着面露狠色的如月,心里一阵惊悸。
这样的眼神,自己看着都会害怕。
看来刚刚是很不好的经历呢。暗离暗自思忖。
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有这样大的转变呢。
似乎就在那一瞬之间,公主成长了许多。以前学不会的狠厉,现在全都会了。
这是他希望看见的吧。对于该下狠手的人,绝不姑息,绝不留情。
……可是这样的公主,真是陌生呢。
还是比较怀念以前那个懵懂天真的小姑娘,那样比较可爱。
暗离无奈的耸耸肩。
平复了心情,如月又露出一贯的温和的表情,好像刚刚凶神恶煞般的神情都不是她的,让人觉得那只是一个错觉。
如月把笔墨砚重又摆好,招招手叫暗离和她一起出了小屋。
走出小屋,如月对着小屋拜了拜,轻声道,“如月来看你们了。哥哥,爹爹,娘亲。女儿不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会完成哥哥最后的愿望。”
“以前都是你们保护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们。”
如月催动体内的暗星之力,给小屋周围布了一个暗之结界。
做好这一切,她对暗离道,“我们回去吧。”
“是。”
XXX
大殿偏殿。
黑子的龙和白子的蛇在互相试探。
“王上可要小心了。”对面的男子笑笑,手指夹着白子。
“呵呵。我怕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就是。”嘴角轻轻上扬,冰冷的外表透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黑云像是压着大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马上就要来了吧,暴风雨。”他自言自语道,低低的笑了一声,“呵。时间刚刚好。”
“真正的对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