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袆看着一人一马的交流心想:真的假的,居然可以和马说话?黑色的骏马走到她身边,用头拱着她往水池边走,庾亮已经消失在灌木丛中。宋袆突然觉得庾亮虽然总是没有好脸色,说话也很难听,但是心肠却意外的软,这么想着她安心的脱下衣服,试了一下水,却是有些微凉,但是因为是夏天,虽然在山里,可是早晨有阳光的温度还算能够接受。没有清洗的皂角之类的东西,宋袆清洗的有些困难,她好不容易洗干净,刚打开那个小包袱,看到那套衣服时,惊雷突然大声的嘶鸣起来。这让宋袆顿时紧张了,这代表着有野兽接近,也代表着庾亮马上会出现。她匆忙的抓起衣服刚往身上一套,就看到庾亮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路口,迅速的向自己而来,近身后一句话没说的抱起她,然后扯起那本来包衣服的布掩在衣衫不整的她身上。灌木丛一阵悉悉索索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樵夫背着柴,拎着斧头出现,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只穿了中衣的男人抱着个头发还滴着水衣衫凌乱的女人,身后一匹黑马应该就是刚才嘶鸣的来源。
老樵夫看看庾亮又看看宋袆,突然笑了一下道:“老夫刚刚听到有马的嘶鸣声,以为有人需要帮助。现在看来,是老夫误会了,没关系,我马上就走,你们继续。”
“诶……”宋袆冒出头想解释,老樵夫却笑着很快消失了。庾亮抱着宋袆转过身,看着一脸无辜的惊雷,恶狠狠地问:“你耍我?”
惊雷喷着气摇头,完全否认的样子。
庾亮则继续对自己的爱马施加压力:“你以为我看不出?”
惊雷探头,顶了顶庾亮怀中的宋袆,这时庾亮才发觉,刚刚宋袆只是披上了衣服,暂时遮蔽身躯,根本没有穿好。自己冲过来抱起她时,太过紧张,抱的太紧以至于现在贴着自己的宋袆其实是裸露的肌肤,那个小女人在他和惊雷对峙的间隙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了。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庾亮突然也僵住了,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放下怀里的人,然后迅速的背过身去,有些尴尬的问道:“那个,你……洗好了吗?”
“恩。”宋袆也顿时声音小了好多。
“那你快点穿,我在这里等你。”庾亮背对着宋袆,快速的说出了这番话,宋袆也没再反驳他,而是快速的穿起衣服,又将湿漉漉的头发挽起。看着庾亮还是一动也不懂得背影,僵硬的像一块石头,她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是现代来的姑娘,或许只是把这当成一场意外,就是不知道对于庾亮来说,这算是什么。
“庾亮,我好了。”宋袆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庾亮穿过身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宋袆,洗去了脸上的疤痕,那曾经见过的面容似曾相识,不过是出落的更加美艳,白皙的皮肤,星子一般的明眸,朱唇轻启,头发简单的挽着,仿佛是山间无意中迷路的精灵。刚刚在慌乱中,他根本没有好好的看她,没有意识到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倾国美人。而王敦居然对这样的美人放手了,庾亮第一次在心里佩服他,如果是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
“你这样,我们很快就会被人注意到。”庾亮的声音有些僵硬,然后从地上不知哪里弄了点泥巴,没等宋袆同意就抹了她一脸。宋袆感到自己头上有一根青筋在挑,她咬牙切齿的说:“我不能先吃完东西,一会儿用火烧的灰抹吗?这样抹得满脸是泥才会被人注意吧。”庾亮严肃的审视了一下宋袆,干巴巴的回答:“也对。”
“也对你个巴拉啊!”宋袆绝对庾亮总有能把她最凶残的一面激发出来的潜质,她在王家那么多年都做了淑女,刚和庾亮在一起不到一天,她就破了无数自己的记录。宋袆转身将自己脸上的泥再次洗干净,然后走到惊雷身边想自己上马。却被庾亮再次抓起来,扔了上去。宋袆抱着马脖子坐稳,磨牙似的问道:“我拜托你温柔一点,你为什么就像没听到一样。”
“麻烦。”简单的两个字让宋袆几乎翻白眼,她死死的盯着庾亮的后脑勺,在心里再次收回了之前对他的一点好评,他就是个永远也不会有女人爱的死小孩!
庾亮烤野鸡的动作熟练,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宋袆有些好奇。毕竟她来到这个时代以后,见到的都是一尘不染的神仙一般的男人,庾亮本来也是在云端挂着的,只是突然间看他在人间行走了,宋袆有些不太习惯,她托着下巴看庾亮给野鸡撒上盐巴道:“庾亮,你刚刚说中原未定,你想回到中原去吗?”
“不只我一个人想回去。”庾亮盯着烤鸡:“只不过没有人能回去罢了。以后我一定会踏平中原,北伐蛮族。”
“你想做英雄吗?”宋袆听他语气中的豪情万丈,想当然的问道。
“我只是想回到颍川。”庾亮将烤鸡从火上拿下来,然后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宋袆:“那是我的家乡。”
“那里有什么让你这么留恋?”宋袆结果鸡腿,饥肠辘辘的她心想,在庾亮面前她早就没有形象了,于是也不拘束,抓着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气。”庾亮看着她毫无顾忌的吃相难得没有嘲笑她:“那里有一种气息,而我们的根在那里,他乡再好,终不是故乡。”
宋袆低下头,不忍再告诉他,他这一生再也回不去了。他口中的蛮族终将虎踞中原,而他则一生都不会北伐成功,这是命,也是宋袆第一次因为命运的残忍而想要改变。在金谷园,在王家,她都顺从命运,躲避命运。她知道一些事情必然会发生,但她不想也没有打算反抗。只是庾亮这样坚硬的男人对于故乡柔软的感情似乎一下子击中了她,让她的内心也泛起了对往日的回忆,那回忆中虽然更多是母亲光环下的阴影,但却是现在可望而不可即的生活。她多想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还是在那里站着,她可以走回去,对自己的外公说,她明白了什么是带有生命的音乐,她知道了母亲最打动人心的地方,她充满情感的演奏,她打动世人的不是技法的高妙而在于她的深爱。可是为了明白这点,她付出了太高的代价,也太晚了,她突然有一点点可以感受庾亮的心情,那种想要回去,但是却知道回不去了的痛苦,想要欺骗自己,以为只要自己不揭穿自己就好。这样悲哀的自欺欺人,也是这样的可笑可爱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