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会儿，王导出来了，默默地离去，如同他默默地来。一身干净爽利的倒不像是坐了一夜，只是眼中的血丝出卖了他的疲惫。司马睿白天在琅琊王府见了他这个样子，也忍不住退了左右安慰道：“茂弘，你若是心里难过，便说出来。乱世飘摇，你我互相扶持，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殿下，臣爱子骤然离世，心中悲痛，让殿下笑话了。”王导清淡的回答，让司马睿放下了手中的地图：“茂弘，我听说了，王悦他不是夭折，是死于中毒。那毒，本来是毒你大哥的小妾的，就是绍儿迷得很的那个。想来是谁做的，也清楚的很，如若不然，你那个厉害的夫人还不早就把天给掀翻了？你居然忍下了？”
“殿下，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却不能让另一个儿子再失去母亲。”王导还是不甚激动的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殿下您的宏图霸业，不该为这件事情分了心神。”
司马睿却是接着说：“你也是为她好吧，你们王家还真是疼她，绍儿也被她迷了去。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就算不是她干的，也早该被拉出来泄愤了，还至于如此安生的养着？你恐怕也是为此才没有跟你那夫人纠缠下去吧。她可知你这么疼她？”
王导疏朗的眉轻轻抖了一下，低头还是淡然的回答：“殿下，有时你疼一个人就是害她，还是不便让她知道的好。”司马睿看王导已经开始拿起文书，很显然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了，但他还是又问：“你家这个小姐被宠成这个样子了，可还有什么愿望？是脱了小妾的身份成为正妻还是……”
王导似是被司马睿的这个问题问到了心里，手居然抖了一下，随即才抬头笑着说：“小姑娘的心思，我们老了，也猜不透了。成天嚷嚷着要自由，一个女孩子，脱离了这些保护，自由是个什么，究竟到头来不过是贫穷孤苦，她还小，总是不明白我们为她好，想来长大或许便懂了。”
“自由？”司马睿重复了一遍：“这也总是件好事。若不是天下大乱，我被推到这个境地上来，不得不争了，却也还是想念少年时与茂弘你策马洛水边郊游的场景。若是天下始终这么太平着该多好，我们也就是不知疾苦，整日里快马轻裘的世家子弟，安生的过一辈子，没有坐拥天下，也有自己的一片安乐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不勉强。想来也比当皇帝快活。你瞧瞧我这些个兄弟，厮杀成这个样子，坐在皇位上那个，还不如死掉的痛快。你家里的那个姑娘求的是好东西，求的也是太平啊。”司马睿这么说似乎是引起了王导心中的某个念想，面色匆匆变了一下后，又垂下眼去，不说话了。司马睿也没再接着说什么，只是又拿起地图来看，王导也开始批复文书，两人竟像是从未说过话一样。
王恬被罚期满时，宋袆还是没法下床，医生来看过了几次，王敦脾气也发了几回，总归是多好的药吃下去都没用。最后惊扰到襄城公主也来了，抓着她的手说了些客套的话，宋袆眼睛里没有神，却还是应着，公主也坐不住，寻了个借口走了。王恬进宋袆的院子时，正是公主正往外出，见他来了少不得心惊胆战道：“阿瓜，你可不要再闹了，我看那个姑娘只有出的气了，我看……我看，你……你若是真闹出人命来，你母亲可保不了你。”本身王家的儿子们都有这样土气的小名，只是王悦眼看大了，人们也都改口叫他悦儿，王羲之本身也有个阿龙的名字，但只是其他女眷这么叫而已，宋袆还是跟着王导他们叫他羲之。少年扬起的眉显出的依旧是桀骜不驯，只说：“伯母放心，她若真是因我死了，那是她的命，我若是因她死了，也是我的命，与旁人不相干。”说完甩了袖子进去，襄城公主虽是担心，但也知道这个少爷素日的脾气，想着又合欢在身边，应当是没有大碍的，便离开了。
合欢第一眼看到王恬来还是警惕了一下，但是瞧他也没有闹事的意思，只是径自往屋里走，便赶紧跟上。到了宋袆的床边，王恬站在那里看，不说话。宋袆感到有人来，也微微张开了眼，见是他，便勉强自己笑道：“二少这是来做什么？”
“看看你死了没？”王恬说话也是冲：“这样半死不活的挨着，也是浪费药，倒不如死了干净。”
“你这点说的，倒是对。”宋袆咳嗽了几声，合欢要端水给她，她摇了摇头：“我还是寻个快速的法子死，要好。”
王恬听她这么说，秀气的嘴角抿的厉害，眼里也透出一股子气来，一时爆发不出，重重的坐在了宋袆的床边，宋袆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他生气的模样：“怎么？二少想亲自动手？我是怕，这样我死了，你也不得安宁。给你省些事罢了。”
“你闭嘴！”少年气鼓鼓的，一伸手又是要抓起她，骇的合欢连忙上去拦着：“二少爷，小姐的病经不起折腾，还请您手下留情。”
那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一半，顿了顿，还是恨恨的收回去，人也站起来，昂着头道：“你欠我大哥的，要还我。现在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你快些好起来。”说罢也没等宋袆反应，只是扔下一句两天后要来看她怎样了，便风一样的消失了。合欢可算松了口气道：“二少爷这脾气怪的，没人能制住他，谁也不敢和他犟着。茂弘少爷打了不知多少回了，就是不见改。我看还是跟将军回了这件事，再调些人来的好。”
“你这样不是存心为难他，将军这两日心情就不好，你若是说了，他少不得又挨罚，反而是徒增事端了。他既是这么说，我还他也算是有个念想，那就拿药来吧。”宋袆这么说让合欢心里高兴，宋袆生病来第一次自己要喝药，便不敢怠慢的赶快去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