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常人,正当乱世听着许诺似乎有些敷衍之意,但宋袆知道王家会成功,将来虽然只有半壁江山,但也始终有半壁,有希望。便开心的答应了,王敦只当她是小女孩的心性,信任自己,相信自己。心中莫名多了一份高兴,便开心的起身抱过被披风裹着的她:“袆儿,我一定会为你做到的。”
王敦说的恳切又极为宠溺,已离开家人多时的宋袆心中难免为此所触动,犹豫了一下胳膊从披风中钻出来,伸出粉嫩的小手,环住了王敦的脖子。王敦先是一愣,随后高兴地大笑抱着她坐在桌前道:“是我的好女儿,今日尽兴,临行前当痛饮。”
宋袆知道,在这高门深院之外并不是想象中的太平。她可以透过墙壁听到外面金属撞击的声音,还有百姓啼哭,祈求的哀嚎。但时间不会太长,往往就被外面的马蹄声驱逐。宋袆有时候总是闭着眼睛想象外面的世界,在这小小的身躯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听着外面时而响起的哀声,她只能使劲的握紧拳,她没有自我膨胀到以为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只能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也会走出去,或许会和他们一样。
宋袆晚饭的习惯是从现代带来的,来了以后她发现,即便是常常夜饮的石崇也很少吃晚饭,所以每天晚上,厨房只会为宋袆一个人做饭,通常即便是清淡的小菜也总有个五六小盘的样子。更何况厨子是王敦特意从洛阳带来的,擅常北方的菜肴,也难免做大块的羊肉和奶酪给小姐。宋袆每次自己吃饱了,便叫来合欢,让她偷偷出去送给一些老幼的流民。时间久了,合欢回来汇报时也难免笑这说那些人喜欢叫她神仙姑娘,宋袆听了也乐得开心。只是王廙心里总是奇怪。自从中毒的事以后,王廙对她呵护的小心翼翼,吃穿用度无不精挑细选,几番检查。只是他总见晚上侍女拿了那么多饭菜进院子,出来时都没了,宋袆却始终那么瘦弱的仿佛风都能吹跑似的,不见长肉。司马绍也因为宋袆的缘故与王廙的关系缓和起来,三个人也会坐在一起吃午饭。
那是临近夏天的一日,宋袆还是被合欢抱的严实,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快到饭厅她突然脱下身上较为厚重的夹袄,撇下跟着的侍女自己跑在前面,合欢捡了衣服在后面追着,保持一定的距离,开口唤着她,叫她小心。她刚跑到饭厅的门前,就被听到合欢声音而已经走到门口的王廙一把抱了起来,举在半空道:“袆儿,今天这裙子好看的很,我要赏做衣服的人。下次冬季多做些狐狸皮的,医生说你身子虚寒,虽然在南方,这两年还是要多加保暖。过几****回濮阳处理政务,你要乖乖的听合欢的话,不要使性子,说天热就不肯加衣服,仔细我回来跟你急,罚你写字。”
宋袆点头,抓着王廙的胳膊只说:“小叔叔,你放我下来吧,我饿了。”
王廙将她放在席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道:“看你整天吃的那么多,却还是一点也不见长,正是让人着急。”
正说着这句话司马绍正好也进屋,便应和道:“是啊,我那天看有恨不得有半只羊都抬到袆姐姐那里,出来了下人们说是吃完了,这是不可思议。袆姐姐中午吃的像小鸟那么少,晚上却吃的……”司马绍停下来,踌躇着应该用什么动物形容,却被宋袆瞪了一下,便撒娇的看向王廙:“小叔叔莫不是嫌弃袆儿吃的多了?那今后便不吃罢了。”
“瞧你,每次都厉害的让人招架不住,不过是担心你的身体,哪里惹出嫌弃这种话来。你要吃便吃,每日吃一头羊,都供得起。”王廙正要叫人端饭菜上来,却没想到仆人来报:“少爷,濮阳来人了,说是要见少爷。”
王廙的眉头皱了一下。宋袆听合欢说起过,王廙本身是武陵县侯,拜尚书郎,出任濮阳太守。只不过是因为家族的需要才在建邺逗留。但这都是惠帝时候的事了,自惠帝驾崩,洛阳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少爷也懒得在那里烦心,便常在建邺,偶尔才会濮阳。现在濮阳突然来人了,显然是有要事。果然,上来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使者,跪在王廙面前行礼称了大人后,便奉上了一封密信。王廙伸手接过,扫了两眼,然后冷笑了一下道:“他倒是得势了,就完全忘了哥哥。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哥哥要对付司马伦,哪里轮得上他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说罢,将信折好,又仔细的撕了放回信封递交给来人:“这是我的回信。另外,你回去告诉夫人,这个月我不回去了。司马冏差人来,就说我病了。”
来人应声走了,宋袆第一次听到王廙提起自己的夫人,她本来还在奇怪为何他的妻子不在,现在看来是在濮阳。王廙回过头看到宋袆好奇的眨眼,便笑着说:“袆儿,哥哥替你师傅报仇了,你开心吗?”
“报仇?怎么报仇的?”宋袆听到这个有些不解,等王廙说了她才联系上,王廙说:“哥哥暗中助司马冏打败了司马伦,那个想索要你师傅的孙秀不就是他吗?”
宋袆点头,但她不知道王敦逼死司马伦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认为下毒谋害宋袆的真凶正是司马伦。宋袆只是问:“小叔叔这次不用回去了吗?难道不会耽误政事吗?”
王廙笑着叫人上菜,还一边道:“我们的袆儿真是贤明的女子,懂得不能荒废政事。只是现在回去了也是不快活,到不如在这里陪我的袆儿来的开心。”
宋袆对这事似懂非懂,再加上司马绍也在,她至少知道死的这些司马氏都是他的亲人,虽然看他的样子并不在意,但宋袆还是没有再多问。夏天一来,王廙开始正式的教宋袆和司马绍学习书画琴棋,宋袆也将这事忘在了脑后。王廙对课业要求的很严,每日的练习他都亲自督促,却在晚上放他们玩耍,自己也纵着不管,天太热的时候,就带着两个小孩子在书房讲一些奇谈怪志,看着两个小人吓得抱在一起,自己却忍不住笑开,惹得宋袆拿了蘸了墨的笔跟在他后面,追着要在他白色的衣服上画乌龟。那之后,在避居建邺的王廙的羽翼下,在世外桃源似的王氏宅子里,流民的哭声似乎日渐少了,以至于没有。合欢也说外面的流民都散去了,宋袆这才把晚饭恢复了正常。还好王廙并没有对此有所询问。宋袆度过了一段有些梦幻的时光,那个小小的世界里有的只是司马绍软软的童音,王廙将她放在肩上去摘桂花,或是合欢紧张的接着从树枝上跳下来的她。直到一年后,合欢在宋袆努力的写字,完成王廙布置的功课时,为她端上了一盏茶,语气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她说:“小姐的仇,大人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