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米忙回头朝办公室的门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没吭声。
方晨这时确实想站起来朝她拢过去,又忍住了,他还不至于鲁莽到这种程度。谢小米肯定会接受他的爱抚,可是她不想结婚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小米离开后不久,方晨收到了平生第一个女人给他发来的短信:
一朵花摘了许久枯萎了也舍不得丢,一把伞撑了许久雨停了也记不起收,一条路走了许久天黑了也走不到头,一句话想了很久才说出口,认识你这个朋友真好。
他很高兴,忽然感到很幸运。只是需要琢磨朋友的含义。
他试着用拼音搞成汉字,给女人回复短消息。
“你喜欢我吗?”
对方打回来的话是“可以不回答吗?”
于是,他又发现,短信这种东西真是别有用途。
按照闵捷同志的指示,张松派他的临时女友在千里之外的黄川市提了两次款,每次五千元,中间相隔两个小时,动机主要在于混淆追捕者的视线,说明安灵市银行职员不一定就是安灵警察要找的人,不管这个目的能不能达到,闵捷都必须这么做一下。
事实上这一段时间里闵捷同志精神上十分烦躁,每天下了班就回家,尽量安抚章薇,还要尽量安抚自己。人都是要死的,死亡这只野兽伏在路的尽头什么地方,人不走到那一步看不见它,所以,人一路上还可以走得快快活活。他现在不然,他现在就早早地看见了那只野兽,它向他吼了一声,便倏地消失在路边黑暗中,不知窜到前面哪里去等着他了,这种恐惧之感委实难以形容。闵捷希望自己是看花了眼,希望是一场虚惊,但是无法解脱。
次日中午,死神派来的使者周周再次给他打通了电话,问他去医院里检查了没有。
“检查了,”他回答:“我没事,你搞错了。”
“是吗?你骗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我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
“你确诊了?有时候医院里化验也会出错。”
“出什么错?我现在就住在医院里!”
闵捷是走出办公室接这个电话的,听到此处又有些毛骨悚然。
“你听着,我没骗你,我能把化验单拿给你看,你从谁那儿染上的,我不知道,我也不负这个责!”
“你要这么不讲理,我就通知医院,让医院去找你!”
“随便,你以为我怕这个?”
“那你等着吧!”
闵捷更换了电话号码,叫周周永远再别想找到他的踪迹,不过也正是这个电话迫使他作出了再次采取行动的决定。
次日晚七点三十四分,闵捷向总行业务网址发去一封邮件,在邮件中说明自己就是那个掌握有银行密钥,试过数次“身手”的人,他现在准备谈判了。
“你们要是愿意,就结束这件事,”他在函件里写道:“对咱们双方都有好处。”邮件署名为“白领黑客。”
次日中午,他才把信的内容和自己的打算告诉给张松。
张松的第一反应是担心。
“是不是有点不打自招?”
“怎么讲?”
“咱们已经不敢轻易出动了,他们也肯定咱们在安灵了,正追得紧。这么一来,不更证明咱们给堵在死角里了?”
“是吗?我倒不觉得。就算他们肯定咱们在安灵,是安灵银行的人,或者干脆怀疑就是我,又怎么了?他们能拿出什么证据?”
“这个时候,还是小心点好……再说,他们答应给钱,咱们敢取去吗?”
“有办法,你放心。”
张松仍不放心。
“闵哥,我看,就是一次次取,也比这个安全点,他们毕竟不知道咱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取。”
“你以为没完没了呀?他们抓不住咱们,就修改程序,到那时候你还取得着吗?”
“就算取不着了,也够本了吧?到此为止不是也挺好吗?”
“你怕什么呢?你以为这种机会还能碰得上?干成这把,那倒是不用再干了!”
张松终被说服。一般讲,张松虽然有些想法,但主意大不过闵捷。他往往会转念,一转念,就会觉得闵捷有气魄,有眼光。
理论上讲,警察的确是拿他们没办法的,主动权仍掌握在他们手里。
次日上午,沈行长秘书直接拨通了方晨的手机,很快,沈行长浓重的晋中口音响了起来,应该说态度并不和悦。
“我希望你们马上调查清楚,这个发邮件的人是不是就是犯罪分子!”
方晨得知事情原委,也吃了一惊。
“方晨,这件事我已经向陈行长汇报了,办公会还没有开。我们两个共同的感觉是,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在一个月里,行里一共损失一百多万了,可是到现在破案还不能算有眉目,是不是?这么下去,到哪天算一站呢?我不知道这个人想谈判谈的是什么,直觉上,胃口不会小,是不是?”
方晨说:“沈行长,您别着急,请您派人把这个邮件马上给我们传过来,好吗?”
“已经在传了!方晨,我们对你们寄予了最大的希望!”
“我们知道!”
方晨感到,他和总行的关系越来越像雇员和雇主的关系了,虽然没有拿到佣金,但银行为此付出了大量办案经费,交到了罪犯手里。他欠下的帐单也越来越多了。
五分钟后,邮件就发过来了,方晨、杨荣峰、徐方友和王云山等七八个人一齐聚在电脑前观看。犯罪方在信函中提出的建议是明确的,体现在中间一段文字里:
“这么解决:我们向你们提供自动修订密钥程序的程序,而且保证以后绝不再干扰信用卡业务,条件是:你们向我们一次性支付人民币1000万元。这对你们是划得着的。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就改变办法,把密钥卖给境外有关人员,我们认识好几个这样的人,我们自己只要愿意,也会接着取钱。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
“麻烦了!”
杨荣峰先就显得急切了:“难办了!怎么都不好办了。”
王云山说:“一定不能让他把密钥卖出去!”
徐方友说:“那当然,卖出去就麻烦了!”
方晨最烦的就是这些人说些无济于事的话,马上止住他们:“说怎么办吧!”又转身问聂红宝:“老聂,你说老实话,总行现在到底怎么考虑?”
聂红宝犹豫了一下,说:“我理解的不一定对……沈行长的意思是,要考虑修改程序了,而且要快。”
大家就望望方晨,方晨满脸不悦,沉了沉,说:“还是先和这家伙谈判吧,争取把他抓到!”
于是马上开会研究,把谢小米也喊来。方晨问谢小米:“从他的邮箱能查到他的电脑吗?”
“可以查查看。”谢小米回答。
“那就赶快查!”
会还没开完,浦局长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通知方晨,说沈行长马上启程来安灵,准备与公安方面商议,对案件做最后的“处理”。
“怎么个处理?”
浦局长立刻露出了不耐烦的苗头。
“这还用多说吗?你抓不住罪犯,银行还能损失个没完?”
合上手机,方晨的脸就绿了,恰在此时,谢小米返回来,说对方的IP地址竟然没有记录。
“什么叫没有记录?”
“登录的时候就没有记录,肯定用了什么别的办法。这个其实也能做到。”
方晨的脸就更绿了,半天没吭声。
接着就是开会。所谓开会研究也是瞎扯淡,没人能在会上提出合适的对策。杨荣峰主张,既然总行已经有所考虑,不如先听听总行的意见再作决定,这话说了也和没说一样。
方晨把会散了,还是把谢小米找到办公室里,请她坐下,表情肃穆,近似粗暴地问:“你说,现在到底是不是一个机会?”
“也可能,”谢小米还是有笑意:“不过技术上达不到。”
“要什么样的技术?”
“监测、定位。”
“我可以请部里的专家来。”
“那也没用。”
“你替我想想吧。你说得对,是技术问题,不过,他们怎么有办法?”
“什么?”
“他们监听了我们!通过什么?”
沈行长的飞机中午到了,浦局长、方晨、杨荣峰和聂红宝都去机场迎接,接到宾馆,当即议事。按惯常程序,本来应该是方晨先汇报侦破进展,杨荣峰、聂红宝等作些补充,再听领导的,可是沈行长开场便说:“我这次来是不得已而为之,党组开了个会,专门议这件事,我也作了检讨。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修改程序。新的程序已经设计好了,还想最后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方晨见他把话说得这么重,心里难受,也沉得很,马上接住话头说:“沈行长,修改程序代价太大了,而且,这个人留在银行,将来还是麻烦啊!”
沈行长并不领情:“那怎么办?我们当然更想抓到他,可是,抓得着吗?”
“抓得着。”
沈行长垂着眼角,丝毫不为所动:“你可以这么说,我们已经不敢这么想了。”
“沈行长,他不过是想最后敲一笔,说明他也胆颤了,说明我们有进展!逼到他家门口了!”
“你叫我怎么说呢?方总,我们等的时间太长了。”沈行长把右腿架在左腿上,“经济损失只是一方面,把密钥泄露出去,就不光是经济损失了。我们都要考虑政治影响,甚至是国际影响,影响会大到什么程度?你想过吗?”
这分明是比较不客气了,方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难以启口。
浦局长说:“老方,就这样吧,这次不能说没有进展,可是,我们还是要顾全大局,我同意沈行长和总行党组的意见,在这种时候,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能再冒险了!”
方晨没言声,杨荣峰就表态说:“我同意,程序修改以后,还是可以继续侦查!”
方晨仍然不言声,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脸一直那么沉着,大约很难看。沈行长就说:“方总,总行并没有否定你们前一段的工作。整个过程老聂都向我作过汇报,能进行到这一步还是很不容易的。来的时候,李行长还特地交代,要充分肯定你们的成绩。”
方晨说:“没什么可肯定的,人没抓到,就谈不上其它。不过,我还是坚持。我觉得,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现在机会又来了,我们可以和他谈判,拖住他!找到他的线索!”
沈行长说:“没那么容易吧?我们咨询过技术人员,他用手机上网,你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不一定。”
“没什么不一定的。”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也就实在没什么好谈的了,方晨叹口气说:“那就没办法了。”
浦局长盯着他,问:“你还想怎么样呢?”
本来事情也就这样了,可以聂红宝突然张口说道:“沈行长、浦局长,我倒有个意见,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沈行长和浦局长要他讲,他就说:“我觉得是不是可以综合一下,一方面,不耽误更换程序;再一方面,也可以考虑回复罪犯的要求,像方总说的那样,和他谈判,谈到什么地步算什么地步,争取发现线索——本来修改程序也需要一段时间。”
沈行长皱了眉头,说:“没这么简单!部里不是没考虑过,你和他联系上了,就要表态,答应不答应他的要求?无论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都是激化矛盾。倒不如不理他,反而争取时间!”
没想到聂红宝并未却步,还在坚持:“沈行长,我认为在这段时间里,方总他们是很有进展的,也积累了不少经验,罪犯的确是在不敢再贸然出动的情况下才来谈条件的,这也的确是个机会。修改程序,影响太大,不到最后,还是争取不走这一步解决问题为好。”
沈行长板下脸:“你能负这个责任?”
方晨马上插入,说:“责任当然还是我负,我也相信我负得起这个责任!”
浦局长甚为不悦:“你能负什么责任?你以为把你撤了职就算负了责任?经济损失你能负担吗?政治影响你能挽回吗?”
方晨说:“我相信我们能破案。”
浦局长说:“你相信,你相信算什么?案子是靠相信就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