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陪你纵身一跃
当第一颗钉子穿透霍兮的掌心时，她觉得整只手一定废了。
顾芝心拿着锤子用力敲打，将钉子固定在墙上，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指尖故作心疼。
“第一次玩这个难免有些把握不准。放心，我保证下一颗不会这样了！”
顾芝心选了一颗加长的水泥钢钉，在霍兮右边肩胛处比划着，“整个人能不能固定住就看它了。”说完便拉开她的领口，白皙的肩露出一半，由于营养不良，锁骨和肩胛处明显凸起。
“啧啧……好细腻的质感。”顾芝心把手覆在她肩头，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手指慢慢弯曲，指甲深陷进她的肌肤里。用钉子尖锐的一头对准她的锁骨，“霍家人是不是都像你这般能忍？”
霍兮的眼只能撑开一条细缝，而她眼前的这个疯女人正举起锤子霍霍发力，她呼吸减弱，在下一波疼痛袭来之前，已昏死过去。
顾芝心正值兴头，既没有停手的意思，也不打算就这样让她错过疼痛的瞬间。
一剂强力药注射进去，霍兮的知觉被强硬拉了回来，疲惫与剧痛在她体内持续反应，大滴大滴的汗珠冒在额上，惨白的唇透着乌色，为了避免拉扯伤口，她用最后一点力气靠墙支撑，而已经被固定在墙上的右手早已没了知觉。
锤子重重一挥，顾芝心脸上的狰狞不断放大。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霍兮看到她眼里的狂傲变成了讶异。
霍兮低头，一只手由后环抱住她，手掌覆在她的锁骨上，与那钢钉稳稳对峙。顾芝心疯了般用力敲打，可钉子被敲弯了也没能钉进去。
霍兮吸了吸鼻子，无力回头，只能侧头与身后的人相靠。她大概能猜出是谁，却从未想过他会出现在此情此景。
顾矣的下巴抵在她肩上，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嘴角的笑软绵绵的，温柔得不可思议，霍兮想，这大概是最有效的止疼药吧。
“你终于舍得有动静了……还以为你要躲起来一辈子呢。”顾芝心虽看不见顾矣，但知道是他的精神体开始活动了。
顾矣无动于衷，缓缓收紧怀抱，将她完全纳入其中。
“侄儿还是这么冲动，脱离躯体动用精神力，很容易消失殆尽的呢。”顾芝心一副得逞之势，看向霍兮，“无论是那副躯壳，还是你身边的这个精神体，若是能让你亲眼看着他暴毙，该是多美妙的画面呐……”
霍兮被触怒，想开口反驳却视线一黑。
顾矣蒙住她的眼，用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给了顾芝心一个回旋踢。
“多嘴。”
他冷冷看着昏倒在地的顾芝心，没有一丝动容。
霍兮感觉他的气息在靠近，隔着指缝她看到了他的脸，深蓝的印记已变成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如同盛开的红莲布满整个面部，与渐渐发白的唇色对比鲜明。
“顾矣……”
霍兮低声，眼角的湿润沾染在他的掌心，他默然收回手，眼里的失措一闪而过。
“顾矣……呜呜……”她的哭声被他堵在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如同找到浮木。
“很痛？”他问。
霍兮点头又摇头。
“待会儿会更痛。”他轻声。
她抬头，眼泪稀里哗啦。
“不过我陪你。”顾矣伸出手臂放在她嘴边。
霍兮满脸惊愕，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被人哄的滋味，右手便传来一股剧痛，刺穿掌心的钉子被生生拔出，本已没有知觉的手臂被无法言喻的疼痛所吞噬，她瞬间大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顾矣按着她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帮她擦干净。
“刚才给你机会咬我发泄，是你自己不要的。”
“一点前兆都没有！我哪里来得急！”霍兮大声道。
“既然如此，我把钉子再钉回去，等你准备好了我再拔？”
顾矣的笑容让她心神一荡，不禁想伸手去碰他的脸，但又担心指尖的血迹会沾染他，只好傻傻地停在半空中，憋了半天才问出一句。
“你……还好吗？”
“比你好一点。”
顾矣忽而把她搂紧，小心翼翼地拎起她受伤的手搭在肩上，弯腰一把将她腾空抱起。
心中的波荡已是天花乱坠，她抬头正好对上他的双眸。
“我可不想被你这病蔫蔫的状态拖累。”他眼中的笑意未减，如同绚烂花火。
顾矣抱着她一路从容，路过摊到在地的顾芝心时，毫不犹豫地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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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正午，出了地下室往天台方向走，一路上顾矣没出声，紧闭的唇愈发苍白，霍兮明显感觉到他渐渐吃力，但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争分夺秒。
她担心他的精神体会消耗殆尽，也顾不上疼痛，用那只惨不忍睹的手拉了拉他的衣领，伸长脖子凑到他耳边，“解开你封印的东西我拿到手了。”
顾矣看了看她的狼狈样，“没被发现？”
“我把它吞进肚子里了……嘿嘿。”
他顿了顿，“难得你会动动脑子了。”
“小石头感知不出那珠子是个什么物质，但保证说人吃了肯定消化不了。”
“那石头说得没错，就算你把它磨碎了吞进肚子了，我照样能用精神力把它聚拢逼出体外。”顾矣扬眉，“因为那本就是我精神力的一部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霍兮傻笑，想了想问道，“顾芝心跟你是什么关系？”
顾矣低头，将他这大半年来所受的遭遇轻描淡写。
“顾芝心是我的姑姑，她从小患上一种怪病，身体的衰老速度比正常人的要快，成年之后病情发展更是厉害，直到一年前她发现我的血能缓和她的症状……”
“所以她把你关到了地下室？”
“她知道我能操控精神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找人将我的精神力驱逐，并且上了封印。”
霍兮知道他刻意跳过了许多惊心动魄的细节，不过好在一切很快会雨过天睛，想起之前顾芝心用那些奇奇怪怪的器皿收集自己的血液，不寒而栗，“可是她为什么连我的血也……”
“你体内力量的滋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血液组成发生改变，用这种血液与抑制性药物相调配，就能抑制住她的病情。”
霍兮倒吸一口冷气，看来顾芝心的病已经由外而内地把她变成了个疯子。
“干脆趁着现在把你封印解开了吧！”
“不急。”顾矣淡淡道，“封印解开之后，精神体就会归附于躯体中，而在那之前，我得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可是……万一你撑不住怎么办？”
“担心我？”顾矣挑眉。
霍兮诚实地点头，反倒让他一愣。
踏入天台，顾矣把她放下，独自向栏杆处走去，霍兮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来这里做什么？”
“出去的路只有这条。”
她不解，顾矣继续道，“这家医院已被顾芝心接手，无论是地下室还是楼道内都有人看守。还有，你想要彻底离开，就得让他们没有再把你抓进来的借口。”
“什么意思？”
“你被关进地下室后，顾芝心为节外生枝，已经将你的住院信息销毁，换句话说，只要没有被监控摄像拍到你从医院里走出的画面，日后他们根本拿你没办法。”
“所以只有天台能避开监控摄像？”
顾矣点头，站在栏杆最边的一角低头往下看，“并且只有这里是死角。”
霍兮打了颤，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相信我吗？”他问。
她当然点头。
“那就跳下去。”顾矣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好不容易走到一半的她愣住脚步。
“呃……其实也不是完全相信啦……”她摆摆手，笑得一点都不真诚。
其实霍兮知道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相信顾矣也是毫无疑问的，只是面临抉择的当下，她会本能地害怕。
“看来你比较信得过这里的医生。”顾矣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啧啧摇头，“霍琳定会为有你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妹妹而感到欣慰。”
霍兮几乎要哭出来了，回头肯定是死路一条，可跳下去万一半身不遂怎么办！
“想好了么？很快就有人追上来了，你是想等他们来帮你投票表决？”顾矣双手抱肩。
霍兮默然片刻，忽而傻笑。
“还好有你陪我。”
顾矣微愣，朝她伸手。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前，手还没触到就听到身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
“霍小姐！你怎么又要跳楼啦！！！”
最先抵达天台的护士双手捂脸，那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已达天际。
霍兮深深闭上眼，又来了……
接连二三跟上来的医生护士个个惊慌失色，只有顾芝心慢慢悠悠，盯着霍兮漠然一笑，“从7楼跳下去不一定死，但绝对会面目全非，只是可惜了你的脸蛋呢……”
霍兮默默后退，下意识地躲到顾矣身后，尽管知道他们根本看不见他，对于她也算是种安慰。
“噢……忘了还有我的好侄儿陪你，我倒想看看他是要保你小命，还是护着他的精神体。”
“看来不能如你所愿。”霍兮很讨厌她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其实我刚才就想劝你了，都老命一条了，何必逞强自己驾驭浓妆厚粉呢？”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顾芝心气极，嘴角都在发抖。
霍兮转身跨过栏杆，脚踩天台边缘，低头往下看不禁心跳加速。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顾矣说。
她摇头，“怕什么！不是有你在嘛！”。
顾矣轻笑，紧紧揽过她的腰，纵身一跃。
疾风滑过她的脸颊，朝着地面直直下坠的瞬间，天台的人一涌而上，全是医生护士的尖叫声，而她的双手紧紧抱住顾矣，将脸埋进他的颈间，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让人莫名安定。
地心引力的作用似乎在经过3层楼的高度后就消失了，之后两人就像树叶，随风滑行。
医院渐渐离开她的视线，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如同他们正向明媚的方向靠去。
时间似乎被放慢了一般，而她看着他的侧脸，多久都不觉得腻。
最后他们落地在一片空地上，不远处是盘山公路，看上去像是城郊。
霍兮坐在石头上，目光远眺天际，随心所欲。伸手对着蓝天白云比划着，掌心一转，深红的伤口在阳光下丑陋不堪，已经凝结的血块凹凸不平，她悻悻合起掌心，皱起眉头。
“以后留疤一定很难看。”
“小命能保住再说。”顾矣的声音干涩低沉，犹如一推枯叶，轻轻一掰就断裂。
霍兮背对着他坐得笔直，孤单的影子倒映在石头上，默默低头。
“也对，顾芝心不会放过我，姐姐更不会收留我。”她把认识的人都回忆了好几遍，竟发现没有人可投奔。好像全世界只有她自己是一个国的。
“没有谁的怜悯是平白无故的。想要看清别人的真心很难，但你起码要有自保的本事。”顾矣沙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说这番话就像个老头子……”她回头，顾矣没有出现在应有的视线范围内，低头一看，他已经倒在地上。
凌乱的发遮住他的侧脸，暗淡的双眸映着她焦急无比的模样，明明已是虚弱不堪，他嘴角的笑依旧肆意蔓延。
“快！快告诉我要怎么把小珠子拿出来！”她几乎是飞奔过去，跪坐在他跟前。
“你还真不让人省心。”他的语速很慢，脸上的印记由红变黑，整个精神体渐渐透明，似乎已撑到了极限。
他抓起她的手，缓缓闭上双眼。
霍兮以为他是要死了，拼了命地晃动他的精神体，但很快就发现有股力量从掌心传入，随着血液渐渐流向体内，说不上舒服还是难受，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顾矣身上。
“它能让你在七日内不会被人感知到，就当是我给你的临别礼物。”顾矣吃力地朝她勾勾手指。
她边哭边靠近。
“想好自己的后路，可别让我白费力气。”
她用力点头，伤心得说不出话。顾矣的手掌缓缓覆在她的后脑勺，“下次再见，希望能一眼就认出你。”
下一秒，顾矣堵住了她的唇，用尽全身力气紧紧贴了上去。
除了混乱的呼吸，霍兮给不出更多的反应，她完全没弄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现在的画面。
当他的舌尖探入，她才渐渐收敛起自己六神无主的心。
原来，他是要收回小珠子。
顾矣扣住她的后颈，冰凉的舌尖不断深入探寻，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不敢添乱，直至唇角有血丝渗出，感觉顾矣一滞，动作竟变得温柔起来。
他双手下滑，捧着她的脸颊，呼吸的纠缠让她乱得一塌糊涂，尽管故作镇定，她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顾矣脸上的印记慢慢褪去，整个精神体被一层银光笼罩，霍兮瞪大眼睛看得仔细，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相貌，她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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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医院重症监护室内，一个已被初步判定死亡的患者不见了。
空荡荡的床上沾满血迹，地上丢了一堆强行拆开的纱布，呼吸机歪倒在一旁，门外的三把钢锁全被生生拧断。
查房的护士见状后立即按下报警铃，顾芝心匆匆赶来，看着一室凌乱，怒极反笑。
“是我低估了你。不过，来日方长。”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