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燕妮
（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甘肃省图书馆）
Дх．02479残卷存字10行，行22字到24字不等，字迹工整，书写规范：
1．风生雾谷之裙，香引云罗之袖，然后净仏国土，成就众生。荷
2．负沉迷，纲维大化，回轩宝相之域，数神寂照之场，指坭垣而长
3．往，承法身而遐览，悲均有栽，道运无垣，一切众生俱登正觉。
4．奉请莲花世界——叶间分身化佛，受弟子请，来降温室
5．奉请本释迦牟尼佛分身百亿，哀我微供来降温室奉请妙
6．吉祥尘沙菩萨哀受微供来降温室奉请上座宾头卢诸
7．大罗汉来赴道场清净沐浴奉请梵释四王、龙天八部来赴
8．道场入温室浴奉请四方诸大比丘来赴道场入温室浴
9．奉请式叉摩耶、沙弥、沙弥尼、优婆塞、优婆夷道俗成集，贤
10．□降临，严持香花。引赴温室。
此件文书为一沐浴前所诵《温室启请文》，前3行是称诵祈愿之语，后7行奉请佛菩萨、宾头卢诸大罗汉、梵释四王、龙天八部等神众和沙弥等四众赴道场入温室浴。这是目前所见敦煌文献中唯一的《温室启请文》，对我们探讨中古时期敦煌流行的宾头卢信仰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
宾头卢，全名宾头卢颇罗堕誓（Pindolabharadvaja），为释迦牟尼佛四大声闻之一，十六、十八大阿罗汉之首。他原为拘舍弥国优陀延王（优填王）之臣，王以其精勤，令其出家为僧，师从释迦牟尼，后证得阿罗汉果，对佛教的传播发展起了重要作用，是佛教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据传阿育王犹见之，头发皓白，白眉特长。宾头卢奉释迦牟尼佛之命常住世间应末世供，给众生种福，福田第一并以神通见长，其神化事迹广泛传播，天下设斋必以其为上座，逐渐形成了宾头卢信仰。
宾头卢作为受佛嘱护法的四大声闻之一，神力广大，利益众生，印度西域小乘寺中以宾头卢为上座，中国禅寺僧堂中央多安置宾头卢像。宋释道诚《释氏要览》卷3“伽蓝立庙”条云：
中国僧寺立鬼庙，次立伽蓝神庙，次立宾头卢庙（即今堂中圣僧也。始因道安法师梦一胡僧，头白眉长，悟安云：“可时设食。”后十诵律至，惠远方知和尚所梦即宾头卢也。于是立座饭之，寺寺成则。《法苑》云：“圣僧元（原）无形像。至宋泰初未正胜寺僧法愿、正喜寺僧法镜等，始图形像矣。今堂中圣僧，多云是侪陈如，非也。缘经律不令为立庙故，不走四天供故。又安法师梦是宾头卢故）。其信仰唐代颇为兴盛，道宣就讲：
今终南山、太白、太华、五岳名山，皆有圣人，为住佛法，处处有之。人有供设，必须预请。七日已前，在静室内安置坛座，烧香列疏，闲户祈求，无不感应．至时来赴，凡圣难知。若不尔者，缘请既多，希来至饭。今时有作宾头卢圣僧像，立房供养。亦是一途。
刘宋沙门释慧简译《请宾头卢法》述祈请宾头卢降临之法：
请时于静处烧香礼拜，向天竺摩梨山，至心称名言：“大德宾头卢颜罗堕，誓受佛教敕，为末法人作福田。愿受我请，于此处食。”若新作屋舍，亦应请之言：“愿受我请，于此舍床敷止宿。”若普请众僧澡浴时，亦应请之言：“愿受我请，于此洗浴。”及未明前，具香汤、净水、澡豆、杨枝、香油，调和冷暖如人浴法。开户请入，然后闭户。如人浴讫顷。众僧乃入。凡会食澡浴，要须一切请僧至心求解脱。不疑不昧，信心清净．然后可屈……若新立房舍床榻，欲请宾头卢时，皆当香汤洒地，燃香油灯；新床新褥奋绵敷之，以白练覆绵上。初夜如法请之，还闭房户。慎勿轻慢窥看，皆各至心，信其必来。精诚感彻，无不至也。来则耨上现有卧处，浴室亦现用汤水处。受大会请时，或在上坐，或在中坐，或在下坐。现作随处僧形。人求其异，终不可得。去后见坐处华不萎，乃知之矣。依此《请宾头卢法》，若新作屋舍、会食、澡浴，均可请宾头卢，故随着宾头卢信仰的流行，天下食堂、浴室等食、浴、宿之处皆供宾头卢。晚唐五代的敦煌，宾头卢信仰流行，Дх．02479就是信众澡浴前所诵的《温室启请文》，首先奉请佛菩萨、宾头卢等圣众降临温室应供，然后信众才人温室沐浴。虽然目前尚未见到新作屋舍、会食时奉请宾头卢的材料，但由此件《温室启请文》可推知当时敦煌信众在食、浴、宿之处皆供圣僧宾头卢。
唐代沙门释道世鉴于当时作斋奉请宾头卢多不依法，在《法苑珠林·受请篇·圣僧部》中重新强调了奉请宾头卢之法：
施主先须预扫洒佛堂及安置圣僧坐处。洗浴洁身，烧上名香，悬缯幡盖，散众杂华，手执香炉，尽诚敬仰。奉请三宝及以圣僧，十方法界一切圣凡亦皆普请，受弟子请，降屈圣仪来临住宅。若是贫家无好香华，复无安置之处，然须临时斟酌。僧未坐前先上好处安置佛座，扫洒如法。其次好处安圣僧座，敷设软物新白净者，布绵在上……安圣僧座及以献食，亦不得越过尺六高处安置，尺六已下如法僧座则得。亦不得作塑形圣僧在座安置，倘报身自来，岂可推却塑像而坐？亦不得在寺将常住僧器盛食，恐报身来不可触僧，净器而食。若用钵盂及俗盘器献者。即通化报，最为如法。
敦煌文献S．6036为一《贫女因子落番设供斋僧感应记》：
（前缺）锦绣罗绮，唯须新净，布缣等物，□□□□□□僧座不得安置素（塑）像，倘报身自来，恐无座（坐）处。昔有贫女，儿子落番，不知所在。设一小供，愿见儿子。缘家贫乏，毫（豪）富者不肯赴斋。其女遂入伽蓝。求哀忏悔，恨其贫贱。须臾之倾（顷），忽见一老僧，问其女云：“哀祈至甚，愿求何事？”贫女答言：“家有小供养，请僧不得。”其老僧便随贫女，受其供养。食讫，乃索一分斋食，鞋靺一量，老僧云：“将与汝儿去。”遂擎出门，便不见。其女却入家中，不逾食倾（顷），忽见（后缺）
其中所讲祈请佛、圣僧等降临应供时的奉请法，正与上引《法苑珠林·受请篇·圣僧部》所要求相合。接下来记述的是一则佛家灵验故事，作为前述设供请圣僧法的灵验例证而抄写，灵验故事中的老僧即是指圣僧宾头卢的化身。此灵验故事非常典型，虽未见于传世文献，但结构相仿、旨趣相近的同类故事流传很广。S．6036的主要目的是宣扬置设供养，祈请佛、圣僧等降临应供，灵验故事则使其更具说服力，与Дх．02479《温室启请文》一样，表明了宾头卢信仰在敦煌的流行。
S．6036宣扬设供斋僧，而敦煌出土的12件《请宾头卢疏》，即说明了当时佛教信徒设斋礼忏，疏请宾头卢的法事活动颇为盛行。如S．4632《曹元忠请宾头卢疏》曰：
谨请西南方鸡足山宾头卢颇罗堕上座和尚
右今月八日南瞻部洲萨诃世界大宋国沙州就□（当）寺敬设大会，伏愿大圣誓受佛敕，不舍仓（苍）生，兴运慈悲，依时降驾。谨疏。
乾德六年（968）四月日弟子归义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敦煌王曹元忠疏。
S．5696《淳化三年（992）八月内亲从都头陈守定请宾头卢颇罗堕上座疏》：
谨请西南方鸡足山宾头卢颇罗堕上座和尚
右今月二十七日南瞻部州萨诃世界，今于大宋国兴善坊巷就弊居奉为故慈父都押衙七七追荐设供。伏愿大圣誓受佛敕，不舍苍生，兴运慈悲，依时降驾。谨疏，并巾钵。
淳化三年八月日内亲从都头陈守定疏。
12件《请宾头卢疏》的行文、结构、用词大体相同，说明请宾头卢有一定仪轨，要列疏预请，宾头卢信仰有一定的规模。P．3107v疏中不写明斋主及作疏人姓名，而只写“某某”，说明这是一件用于请宾头卢的范文，也说明在敦煌请宾头卢很普遍，需要有范文提供给众人摹写。人们除了在平时设食供养宾头卢外，还在为亡人设斋超度祭奠时，设食供养宾头卢，如S．5580《亡僧文》中即云某七斋时请宾头卢：
……时则有至孝某乙，奉为阇黎某七追念之福会也……于是龙香玉馔请梵，今日请宾头卢于五天，召名僧于十地。以斯净福，先用庄严阇黎所生魂路，惟愿广截恶道，直指西方……
类似的还有七七斋（S．5696、S．5957、P．3645e、P．3765）、三年斋（藏026va、P3107v）、祖先忌辰（S．2974）时。S．4624《诸杂斋文》“逆修”条中云：“逆修某七道场……启召圣僧宾头卢而降趾”；S．5639《释门应用文范》“逆修”条中亦有“斋厥今宏敷宝殿，广瑞幡花；请鸡足上人，命龙象之圣众。设斋百味，兼舍家财，炉梵宝香启嘉愿者”之语，说明敦煌民众除专门供奉外，在各种斋会时也不忘祈请宾头卢，足见宾头卢信仰之流行。
在燃灯、转经、结坛发愿等法事活动时，人们也不忘祈请宾头卢降临道场，以证功德．并护佐国人。
我们从敦煌石窟艺术遗存中对宾头卢信仰之流行亦可略窥一二。莫高窟第285窟南壁东端即绘有“宾头卢度跋提长者姊”一铺，共画有四个情节：宾头卢托钵行乞、宾头卢倒悬空中、跋提长者姊置饼于水池、跋提长者姊跪于地皈依佛教，此四情节将整个故事的主要内容表现了出来。虽然由于古代敦煌的食堂、浴室、寺观均已不存，单尊宾头卢塑像我们难以见到，但在宾头卢信仰后期及延续的十六罗汉像中仍可看到。敦煌西千佛洞第19窟可称为罗汉堂，开凿于五代，主室北壁龛内绘坐佛说法，龛外两侧及东、西两壁绘罗汉像四层，现存164身，东、西壁下方泥台上塑罗汉像，残存13身。壁画中的众多罗汉布局规整划一，应为塑像中宾头卢等十六大阿罗汉之眷属。莫高窟第97窟南、北、东壁俱回鹘绘十六罗汉像，俗称罗汉洞。第一罗汉绘于北壁，罗汉双手合十，结跏趺坐于岩石上，身旁的岩石上置一花瓶。罗汉前侧面有一人从水（地？）中出，捧盘进献二摩尼宝珠。榜题为：西瞿陀尼洲第一尊者宾度罗跋罗堕阁大阿罗汉与自眷属一千阿罗汉等，敬奉佛敕，不入涅槃，作大利益。另外，榆林窟第39窟主室南、北壁共存回鹘绘罗汉像5身，莫高窟元代第95窟亦存罗汉11身。第95窟罗汉像中宾头卢眉长数尺，拄杖坐于竹制太师椅上，前有一人为其托起长至于地的眉毛。可见唐五代宋后，宾头卢作为十六罗汉之上首仍广为敦煌民众崇奉。
由于宾头卢信仰的广泛流行，敦煌写卷中为数不少的《十二时普劝四众依教修行》中也有对宾头卢应天下供的称颂。《十二时普劝四众依教修行》将一日一夜分为十二个时辰来联章歌咏，一个时辰唱一首，全辞采用通俗易懂的民间歌辞，流畅的三、三、七、七、七言句式，宣扬佛教的基本思想，劝诫世人去贪念、戒杀生、心向善，“持斋念佛加精进”，以现世之修行，减来世之苦果，使之“闻心改彻”。一心向善，皈依佛门，供养佛祖。此类歌辞在敦煌地区广为流布，敦煌写卷中共有8种218首。《十二时》之《偶中巳》，唱赞僧众法会设供斋僧，宾头卢大罗汉应供，世人须持斋念持西方三圣，定能往生西方净土或“向天宫礼慈氏”：
偶中巳，时严善，胜事皆从此时辩，一时如来持钵时，二当天众经行散。
纯陀供，香积饭，法会斋筵陈供献，州州梵刹扣金钟，处处道场排玉馔。
或平安，或追焉，尚尚高僧离竹院，起草簇成鸳凤台，霜笺缕作莲花。
俗昙花，悬盖伞，玉像金容光灿烂，神抵之类沐羞珍，鸦乌已来皆饱满。
利存亡，益家眷，凡是有求皆满愿，不唯攘却万般灾，兼乃（约）除千户难。
宾头庐（卢），大罗汉，应供此时天下遍，如斯设施益郡生．总是如来巧方便。
弥陀国，兜率院，耍去何人为障难，十斋八戒有功劳，六道三途无系绊。
佛法中，须用意，得此人身岂容易，若落边方（下）贱中，佛法师憎永难值。
难后人，须庆喜，百分之入无一二，幸于乱世遇篷花，又喜残年逢合利。
学持斋，究经义，亲近大乘生惠智，夜夜长伐照佛灯，朝朝劝换淹花水。
念观音，持势至。一串数珠安袖里，目前灾难不能馒，临终有如眼睡相。
利益言。顿切记，功果教君不灵弃，若非净土礼弥陀，定向天宫礼慈氏。
总之，晚唐五代宋初即归义军时期敦煌宾头卢信仰兴盛一时，请宾头卢法十分流行，从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到平民百姓、僧人，均热衷于设食供奉宾头卢，敦煌文献中12件《请宾头卢疏》、S．6036《贫女因子落番设供斋僧感应记》、P．2054等多件《十二时普劝四众依教修行》充分说明了这一点。Дх．02479《温室启请文》则向我们展示了宾头卢信仰流行的另一方面的表现，即敦煌信众在沐浴时，置设供养，念诵《温室启请文》，祈请佛、圣僧等降临应供，之后方入浴室沐浴。并有可能在新作屋舍、会食时，在食、浴、宿处皆供奉圣僧宾头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