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爸,我考上啦,我考上龙城一中啦!”陈子君麻利地停好自行车,也顾不得满头的大汗,就直冲往父母的房间里叫唤。
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却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奇怪了,这么热的天,爸妈这是去哪儿了?子君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懊恼,这么大的喜事,这么开心的时刻,竟然没人在家!
妹妹前两天去了大姨家,哥哥暑假在外勤工俭学根本就没回家!喜悦没有人分享也是件蛮心塞的事情!
不过,子君还是高兴,从心底里透出来的高兴。她考上龙城一中啦,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龙城一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升学率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全县每年考出去的大学生,龙城一中的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这在现在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放到二十年前,那可是相当了不得的。
外面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头顶上热得都能煎鸡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今年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而湘北又一惯以暑热难挡著称。
子君一路顶着大太阳骑着单车回来,刚才忙着找人一时不觉得,这会儿却是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她又冲进厨房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往嘴里猛灌了几口。
脸也晒得通红,额前的刘海此刻也正粘乎乎的贴在额头上。子君索性又拿了脸盆从水釭里舀了水,拿着毛巾将自己上上下下地擦洗了一遍,这才舒爽了些。
跑了一上午,肚皮这会儿也咕咕叫了起来,她掀开防蚊的网纱罩子,桌上摆的还是早上吃剩的两碗酸菜,根本没有做过饭的痕迹。
爸妈这是去哪儿了?子君心里的疑惑越发的重了。她又跑出去站在台阶上望了望外面的大日头,蝉在树上可劲地叫着,一丝儿风都没有。
要去哪儿找爸妈呢?会不会是去了地里?平常正午时候也都回家休息了啊!不管了,先去隔壁家问问。
“王奶奶,您知道我爸妈去哪了吗?”
“是君君啊,你屋里今天卖西瓜呢,赶紧帮你爸妈去数钱!”老人乐呵呵地答道。
“好呢,回头请您老吃西瓜!”子君拍了拍脑袋,转头骑着单车就出门了。
也不知道爸妈忙得怎样了,要是差不多了,她得赶紧回来坐午饭给,省得他们饿肚子。
他们小组总共四十来户,全部住成一排,后面便是广阔的田地。子君骑着自行车往东行二百来米,再转弯往北行五百米左右就到自家的地。
他们乡位于洞庭湖之畔,早期是由湖畔的泥砂淤积围湖造田而成,土地肥沃,出产丰富,在远近是有名的富庶之乡。
人们顺应时代潮流都纷纷盖起了小洋楼。像子君家这样还住着平房的,要么是懒惰不事生产的,要么就是像子君家这样劳动力少,孩子多的。
骑着自行车不过几分钟就到了,远远的便看见地里一片狼藉——堆在地上的西瓜、乱扔着的扁担和箩筐、停在路旁的一辆大货车……
子君地心突地一跳!这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什么人。子君四处张望,转着圈子地找,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块地里看到了同组的李婶。
“李婶,你看见我爸妈了吗?”子君气喘吁吁地问完,又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捋了捋粘在额头上的刘海。
“哎呀,君君,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赶快去医院,你爸爸他出事了!”
“我爸,我爸他怎么啦?”声音不由得高扬,尾音还带了些颤抖。
“从大货车上摔下来,唉呀,头都摔破了。你赶紧去医院!县医院!”
“不可能!”子君难以置信,心莫得沉到谷底!
看到抢救室外哭泣的妈妈,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尽管这事实让子君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
爸爸是在装西瓜的大货车顶上拉绳,中暑摔了下来。爸爸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组里有名的干活能手,有技术、有力气,好多小伙子干活儿都赶不上他。怎么,怎么就会出事呢?这个问题反复地在子君的脑海里盘旋。
妈妈早就哭花了眼睛,“君君,你爸爸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妈,没事的,爸爸一定不会有事的。”子君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妈妈,可是带着哭腔和流淌的眼泪早已出卖了她佯装的镇定。
组里的青壮年劳力一大半都在这里,看到她们娘俩这样都不禁摇头叹息。
“志礼屋里的,你莫哭,应该没得事,车也不是很高。”似乎听到这样的话总能感觉到一丝安慰。
“是啊,陈大嫂子,陈大哥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可焦急的等待还在继续,手术室的大门一直紧闭,组里的人也陆续的散去,只留下几个主事的人。
陈志礼倒下了,地里的事情还得做,这种时候不需要拜托,他们会将剩下的事情做完。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她们来说都是煎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大门才终于打开,妈妈和她热切地望着那医生,却听到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患者伤到了头部,已经进行了手术,这两天如果能醒来就没有生命危险,如果醒不来……”
王兰芳突然无力地往一边倒去,子君手忙脚乱地去扶,惊慌地大叫“妈——,妈——”
“真是作孽,这陈老大倒下了,他们母子几个可怎么活哟!”
“是的啊,三个孩子都还在读书呢。”
“治病都还不晓得要好多钱,也不晓得醒不醒得来,唉。”声音在子君的周围响起,子君却早已没有了知觉,爸爸的倒下意味着什么,早熟的她早已经明白。
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明明天气那么炎热却让人感觉如坠冰窖,那一幕幕像一卷黑白胶片拍摄的蒙太奇电影般在子君的脑海里不时地播放。而那张录取通知书,被她紧紧地拽在手心里,也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湿,字迹都已经晕染开来,回家后被她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再未曾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