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雇佣兵打开笼门,把两只手都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毛绒绒的啮齿类动物——可能是松鼠或者幼獾之类的东西。
“这是第一个送到我这边来的被感染体,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9点,”女雇佣兵转过身,将它轻轻摊在桌面上:“我已经观察了它整整一天。”
“为什么会叫你观察?”
“那、那可能是因为……”女人回头看了看阿斯朗,颇无奈地道:“我拿过洛马琳达大学医学院的博士学位吧?”
“……哪个洛马琳达大学?美国的那个?”
女人点点头:“06届博士毕业生。”
“嘿,我他妈就不懂了,你放着年薪百万的工作不做……”阿斯朗摇摇头,“算了算了……你观察出什么名堂了没有?这‘感染’是怎么回事?”
“在解剖之前还不好下定论,”女人用手轻轻摩挲着那只动物的背,皮毛之下显出了些许红色的细小颗粒,“但我注意到每种动物被感染的程度都不一样,这只栗尾豚鼠身上的水晶一直没有变化,而其他样本的感染程度都在缓慢增加……”
“你说的‘样本’都是动物吗?”
“对,”女人点点头,“豚鼠,灵猫,还有一条小蛇……嗯,还有人,”她朝窗户指了指,“外面肯定还有更多被感染的动物散在岛上,我们不可能把它们都抓到。”
阿斯朗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天夜里遇到的大狗——显然,那“东西”也是“被感染者”中的一员:
“如果接触水晶就会立即被感染,那么按理说,整个岛上应该到处都是这玩意儿了。”
“不……”女人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或许……我只是猜测,”她顿了顿:“这种‘疾病’还处在潜伏期,比如这只豚鼠,它虽然已经被感染了,但只能说……怎么形容好呢?只能说是病毒的携带者,还没有发作,或者说,还没有被激活。”
女人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这也让她捡回了一条命,起码阿斯朗现在不准备杀她。
“那这水晶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清楚,”女人摇摇头:“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个医生,但我知道在矿井里面还有一个临时试验室,有五个从美国请来的生物学家在下面工作。所以我估计……”
“你估计什么?”
“我估计矿井里有更多的样本,说不准这水晶就是就是从那里挖出来的矿石。”
矿工在挖掘的时候,不慎惊扰到了自远古时代起就凝结在地下的“恶魔”——某种人类从来没有发现过的、结构类似于水晶但性质完全不同的“元素”,这的确是非常合理的假设。阿斯朗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下矿井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她天生就对矿井这种又邋遢又狭窄的环境没有好感。
“而且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女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捧起豚鼠,转过身面对阿斯朗:“你看哦,这个部分,”她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豚鼠屁股上的小小水晶凸起:“我只要一碰这里——”
阿斯朗刚想要上前一窥究竟,远方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闷响。
那是多么可怕的声音啊!
所有玻璃窗都在同一时刻被震得微微打颤,地面、天花板、眼前的一切,连同整个人的思想和身体,都随之上下颠簸起来。这是一种带着回音的刺耳沉鸣,仿佛从遥远的地狱深处迸发而来的汽笛声,由外而内,由表及里,撕开耳膜的防线,直接在颅腔内震荡回响。
即便是戴着头盔的阿斯朗也有些站不住脚,难以克制的眩晕感让她不得不伸手扶住墙面,眼里所看到的景象也仿佛是出了错的数码视频,全是重影。
在大口大口的呼气之后,她拼尽全力睁开双眼,却看到了令人惊骇非常的一幕——
那个有着美国顶尖医学院博士头衔的女人,倒在地上,双手捂脸,指间渗着血丝,发出令人费解的“嘶嘶”声。她的身体在不住的抽搐,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动能力。而那只本来已经半死不活、一动不动的豚鼠,却趴在她胳膊肘旁边,用一种诡异而恶毒的目光朝阿斯朗这边凝视。
怎么可能?一只普通的小兽,怎么会有如此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阿斯朗慢慢站稳脚跟,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你还好吧?”
她刚准备伸手去搀扶女人,那只豚鼠突然挺直上身,用可怕的嘶鸣朝她发出警告。也就在这时,阿斯朗注意到这只小动物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陀螺状的水晶环,体积甚至比原来的本体还要大,颜色也比之前更深。
“哇!”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咪,阿斯朗朝后一步猛跳,手脚并用地趴在地上,她弓起背部,摆出马上就要向前扑去的攻击姿态。
打小时候起,阿斯朗就一直觉得自己比同龄少女的胆子要大——而且要大很多,但是今天,她浑身战栗,冷汗直冒——她是真的怕了。
房间里的每一个笼子都在颤抖,而且幅度越来越大,阿斯朗不知道里面曾经都关了些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现在那里面一定都装着怪物——像是眼前这只豚鼠般的半水晶怪物。
“是那声音!”阿斯朗心想:“一定是那声音‘激活’了这些动物身上的‘感染’!”
作为这惊悚一幕的巅峰,女人松开了捂着脸的双手,撑住地面,想要爬起来。似乎是胳膊上的力气不足,她没有成功,胸口压住豚鼠又倒了下去。阿斯朗发现这女人身上从脖根到背心的衣物已经支离破碎,红色的细长水晶笋布满了整个上半身,错落有致,就像是豪猪背上的刺。不仅是这些晶石本身在迅速长大,新的水晶笋也从身体的其他部位缓缓钻了出来,一边微微蠕动,一边散出火焰般的红烟,蒸腾翻覆。
出于人类本能中的恐惧,阿斯朗向后退了两三步。突然,她想起身后还躺着另一个被感染的雇佣兵,连忙回头查看。
萨姆不见了,只留下墙上足有两米见方的一个大洞,洞的破口如犬牙般细碎,屋外的狂风透过这个洞灌进工棚内部,将碎屑、纸片和其他小物件吹得上下翻飞。
无论是谁在墙上开的这个口子,它的力气一定大得吓人,与昨晚遇到的大狗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重量级上——它绝对是一只真正的怪物!
诡异的“嘶嘶”声将阿斯朗的注意又吸引回了身前,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便被什么东西重重踹到肩膀,向后仰倒过去。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通过CATS系统上显示的数据,阿斯朗依然能大概判断出身体承受的损伤,以及刚才那一击的分量——
她还扛得住。
袭击者没有给阿斯朗任何喘息的机会,“刷”的一声整个儿扑了上来,将她压倒在身下。
从已经残破不堪的制服上看,这个怪物应该就是刚才倒在地上捂着脸的女人。当然,她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了——菊花般绽放的水晶簇取代了她的整张脸孔,中央则是一个像是章鱼嘴似的奇怪凸起,细小的水晶片组成了两圈齿状的物体,看样子是准备要把阿斯朗给生吞活剥。
阿斯朗偏过头,躲开了第一次啃咬,她注意到女人的两条上臂长出了盔甲似的水晶护肩,但肘部以下仍然是维持着有机物的状态——只是已经血肉模糊,活像两条从中间被剁烂了的树根。
“都跟你说了,放着好好的医生不做……”阿斯朗抬起右腿,顶住对方的小腹——那里仍然是柔柔软软:“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吧?”
一个标准到可以当做柔道教学的卧姿巴投——阿斯朗把怪物狠狠向后掀去,将它那张可怕的菊花脑袋重重掼到地上。
在双臂挣脱的瞬间,阿斯朗以肘撑地,将身体上下翻了个个儿,然后以左手为轴,侧旋半周,用一记漂亮的鞭腿将怪物扫了个四脚朝天。
地上散落了许多红色的水晶碎片,这让阿斯朗突然信心大增。她一个后空翻拉开距离,顺手操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手枪,举起便射。子弹击穿了怪物的头部和肩膀,它只是稍微抽搐了几下,便又坚挺地站了起来,但被射中部位的水晶并没有复原,这让它本来就丑陋扭曲的外形显得更加光怪陆离。
显然,水晶怪并非刀枪不入——意识到这一点的阿斯朗连忙双手握枪,仔细瞄准。
这次被击中的是左腿膝盖,效果立竿见影——怪物马上便跪倒在地,但它没有屈服,而是以手代脚,一点一点地向阿斯朗这边爬了过来。
就在阿斯朗犹豫是该继续打还是赶快逃时,另一边的工棚里传来了密集的枪响,由于大风的关系,声音不是很清楚,其间似乎还夹杂了一点人类的呼喊与哀鸣。她朝面前的怪物射出最后两颗子弹,然后扔下枪,准备过去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路过停机坪的时候,阿斯朗注意到每一个金属箱都在不安分的摇来晃去,好像正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壳而出。
她穿过另一间工棚墙上的大洞,却发现自己已经来迟了。袭击这里的家伙打穿了墙壁进来,把每一个人都剁成了碎块——以至于都不好分辨究竟有几个受害者,然后又打穿了另一面墙壁出去。
它下手极狠,而且速度惊人,唯一端着枪的残尸,也只是打出了几发子弹。阿斯朗丢掉了手里的弹夹,走到朝向山脊的破洞前。
阴风呼啸,即便是穿着CATS作战服戴着头盔,她依旧可以感觉到那吹拂面门的阵阵寒意。
山下,被烈烈飓风拨乱的苍翠正在疯狂地左摇右摆,就像是一口气灌下三瓶伏特加的醉汉,一边摩挲着发出嘈杂的呓语,一边像海浪般上下起伏。忽然,在这片美轮美奂的绿色汪洋之中,浮现出了仿若星火般转瞬即过的不和谐——
一道红光。
然后又是另一道红光。
已经猜到那是什么的阿斯朗,被难以名状的恐惧与绝望所包围,她对这个岛的命运,对自己的命运,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转过身,退回屋内,看到地上的残肢碎肉在自己脚边翻滚蠕动,反而见怪不怪了。如果说被“感染者”接触过的一切都会变成新的“感染者”,那么很快,整个裴吉特岛就会变成爬满了“移动红色水晶”的地狱。
也许,还不只是裴吉特岛。
她蹲下身,捡起一小段可能是手腕的东西,在它的表皮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锥形红色凸起,有些已经钻出头来,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就像是结婚戒指上的小块红宝石。
阿斯朗突发奇想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她记得有哪个研究员曾经提到过,CATS作战服采用了最先进的生物纳米技术和纤维材料,理论上讲,应该也算是“有机物”的一种,但显然,水晶对它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而之前那个倒霉女人也使用了橡胶手套——橡胶当然是典型的有机物,可也没有被水晶感染。
这同样是很有价值的情报,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发现会拯救许多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