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冷冰在右臂上卯足了劲,半跳起身,反手将整个小臂砸在林飞羽的天灵盖上,而后翻转身体,用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林飞羽甩到几米之外,还“捎带”扭过了他手里的沙漠之鹰。
整套打击在五秒内全部完成,动作行云流水。
“把每一次上步,都当做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步;把每一秒,当做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秒。赌上全部,然后心若止水,找准对方内心震颤的一刹那,击溃他防御中最柔软的部分……”
一如往日——语气、频率,甚至于说话的神态,冷冰都和当年训练林飞羽时一样,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冷……”林飞羽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冷冰?”
他表情痛苦,如鲠在喉: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白袍男人偏了偏头,“认不出你的老领导了吗?”
愤怒、憎恨、惊惧与悲伤,这些难以抑制的感情,像洪水般涌上胸口,眨眼间便冲破了林飞羽心头的堤坝,让他浑身战栗到几乎无法思考:
“怎么会呢?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其实我早该料到你会出现……”冷冰答非所问地回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性质不明确的地外坠落物’是写在条例中的第三款第一项……也就是典型的第四类事件。就像那次在内蒙古的任务,还有印象吗?林飞羽,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我们……”
林飞羽根本就没有心情听对方七扯八拉,一个可怕的念头正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等等,冷冰,你……”他压低声音,艰难地咽了咽喉咙,“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所谓的‘骑士’吧?”
冷冰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笑意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直来直去呢。”
他用右手轻轻掸开盖住上半身的斗篷,露出白色的短马甲,在那大致是左肩的位置上,赫然印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猩红色十字架。
“不是所谓的‘骑士’,”冷冰顿了顿:“如果非要得到一个正式的称谓,你可以叫我‘大十字军战士’冷冰。”
虽然第一个闯进脑海的想法是“这混蛋的脑子又坏掉了”,但林飞羽还是强迫自己仔细揣摩起冷冰的每一句话:
“大十字军战士?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你的头衔?”
“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嗯,很好……”冷冰兀自地点了点头:“正如我所教导的那样,随时保持适当而有节制的风趣,是展现绅士风度和打压对手气势的小诀窍。”
“我可不记得你还教过这个,”林飞羽阴下脸道:“你给我看的那标志是什么意思?加入红十字会了?”
“我不打算向你隐瞒,”冷冰一边缓缓转过身去,一边不紧不慢地道:“理由就和我当年唯独没有杀掉你一样……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选择走上我这条道路,只是现在,我们谈话的方式还有待纠正。”他向被称为“米娜”的白袍女孩伸出右手,对方则心领神会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白色的沙漠之鹰,恭敬地递上前去。
林飞羽看了一眼地上的G36突击步枪,估算了一下“冒险”的成功率,最终还是放弃了。
“走上你的道路?”林飞羽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道路?叛徒的道路?”
冷冰朝米娜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对方连忙欠了欠身,退到五米开外。
“在差不多五分钟之后,等我要说的话全部讲完,你就会明白……”冷冰转过身来,再次以正面对着林飞羽:“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自己的信仰与忠诚。”
“你背叛了自己的祖国!”林飞羽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你背叛了曾经宣誓效忠的人民!你背叛了与你出生入死的同胞手足!”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曾经以能叫你一声‘兄弟’而无比自豪的我!”
“我知道你一定在恨我,”冷冰依旧是和颜悦色地道:“你一定觉得我罪无可恕,一定觉得我是为了钱——或者别的什么一己之私而离开了国家安全保卫局……但我要说的是,你错了,林飞羽,我自始至终,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我加入特勤七处时的初衷——为了‘真实的正义’。”
“鬼话留着说给鬼去听吧!”林飞羽猛地一摆手,横眉怒对:“去说给那13面五星红旗去听吧!”
冷冰若有所悟地“嗯”了一声:“本来应该是14面,我没料到裴佩竟然会命那么大……哦对了,那丫头的近况如何?能走路了吗?还在暗恋你吗?”
这最后的一句话着实刺激到了林飞羽,往日的种种,忽然在眼前一闪而过,他难遏胸中的怒火,攥紧双拳闷吼道:
“冷……冰……”他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当时没能亲手送你下地狱。”
冷冰不加掩饰地仰头一笑,突然用沙漠之鹰朝自己身侧的地面空射了一枪,打得尘土飞扬,随后抬手把枪甩向林飞羽所站的位置,就落在他的脚边: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林飞羽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地上的手枪,又抬头瞄了瞄面带微笑的冷冰。是的——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却搞不明白对方的动机。
“在怕什么啊,飞羽?”冷冰摊开双臂:“你觉得传授你白手的我,会偷偷在身上藏着武器吗?”
正是这句话让林飞羽心存忌惮——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白手”的创始人,对他抬枪相向并不明智,尤其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此时林飞羽弯腰去拾沙漠之鹰,冷冰至少有五种手法将枪夺下,然后顶着自己的下巴扣动扳机。
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林飞羽再次低头确认了沙漠之鹰的位置。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把握,但不得不说,这的确可以称之为一个“机会”——毕竟,林飞羽本人亦是“白手”的使用者,他很清楚这种技巧的弱点。
必须找点什么东西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林飞羽很自然地想到了刚才装进衣兜的那个小试管——这恐怕也是现在他身上唯一能摸出来丢过去的东西了。
在抬手把试管甩向冷冰面门的同时,林飞羽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伏身扑向地上的沙漠之鹰,还不等起身,便朝斜上方盲射出一枪——即便无法命中,这至少能让冷冰分心、紧张那么半秒,让自己能有一个瞄准的机会。
可是他错了。
第二枪还没来得及出膛,冷冰就已经扼住了他的右手腕,随即便是一记劈肘打在了脸上,这个很像是泰拳的动作,直接砸破了林飞羽的脑门,将他硬生生地轰倒在地,经历了几秒的昏厥之后才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冷冰握着沙漠之鹰,站在大概五步开外的一个试验台前。看见林飞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叹了口气,摇着头道:
“我记得我教过你,羽,不要在没有瞄准的情况下胡乱开枪。第一,你不知道你会射中什么;第二,你不知道你还有多少颗子弹可以浪费。”
“七发……”林飞羽抹去嘴角的血珠——刚才被击中面门时,自己的牙齿咬破了下唇:“1986年马克七型的点四四口径沙漠之鹰,弹夹容量是九,你一枪,我一枪,还剩下七发。”
“在战斗中不忘留意弹药的消耗,嗯,还算不错。”冷冰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悠然姿态:“……记得你的第二次任务吗?在可可西里。”
“黑色藏羚羊的那次吗?”林飞羽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怎么?”
“如果不是我在枪里多留了一颗子弹,利雅的偷猎队早就把你给分尸了。比起那时你进步了很多,但还远远不够……”冷冰拍了拍手里的沙漠之鹰,“首先你错误地估计了手中武器的后坐力,这是一把枪口动能1600焦耳的大家伙,你竟然在身体还没站稳的时候单手射击?你指望着能打中谁?”说着,他摊开右手掌心,把刚才林飞羽扔过去的小试管捏在指间:
“还有,这是什么?”
他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心急表情:
“你把这个丢过来干什么?想恐吓我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发动没有意义的攻击!你就算是没带匕首,也应该扔一个我接不住的东西过来啊。”
林飞羽大吃一惊,回想起刚才被击倒那一刹那间的情形:难道冷冰在朝这边冲过来的同时,还“顺带”用右手接住了自己砸过去的试管?——刚才冷冰选择了有些别扭的肘击而不是直拳,莫非也是因为怕损坏手里的试管?
实力的差距远远超过之前的估计,林飞羽不得不重新审视对方把枪丢给自己的意图。
“2011年6月15日,还记得这个日子吗,羽?”冷冰继续道:“我们为了抓住‘将军’的线人,在人贩子手上买下那个瞎眼的傣族女孩,有印象吗?”
林飞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记得,那次任务是冷冰少有的几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我们假扮了蛇头,伪造了出国签证,还要求当地警方配合我们上演了苦肉计……”冷冰稍作停顿,露出淡淡的微笑,“结果不仅没有逮到‘将军’,还搭上了诱饵的命……”冷冰用手指了指腰:“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忘记自己的伤疤,对吧?”
林飞羽不禁想起了当时身体被灼烧的剧痛,以及女孩那蜷缩成一团的、被烧焦的尸体:“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们当时采取更果决的手段,”冷冰把手里的试管轻轻抛起,又一把握住,“‘丢一个对方接不住的东西’,至少可以保住那女孩不死。”他顿了顿:“不要发动没有意义的攻击,羽,要么全力以赴,要么全身而退。不豁出性命,你又怎么能战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你这是在干嘛呢?”林飞羽咬了咬牙:“还在教育我?”
冷冰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无论是好是坏,我都得对你的表现负责。”他眉头一松,把沙漠之鹰在手里旋转半圈,突然向林飞羽抛了过去:“再来。”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手枪在空中的抛物线很高,林飞羽不敢把视线从冷冰身上挪开,只能用余光来判断距离。在沙漠之鹰刚好飞到头顶的刹那,他双腿发力,原地小跳,用右手食指勾住了枪把。
也就在同时,冷冰突然闪身冲了过来——那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白色的长袍和斗篷在空中飞扬,就像一道耀眼的闪电,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扑到了眼前。
“该死!”林飞羽心头一紧,突然间慌了手脚。如若是平时,如若对手换一个人——随便是哪个,他都能够应付自如,但现在,林飞羽却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手,连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都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压下枪口,瞄向已经扑到身前的冷冰。
“啪!”——没有打中,在扣动扳机前的刹那,冷冰牢牢地架住了林飞羽的双腕,高举过头。
“因为手中握着武器,所以执著于这点可怜的权力,以为这个身外之物,便是足以压倒对手的砝码,却忘记了人类最强大的力量正是自己。”冷冰平静的语气中透着淡淡杀气,“‘白手’,羽,我的‘白手’,正是打碎这种奢望的钥匙,是克服对‘武器’依赖而诞生的绝技。你身为‘白手’的传人,怎么能把这么基本的原理给抛在脑后?”
沙漠之鹰就架在对手的脑门上方,但手腕被锁住,枪口怎么也转不下去,林飞羽情急之下,抬起膝盖顶击,却被冷冰侧身以单肘挡下。
“现在才想起来使用白手的技法,”冷冰摇了摇头:“不觉得太迟……”
不等他说完,林飞羽突然后仰上身,横起额头撞向对方的正脸。冷冰不慌不忙地偏头闪过,用肩膀迎着林飞羽的面门重重一靠,顿时将他打得鼻血四溢,染红了冷冰身上的一小片白袍。
“肩袭。”冷冰似是自语,用极短促的语气道:“快速,有效,出其不意。”
乘着林飞羽向后仰倒的势头,他突然一步向前,用膝盖磕中林飞羽的腹股沟。
“顶膝。”
这一下攻击不算太重,以冷冰的力道来说,显然是留了手,他不等林飞羽站稳,突然松开林飞羽的左腕,攥起右拳打在侧肋之上。
“寸拳。”
失去平衡的林飞羽朝后打了个踉跄,如若不是右腕还被冷冰紧紧制住,他多半已经躺倒在地了。
“叩击。”
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冷冰在右臂上卯足了劲,半跳起身,反手将整个小臂砸在林飞羽的天灵盖上,而后翻转身体,用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林飞羽甩到几米之外,还“捎带”扭过了他手里的沙漠之鹰。
整套打击在五秒内全部完成,动作行云流水,如同舞蹈般流畅而优雅,与其说是在战斗,冷冰更像是在表演——或者确切地说,是在“教学示范”。
他看着瘫在地上的林飞羽,掸了掸自己斗篷的边角:
“把每一次,都当做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步;把每一秒,当做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秒。赌上全部,然后心若止水,找准对方内心震颤的一刹那,击溃他防御中最柔软的部分……”
一如往日——语气、频率,甚至于说话的神态,冷冰都和当年训练林飞羽时一样,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刚才的你,因为心存忌惮而没有拼尽全力,”他继续道:“因为心存杂念而动作变形,就像我以前常常跟你说的,‘在战场上片刻的迟疑导致死亡’,而刚才你就像是一个已经破了壳的鸡蛋,又怎么能够向坚如磐石的对手贸然发起攻击?”
躺在地上的林飞羽根本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他艰难地支起上身,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赶紧把头晕目眩的感觉撵走。随着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他的指尖突然碰到了另一个“机会”——那横在手边的,不正是之前“投降”时自己丢到地上的G36C?
无需多想,林飞羽立即拽过突击步枪,可还没有来得及抬上胳膊,冷冰便将手里沙漠之鹰给扔了过来,眼看就要被这铁疙瘩砸中面门,林飞羽不得已只能横枪格挡。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短促,在这如迅雷般闪过的“砰”声之后,冷冰脚上的棕色皮靴便死死踏在了林飞羽的胸口,将后者整个人踩在地上。
实在是太快了——自认为身手敏捷的林飞羽在冷冰面前,不得不甘拜下风,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