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张方劫帝去长安
抛下了邺城,拥着惠帝跑到洛阳的成都王颖现在落到十分尴尬的境地。世上什么人最叫人瞧不上眼呢?穷亲戚、输光的赌徒、倒台的高官。成都王颖这几点现在全占了。现在洛阳城军政大权在握的张方看一无所有的成都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任何政事都不与他商量。人的价值完全由他的社会角色决定,完全由他拥有的本钱决定。输得光溜溜的成都王颖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政治侏儒的地位。这时豫州都督范阳王司马虓、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司马懿弟司马孚曾孙)又及时雨般地来打落水狗,他们联合向惠帝上书,说成都王颖这人难担重任,应该封给他一邑之地,以度余生罢了。成都王颖知晓了司马虓与司马楙的上书,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张方进驻洛阳后,乘着皇帝百官都在邺城的空当儿,放纵部下在洛阳刮地皮。现在洛阳的地皮刮得差不多了,挖地三尺也难见新的油水挤出来。他们都是关中人,有利时尚可在洛阳盘桓,现在利尽了,就想回到关中去。他们想把惠帝也劫到长安去,让河间王颙“挟天子以令诸侯”,晋朝的政治中心则会转到长安,河间王则会借日月之光,指点江山。可怎么才能说动惠帝与百官迁都长安呢?两种方法:暴力与欺骗。张方首先得把惠帝骗出宫,然后劫入大营,载入长安。于是张方劝说惠帝去谒庙,惠帝不去,也许他有预感,张方心术不正,在玩什么鬼花招儿。他沉在宫中,不走出半步。张方这个气啊,心想,我纵横四海,势能燃千里烽火,力能屠百里城郭,骗个傻子还费这么大劲(傻子一根筋,有时还真就比正常人难骗),我可没工夫跟你闲磨牙,软的不行来硬的。
永兴元年(304)十一月里的一天,张方领兵直趋皇宫大殿,要把惠帝拉出宫中。惠帝见张方一伙面如恶鬼,气势汹汹,吓得飞快跑入后园的竹林中躲藏起来。张方派兵士四下搜寻,可怜兮兮的惠帝被兵士们从竹林中拽出来。惠帝富有天地,天地却不能藏其一身,悲莫悲兮!张方命人将自己的车赶到竹林边,逼迫惠帝上车,惠帝只好流泪从之。张方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对惠帝拱了拱手说:“如今盗贼猖狂,皇宫护卫不多,希望皇帝到我的大营中去,我一定尽死力保护陛下的安全。”涕泪横流的惠帝茫然四顾,后园物华衰微,萧萧竹林摇落霜风,空落落杳无人影。百官在张方进宫时就已逃散,现在正不知躲在何处战栗呢。惠帝揉揉哭肿的眼睛,见中书监卢志还陪在自己的身旁,惠帝百感交集,哭得更加哀痛。卢志便劝惠帝:“今日之事也只好先到右将军(张方时任右将军)大营中去歇息了。”
惠帝就这样被张方连骗带吓地弄到了大营,并应允去长安。惠帝不知道如何守住司马氏的江山,因为那是大局,但却知道皇宫中的美人、宝物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因为那是小局。于是便命令张方准备车辆把美人、宝物都载到长安去。这正中张方下怀,洛阳城如割韭菜般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这皇宫天下财宝聚集之地,一直没能染指。这回皇帝下令了,名正言顺,“奉诏”而抢。抢吧!抢吧!皇宫不设防啦,张方的将士一拥而入。宫娥彩女,抢来做小老婆,金银财宝,抢来做家私,流苏、武帐割下来做马鞯。结果是司马氏从曹魏那儿夺来的府藏一直到这些年积存下来的家底全部一扫而空,比被蝗虫啃过的庄稼地还干净,统统都落入了张方及其将士的腰包。宝物、女人全部抢完了,张方充血的双眼恨恨地盯着洛阳皇宫的广厦华屋,怨自己无妙术,将其一并装入囊中带回长安。不能带回长安,还是让它化为灰烬比较称心如意。张方下令焚烧司马氏在洛阳的宗庙、皇宫,卢志制止了他,对他说:“当年董卓无道,烧毁了洛阳,百年之下,骂声犹存。将军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快,背此骂名。”张方眨了眨发红的眼睛,沉思半晌,总算把伸出的魔鬼般的手缩了回来。
张方拥惠帝、成都王司马颖、豫章王司马炽等西去长安。河间王司马颙早得到消息,亲自率领官属步骑三万迎惠帝于灞上。惠帝入长安,以河间王颙的府第做皇宫。尚书仆射荀藩、司隶刘暾、河南尹在洛阳为留台,长安的皇宫发出什么命令,留台便承制行事,照章执行。接着,羊献容也被恢复皇后身份。
傻皇帝捏在自己手里,那还算得上是一份政治本钱。可这个不尴不尬的皇太弟司马颖现在输得一干二净也陪着皇帝到长安来了,难道河间王司马颙真的会把这个光杆司令皇太弟当作储君供奉起来吗?当然不会。十二月,河间王颙便以惠帝的名义下诏废掉了这个皇太弟,只保留了成都王的封号,而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惠帝有兄弟二十五人,到永兴元年(304)时,只存司马颖、司马炽和吴王司马晏了。司马晏才不及中人,患有风疾,口眼歪斜。由于形象不佳,姿质庸下,连平日的朝觐都被免掉了,这样的人是不能做储君的。所以司马炽是唯一一个候选人了。皇室子孙凋零之速,西晋为最。
二十八、司马越卷土重来
跑回封地的东海王司马越闷声不响地发展着自己的实力,现已拥有重兵。河间王颙扔掉成都王颖后便想拉拢东海王越与自己共同辅政,他以惠帝的名义下诏封东海王越为太傅,召他来长安。又分别拜司马越的弟弟高密王司马略为镇南将军,镇洛阳;东中郎将司马模为宁北将军,都督冀州诸军事,镇邺城。
东海王司马越接到诏书,辞太傅一职,不理河间王颙的示好与召唤。他觉得这种“示好”与“召唤”中可能包藏着某种阴险。他不会到长安来的,静水深流,他留在自己的封地,自有一种垒石成山的长远打算。
在劫惠帝迁都长安的举措中,张方是立了大功的。张方升职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整座长安城都掌控在张方的手中。为了显示权力的淫威,永兴二年(305)四月,张方下令废掉远在洛阳破败宫殿里的羊皇后。
没有应诏来长安做太傅的东海王司马越,其志向是自己独掌朝中大权,而不是来长安仰河间王颙的鼻息。永兴二年七月,东海王越感到讨伐河间王颙的时机已经成熟,便以张方劫迁车驾为由,传檄四方:“欲纠师义旅,奉迎天子,还复旧都(洛阳)。”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接到檄文,看到战乱又起感到很恐惧,怕树大招风,便主动把徐州都督一职让给了东海王越,自己则为兖州刺史,东海王越拥有了徐州的兵权,势力更大了。而他的弟弟司马略都督青州,司马模都督冀州,三兄弟是目前晋室实力可以和河间王颙抗衡的一个强大分支。范阳王司马虓、王浚等都参加了这支联军,并公推东海王司马越做联军的盟主,准备择日起兵攻取长安,迎回惠帝。
西取长安的大军还没有开拔,现坐镇邺城的东海王越的弟弟平昌公司马模便与成都王颖的部下公师藩先打了一仗。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成都王颖被废掉皇太弟及一切官职后,他的部下都很怀念他、可怜他,想替他争回一点往日的风光。成都王颖镇邺,开始时听从卢志的劝谏,多有德政,统治者的滴水泽润,部下与百姓都会当作河流看待的。公师藩决定起兵,替成都王颖夺回邺城。公师藩自称将军,在鄃县起兵,不久便聚众数万。在这支大军中,就有日后建立后赵政权的羯人石勒。
石勒是上党武乡人,初名?其人壮健而有胆力,雄武好骑射。太安中,并州大饥,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掠胡人卖往山东为奴,以所得充作军资。时年二十余,亦被掠,卖与茌平人师欢家为奴。师欢见其相貌雄奇,非常人之相,便给了他自由。师欢家与一马场相临,马场的头目叫汲桑,以能相马与汲桑结好,后二人又招十八位壮士为“群盗”,号称“十八骑”。待公师藩在鄃县起兵,与汲桑带领马场牧人组成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前去投军。汲桑在路上始命?以石为姓,以勒为名。由此,一个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胡人王者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公师藩一路上攻陷了阳平、汲郡。不久,大军直逼邺城。
平昌公司马模万分恐慌,遣使四处求救。范阳王司马虓派其将苟晞与广平太守丁绍共同攻打公师藩。公师藩仓促之间起兵,即便是将士勠力杀敌,终是寡不敌众,大败。公师藩回鄃县,石勒、汲桑回牧场,养精蓄锐,日后石勒再次出山会以势不可挡之势驰骋中原大地。
公师藩搅起的风波平伏下去了。永兴二年(305)八月东海王司马越发兵西取长安。临行前,东海王越以琅邪王司马睿为平东将军,监守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司马睿请求东海王越把他的参军王导留下来做自己的司马,司马越应允,从此开始了一段君臣风云际会共创帝王基业的历史佳话。
西征大军一路由东海王司马越率领从徐州出发,有甲士三万,进屯萧县。另一路由范阳王司马虓率领,从许昌出发,进屯荥阳。可是又出事了,联军大张旗鼓地去讨伐河间王司马颙,进军的鼓声还在云中萦绕,张开的军旗还未染上征尘,敌人的影子还远在天边,内部又开始动手,自己胡乱打起自己来了。这种联军的机制十分松散,不比乌合之众强多少,绝大多数州、郡将领参加某一支联军,都是为了捞取好处,一旦发现好处捞不到,甚至个人利益还受到损害时,立马换旗易帜,反对联军。我披坚执锐地跟着你们攻城略地,不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吗?现在“利”都没了,我还跟你联合啥劲,难道我参加联军是无私奉献来了?那不是扯吗!
联军中有一支军队为左将军、豫州刺史刘乔率领。做了联军盟主的东海王司马越自认自己有权承制(秉承皇帝旨意而便宜行事)调换各州刺史,于是就安排范阳王司马虓为豫州刺史,让刘乔去做冀州刺史。这一调动可捅了马蜂窝。刘乔与诸州郡起兵是为了迎大驾东归的,不是为了让出自己的重镇的。况且你司马越虽是联军的盟主却没有资格代表皇帝说话。皇帝远在长安,不闻与你密诏,你有什么资格“承制”呢?刘乔不但不让出豫州刺史的位置,还发兵讨伐范阳王虓。但范阳王虓在此事上似乎没有什么过错。为了师出有名,刘乔便以讨伐范阳王虓的亲信刘藩、刘舆、刘琨父子三人为借口,进攻范阳王虓。刘琨父子亦是西晋一朝的名人,特别刘琨是位著名的诗人,更是一位爱国将领。永嘉元年(307)被封为并州刺史后,曾在北方只手擎天,抗击胡人,最后壮烈为国殉职。他的人生颇为跌宕起伏。刘琨早期与兄刘舆阿附贾谧,混迹于二十四友中间,当过太学博士、尚书郎等官职。赵王伦杀贾后、贾谧、石崇、潘岳、欧阳建等,刘琨因为妹妹是赵王伦长子司马荂的妃子而幸免。有如此一层关系,赵王伦篡逆当“皇帝”,********皆受重用。司马荂被立为太子,刘琨则为太子詹事。三王起义师讨伐赵王伦时,刘琨被赵王伦拜为冠军将军、假节,参与了孙会率三万禁军与成都王颖的生死之战,三万禁军败光后,刘琨狼狈而归。赵王伦死,齐王冏辅政,以刘琨父子皆为当世名人,不但没有问罪,反而好官照当之。待到齐王冏败,范阳王司马虓也觉得********人才难得,他镇许昌,便辟刘琨为司马。待到范阳王虓参加联军西征,便以刘舆为颍川太守,东海王越则以刘藩为淮北护军。
刘琨与其父兄从政轨迹七扭八歪,浑浊不清,于是给人留下了话把儿。刘乔抓住********的历史污点不放,一面上书晋惠帝,列举********的罪恶,一面发兵许昌,攻打范阳王虓。东海王越本来可以发兵支援范阳王虓,可刘乔早有准备,派长子刘祐在距萧县不远的灵璧将东海王越的大军堵住,使这支队伍半步前进不得。此时因职务调动而对范阳王司马虓不满的东平王楙也前去投靠刘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