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左丞傅咸是位刚简有大节,识性明悟之人,他见杨骏执政后,朝廷内外,怨气渐凝,便对他说:“现在皇帝比较谦虚,委政于明公,而天下人都以为这样做不对,因为你承担不起这份责任。周公大圣,辅助成王时,还有流言蜚语呢!况且圣上已经成年,不需要你这样辅佐,等大行皇帝丧葬之事完毕,明公当审思退位之宜,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忠于王室的。”
又冒出一个多事的,傅咸不但多事,还挺难缠。一次不听,就再劝。杨骏越来越觉得他挺“各色”,整天如一只大牛虻,在我耳边嗡嗡嘤嘤瞎叫唤啥?我来掌权,那是司马氏宗庙社稷之福,你还让我退让,我退到哪里去?难道我是道貌清心之人去做岩穴之事?难道我是庸庸碌碌之辈(正是),去听笙歌观艳舞做富家翁?政治智慧不是别人能够教会的,一大半要靠自己的头脑在政治风云的变幻中悟出。杰出的政治家(不做伦理评判)其实都是伟大的天才。像杨骏这种“琐琐”之辈,也玩政治,结局只有一个,被政治玩死。
杨骏准备把傅咸也踢出朝廷,让他去做个郡守。杨骏的第三位外甥李斌对他说,把所有的正直臣子都赶出朝廷,你会越来越没有人望,越来越失去威信。杨骏才不情愿地住了手。杨骏的弟弟“三杨”之一的杨济对由裙带而得的高位渐生疑虑,外戚不是皇室的根基,今日却手遮朝廷之天,宗室与功臣仰其鼻息,此乃晋室王朝与杨氏家族的双重灾难。他对傅咸说,如果家兄(杨骏)征大司马汝南王亮回朝辅政,自己退身赋闲,杨氏一门可得免耳。不然的话,当有灭门之祸。“三杨”之中的杨珧也劝乃兄分权与宗室,否则恋慕权势,必招横灾。杨骏已被掌权的乐趣烧得头脑发胀,他的智商根本驾驭不了这么大的权力,他像一匹愚蠢的驴子,力不从心地拉着晋朝这辆庞大的车子,义无反顾地朝着倾覆的道路走去。人入迷途,唯死亡能够终结。
十六、八王之乱拉开血腥大幕
“德未为人所服而受高爵,功未为人所归而荷厚禄”,其实是官场大忌,能够风光荣耀,全在靠山支撑,靠山一倒,立马塌台。杨骏的靠山是睡在峻阳陵中的司马炎,他在靠老皇帝的余威在颐指气使。可他似乎不大明白这一点,以为自己真的靠官职获得了某种高超的政治能量,这种错觉是多么坑人!杨骏被权力欲烧得昏乱了头脑,没有注意到宫廷中有另一座“山”,正瞪着阴冷凶狠嫉恨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她不是司马家的那些无赖儿郎,她也不是大晋王朝一个可以被杨骏玩弄于股掌之上,说外放就外放说贬黜就贬黜的臣子,她是当今的国母,心藏九曲机关,面呈黑煞之气,破坏性才能可搅得周天血雨的皇后贾南风!
西晋从晋武帝驾崩后,杨骏辅政,表面上看一切也都按程序走得挺正常。老皇帝埋了,新皇帝登基了,太子立了,杨芷荣升为皇太后,贾南风荣升为皇后。臣子们呢,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该滚蛋的滚蛋,该倒霉的倒霉。任何一个王朝在新老交替的时候,行的不都是这套路数吗?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自晋武帝归西后,这个王朝的天空实则是浓云渐积风不定,一场血腥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它要以许多人的头颅来向这个将会一天比一天混乱的王朝呈上第一批人牺的祭献。
贾南风的父亲贾充活着时,便是贵为外戚的“三杨”也没有贾充的势力大。现在贾充已去世,贾家势力的代表人物则是贾南风了。贾家与杨家一开始矛盾并不明显,在贾南风能够入主东宫做太子妃并做稳太子妃的这两件大事上,杨艳、杨芷两位皇后暗中相助多多。杨艳死后,杨芷代替从姐进宫成为晋武帝的第二位皇后,杨芷对贾南风不薄,在暗中常有庇护。贾南风妒忌多权诈,司马衷又宠信她又畏惧她。她进宫后别的嫔妃罕有进幸者,就是司马遹的生母谢才人也被她隔绝一室,不许与傻皇帝见面。贾南风嗜杀成性,曾经手杀数人,一次见到被傻皇帝宠幸过的怀孕侍妾,挺着小丘般的肚子走过来,她醋性大发,以戟掷侍妾,侍妾的肚子砉然而开,有一男婴随刄坠地,母子当场俱亡。皇宫中的血腥,人命如蚁。晋武帝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想废掉贾南风。如此嗜杀酷虐的后妃,皇家的血脉从此只会干涸萧条,这种行为对神器的损害,与无君之心的反叛之人有什么不同。晋武帝决定把她从东宫送到洛阳城西的冷宫金墉城幽闭起来。杨芷站出来了,她对晋武帝说,贾充有勋于社稷(杀高贵乡公曹髦),应该世世代代受庇护,贾妃是其亲生女儿,正在妒忌的年岁,不能以一错掩大德(又是一个糊涂人,用高倍放大镜看,也看不出贾妃这人有什么德,还大德呢)。甚至连杨珧、充华赵粲(杨艳舅父之女)都为贾南风进美言劝晋武帝不要废掉她(一窝糊涂虫!组团挺贾南风)。晋武帝的耳根子大约像树脂或热水烫的面团那么软,他除了逼齐王攸之国外,心中似乎没有一个生根的主意。既然大家都说不废贾妃,那就不废好了。当年太子可废而不废,终使倾覆洪基,现在太子妃可废而不废,终使司马氏家族瓜蔓连伤,一个帝国也血流成河。
杨芷大约是属于做好事不留名那一种高尚型人物,她对贾妃的庇护都是在背地里悄悄进行的,她的美意没人透露给贾南风,所以贾南风可一点不知道她的心意。而当着贾南风的面,她却摆出皇后的势派教训贾南风要贤淑良德,遵守妇道。贾南风感到皇后处处排斥打击自己,皇后的心凛然似冬,又冷又狠。皇帝要把自己送到金墉城幽闭起来,一准儿是她在皇帝面前进的谗言,进行挑拨诬陷。由此贾南风对杨芷怨恨弥深,她暗暗发誓,此仇早晚必报。善意被误解时,善意就像一个美丽的裸体婴孩,被吸入黑蛇的口中,被它的毒液筮尽后,连渣沫都不会吐出。
此为贾氏与杨氏的旧怨。晋武帝在时,皇后杨芷为六宫之首,香盖百花,贾南风忍而不发,待时日耳。且仇怨藏之越久,窖之越深,毒性越大。晋武帝死后,杨氏父女专权,傻皇帝一如木偶,朝廷大小之事,皆如杨氏父女拍板。对于权力欲比杨骏还炽烈的贾南风,她会让这种局面持续下去吗?皇帝是智障,皇帝媳妇却腹有谋算,能够与任何人竞智争权。就算是现在朝廷要站出来个掌权者也该是我贾南风,怎么能是你杨氏父女呢?你们杨氏父女的靠山已经躺在峻阳陵里与老鼠、狐狸、幽风野草做伴去了,你们也该知趣地让出这块政治舞台,让我贾南风亮相表演。
此为贾氏与杨氏的新仇。旧怨新仇涌在胸中的贾南风决定对杨骏父女下手,一是夺权,二是消愤。
夺权,必将杨氏一门的官职削除干净,打回他们的白丁本相;消愤,必置杨氏父女于死地,夷其三族、党羽,斩草除根。
贾南风磨刀霍霍,云乍起,几番风恶。杨氏灭门之祸已迫在眉睫了,杨骏和皇太后杨芷还在那里晕晕乎乎地享受着掌权的乐趣呢。其实还是人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为好。杨骏的执政风格是严碎刚愎,小器之人,目光短浅,只见芥豆,不见高山,或者以为芥豆就是高山,所以办的事儿,挑的刺儿,出的道儿,难免都是小处着眼,小处入手,鸡零狗碎,拉拉杂杂,没有大局弘量,为人又刚愎自用,听不得半句不同意见,这难免就常和属下发生矛盾。殿中中郎孟观、李肇是杨骏最看不上眼的两个卫官,平时看见孟、李,不是眼睛朝天,就是训斥指责,积怨已非一日。
偏这二人亦是精灵古怪之辈,他们猜出了贾南风的心思,顺着这种心思,二人诬告杨骏将要造反,废掉晋惠帝自己坐龙椅,贾南风每天都在等待这种诬告出现,现在它终于来了。可身为皇后,贾南风不便直接与两位卫官联系,恰好司马衷在东宫做太子时的太监头目董猛是贾南风的心腹,贾后便与其密谋,让他与孟观、李肇结成一伙,共商诛杀杨骏,废除太后的惊天大事。可这三个人结合起来的小集团,贾南风掂掂他们的斤两,觉得他们站在皇宫大殿里,分量也不比狗尿苔重多少,举大事需有一二四海归心、朝野推重之人,作为标志性的符号,方有号召力,说服力。
贾南风首先想到的是汝南王大司马司马亮,他是惠帝的亲叔爷,宗室血脉至浓,被杨骏赶到许昌,与杨骏仇恨至深,官居大司马,握有兵权至重,实为清除杨骏的第一人选。贾南风便令李肇星夜赶往许昌,约司马亮起兵,共讨杨骏,削除后党,还权于皇帝。不料这汝南王亮虽为大司马,胸中一无孙武之策,二无白起之猛。在要动真格的面前,汝南王亮又一次草鸡了。他对李肇说:“讨伐杨骏干吗呀?不用费那个瞎劲,杨骏的残暴天下共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自行灭亡啦。杨骏这人嘛,不足忧也。”司马亮把杨骏交给时间进行冷处理,期待他有一天自动灭亡,或者自然死去。这大约是一种老子般的智慧吧!
求汝南王亮不成,贾南风、李肇又把目光转向了司马炎的第五个儿子、楚王司马玮的身上。司马玮时年二十一岁,少年果锐,气势鹰扬。太康末年,晋武帝临终前,为了给傻儿子司马衷多树屏藩,让司马玮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贾、李二人密谋一番,觉得楚王司马玮身上具有参与一场宫廷政变的各种有利元素。他少年果锐便勇于****踏入刀山剑丛,不计后果,不思回旋,缺心眼儿,少权变,一股杀伐之气,只顾胡乱喷洒,不懂得玩刀的必死于刀下。这样的人用他时,实在是任主人驱赶,舍生忘死追赶猎物,头脑缺弦的猎狗,不用他时实在是替人受过,任杀任剐没有退路的替死鬼。
贾、李心中大喜,借力打力,再也没有比楚王司马玮更好的人选了。李肇不辞辛苦,又找到楚王玮,密告诛除杨骏之事。楚王玮可不比汝南王亮,楚王玮一身年少的盛气、戾气、杀气,每天都不知道往何处发泄。诛除杨骏?好啊。他与贾南风、李肇一拍即合。于是便求入朝,犹疑局浅的杨骏面对楚王玮的请求,又想要他来,又不敢让他来。转动了一番心眼儿后(其实也没啥心眼儿可转的),还是让他来了。
晋惠帝元康元年(291)二月,楚王司马玮及都督扬州诸军事的淮南王司马允(司马炎之子)入朝,与贾南风结成一伙诛除杨骏。
由此八王之乱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