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环已悄悄来在白年青身后,她轻轻传音与他:“喊啊,喊上八十万零一千!”白年青回头一看,燕环稍胖,但姿色极佳,他就对燕环一笑。他这一笑有名堂,叫作个:我阮囊羞涩。
他心里道:天哪,八十万、八万、八千我也没有啊。
他喊不出。
燕环气得两眼一瞪,传音道:“你喊八十万零一千两,燕姿楼出钱,又不要你出,你怕什么?”
白年青一笑,不讲话。
燕伊道:“有没有人再喊价了?如果没有,这一只宝龟就归刘老先生了。”
燕伊说话时瞧一瞧白年青,那目光是让他喊价。
白年青心中一动。
这时燕环在他耳边传了三个字:“燕二娘。”
白年青心里一怔,随口喊出:“八十万零一千两!”
众人沉寂,随之大哗。
果然燕姿楼眼光不错,这人白年青武功来得,珠宝行当也是硬手。
大凡珠宝商人,皆有这么一个怪癖,只想自己的买卖越做越好。只盼别人的买卖越做越糟。盼别人看走了眼,买了水货,盼别人的珠宝跌了价,没卖出好价钱,盼别人的红货保镖途中被劫,盼那劫了货的是个小角色,巴巴地来找自己,贱价脱手。盼自己发大财,盼别人倒大霉。
珠宝市上,盼自己中意的那东西没人嚷价,盼自己不中意或买不起的珠宝越嚷越高,最好是不得成交。
有人与财大气粗的刘丛嚷价,岂不叫人高兴?
刘丛已是皤然白发,人挺发福,胖胖的,有一点心宽体胖的样子。他虽然体胖,但心可不宽,徐老怪推他再做一年天下第一珠宝商人,叫他心里美滋滋的很快活,不意燕伊轻轻一句话,就把这天下第一的名头给了那个怪模怪样的毛头小子白年青,这让他好不恼火。这只白龟他早打算好了,也早就耳闻,心中也有数,一定要把它买下。他真以为他会是天下第一珠宝商人,那样在人们叫到六十五万两时,他才开口,一锤定音,这只白龟归他自己了。虽然这做法众人不齿,但也没有敢当面或背后讲他点什么。他是天下第一珠宝商人,别人能奈他何?可这一叫,竟然众口铄金,把他的叫价抬至八十万两。他狠心叫价,一定要压众人一头,让他们知道知道京都宝华斋刘丛老先生的厉害。
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个珠宝行中听也没听说过的白年青意然叫出了八十万零一千两。
让刘丛老先生气恼的是他竟然犯了珠宝商人的两大忌讳:拦口与跳叫。
拦口是珠宝交易时的一大忌讳。众人一递一应喊价时,你喊一千,我喊两千,他喊三千,时间都差不太多,中间虽略有停顿,但没有很长的间歇。这表示那一件珠宝的实在价值还没到那个顶实的数码儿,所以人们就一递一应地叫。这是正常叫价,没人在意。但当有人叫了一个实在价码,或者叫了一个极大的价码时,这时众人就都沉默下来了。可珠宝市上的规矩是,你如果执意想要这件珠宝,你绝不能让行市上的主持人问话,主持人问三次话无反应,这件球宝便归了那个叫价最高之人。主持人问一次话后,你迅速应对,这说明你已经迟疑了一阵子,处在想要与不要之间,如果主持人问了两次,你再加价,则属你对那个叫最高价码的人打了一“拦口”。
拦口,是你对那人有意挑衅,是你执意要在这件珠宝上与那人争一个高低。
拦口,是对那人的一个抗争。跳叫,是珠宝行上的又一个忌讳。人家叫一千,你叫两千,人家叫三千,你叫四千。这时有人叫四千零五十两的,这叫“小涨”,说明人家认定这珠宝不值那么多银子,人家只是喜欢。也想执意要这件珠宝,你必须叫个四千一百两。这表明你对别人尊重,你小涨我也小涨,但我执意要这件东西。当仁不让,对不住了。然后双方一递一叫,直叫到一方止住或又一次两次小涨为止。珠宝市上有这个规矩:人家小涨是让步,你也小涨叫价是礼敬,买卖不成仁义在。
刚才有人喊价,同刘丛用的是五百两,是七十五万九千五百两,到八十万叫价的。
白年青竟然不用“小涨”,一叫就用了一千两。
这象是有意难为宝华斋主人,京都珠宝大贾刘丛了。
刘丛气得面色胀红。
刘丛道:“八十万两千两。”
他不明白白年青的底细,他心里认定这是一个“花饰儿”。
花饰儿,是替别人买珠宝的,这样的人多半是个半拉行家,或者根本不是行家,是认准了一件珠宝,必买不可的。那正主儿买了这珠宝,多半就这件东西再也不会在江湖上、珠宝行市上出现了,那人想私蓄,才用这种“花饰儿”来做买主。
“花饰儿”买东西,心中只有一个最高价,那个价码是正主儿告诉他的:你花八十一万五千两把那个白龟买到手。他只记得住这一口。
也只有“花饰儿”才这样不顾忌讳,拦口也干,跳叫也弄,不怕让人家难堪。因为他不想再做珠宝生意,就不怕得罪天下的大贾。刘丛心中愤愤道:我难道怕你这个花饰儿?
但他心中也在打鼓,不知道“花饰儿”的最后抬价是多少。他沉吟了一下,看着白年青。
众人吃惊,等着看好戏。
最快活的是徐老怪,他人轻快得要跳起来了,有人争着买你的东西,拚了命似的,仇人似的,又拦口又跳叫,你心里不快活?他快活得都要唱起来了。
白年青在等燕环,燕环的传音让他加码。
白年青道:“八十万四千两。”
这是“跳挑儿”。是珠宝行市上的大忌讳。你出一千,人家了两千,你要跳口也行,但你执意说四千,对方如果出四千,你就跳八千,这象人挑担子,对方无论说多少,都拢做一筐,你弄它两筐,挑成个担儿。
众人哄然,知道这是真较上劲儿了。
刘丛面上镇定,心里气得不行,两手冰凉。
他知道这人是想要他和他的宝华斋的好看。
他决心一拚。
他也不顾忌什么跳叫,不顾忌什么拦口,叫就是了。
他稳稳开口道:“八十一万。”
白年青道:“八十四万。”
他又应:“八十六万。”
白年青道:“九十万。”
他冷笑道:“一百万。”
白年青一怔,低下了头。
众人抽了一口气,以为他不再叫了,谁知白年青又抬起了头,叫道:“一百五十万。”
这工夫,众人哄笑之声不绝。这争叫是几年来少见的一次,热闹不是年年有,绝不可不瞧。人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干去吧,最好弄个两败俱伤。
可徐老怪这会儿苦起了脸。八十万,八十一万他都高兴,可叫到一百万的?叫一百五十万时,他干脆脸儿是苦的了,他知道如果八十万卖出去,他会日子过得安稳,一百五十万即使卖了出去,他也寝食不安,不知祸哪一天会来。
但他没法儿插嘴,一旦人家叫上了价,你已无法讲话,只能等着。
刘丛看着白年青,心里一阵阵发慌。他不知道这个“花饰儿”能有多大能耐,他象在挖陷阱,一点点挖,挖到可以把人深深埋入其中时,才知道这陷阱是为他自己挖的。
他已至耳顺之年,何必同这人血性争执呢?
让他花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买这一只白龟去吧,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不是废土,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刘丛闭上了眼睛。
眼睛是闭上了,可心里总是憋一股气。
燕伊连问三声,见没人再抬价,这一只白龟就归白年青了。
匣子封好,徐老怪双手恭敬地捧匣放在白年青桌上。
白年青呆若木鸡。
众珠宝商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他,即便是“花饰儿”,他也斗败过刘丛一回。
徐老怪站着等他发话。
白年青忽然醒悟过来,面色胀红,他兜里有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本来昨天他还以为五千两是个大数目,五千两让他看太阳暖,看河水欢,但这时他才知道,五千两太少,少得可怜。
这时,燕环在一边问道:“白公子,是不是把你的银子搬上厅来,当场与徐老先生交割啊?你用不用本楼的人手?”
白年青如梦方醒:“用,用,用。”
客厅上就一次次上来巨汉,把一箱箱银子放在厅上。
徐老怪一一过目。
他乐不可支。
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放在了厅堂上。
徐老怪突然向燕伊深深施礼。
燕伊一笑,问道:“徐老先生发财了,怎么向我行起大礼来了?”徐老怪道:“还望燕姿楼为徐某开几张银票,用京都、山西、关东老子字号银庄的均可。”
燕伊道:“好,还是徐先生聪明,知道阿堵之物累人。”
燕伊一回手,燕妫就从袖中掏出几片薄纸。
这几片薄纸就是一百五十万两银票。
徐老怪哈哈大笑,向燕作施礼:“如此多谢姑娘了。”
他又向白年青行礼:“多谢白公子成全。”
白年青突然也哈哈一笑道:“你为什么要谢我?这买卖也不是我做成你的。”
他说这话时,眼望着燕伊。燕伊那俊美的脸上闪出一丝调皮的笑来。那神色明明是安抚他,怪他说出这话来。
刘丛心中一惊道:“果然,他只是一个花饰儿。可他背后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这大厅之中的某一个人?”
他疑神疑鬼,除了大厅中的三个女人,他都一一察颜观色,想不出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