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老板娘张雅香拿出不少银子,却被白夏二人拒绝。
几个人正寒暄着,便见方延拎着一个青布小包裹兴高采烈地跑进客栈大厅,“两位官爷大人,我已收拾停当,咱们快快启程罢。”
白夏二人随即点头,带着方延离开客栈,又到西街上剩余的几家店铺转了转,算上他总共招募到五男一女六个娃娃。
尽管方延的个子在六个人中最矮,却显得非常兴奋,走起路来都是连蹦带跳。
而个子最高的是个男孩,肤色白皙,虎头虎脑,方延一看认识——周勇!他曾被周勇带着几个孩子丢进过茅坑,现在想来还是一肚子气。
不过此时,周勇已然没了往日的神气,蔫头耷耳嘴巴撅起老高,尤其当他听说要里面呆上十年之久时,即刻大嘴一咧哭喊起来,引得方延一阵暗笑,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一行人走了约摸半个多时辰,总算出了西街口,此时的日头渐显毒辣,空气中风迹皆无异常闷热。
方延手搭凉棚望去,四处白花花一片,路边树木皆低垂着叶子,仿似睡熟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不过,就在他收回目光之际,却无意间发现身旁那白脸胖子的神情有些怪异,一只手始终揣在怀里,像是在摩挲着什么东西。
“咳咳,敢问官爷大叔尊姓大名,在客栈也没听您提起过。”方延清嗓音问道。
“呃。”白脸胖子见是方延,稍稍一楞,接着忙将那只手从怀里抽出,极不自然地道:“自姓白,双名莽虎。”
“白什么?忙乎?还是忙狐……”方延挠头一顿乱猜。
“瞎猜什么!是莽原的莽,猛虎的虎。”白莽虎有些不悦,撇着嘴反问:“方老善说你已将三经四典烂熟于心,该不会一本都没读过吧?”
“读……过……啦……”方延故意拖长声音,不以为意道:“我都读过不下十几遍了。”
听方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黑脸瘦子轻哼一声,瞬间拉下脸来,“孩子,我问你,你是读的三经四典这四个字呢,还是三经四典这全套书?”
“当然是书,我爹书房里所有的书,总共七部,三百六十五卷。”方延的小脸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是嘛!”黑脸瘦子自是不信,旋即挑眉头正颜厉色道:“那你说说《天经》第五卷第十章都讲些什么。”
“好。”方延点头,清嗓音诵道:“《天经》第五卷第十章讲得是:元龙囚身应劫星,九转之下化凌蒙。话说洪荒之初,天地间有龙经十万年得证混元,欲历天劫而飞仙……“
白莽虎跟黑脸瘦子不由地慢下脚步侧耳细听,其他娃娃也出于好奇,先后都凑了过来。
“一时之间,劫云阵阵,七劫之主齐出。喜入云雨梦,思断温柔乡,忧见百花陨,怒起奔雷狂,悲听魂歌诵,恐为女儿殇,惊破九重宇,七情劫茫茫。
元龙遂大败,殒落应劫星,永世不得飞渡。然,应劫星早有一先天修道神马,二者视如水火,刻不相容。神马,幻化九头,其吼震震,动撼天地;元龙,翻覆九转,其血玄黄,尽染江海。二者激斗万年,不分上下……”
白莽虎见方延诵完,紧接着又道:“你再说说《地经》第七卷第三章。”
方延果断应声:“《地经》第七卷第三章讲得是:万踪幻灭之比牢州。比牢州,出尘避世无人烟,日月星辰之光难及,方圆万万里。州内多蛮尸皮囊,危崖兀立,乱流横逆,树无花叶,浮草无根。
其中,大小山峰三千五百余,东有万尸藏魂山,峰崖嶙峋,怪石从生;西有苦海,其上山峰三座,你静我动,我止他行,三三交互,昼夜不停,名曰浮尸山;南有厉风,终日狞号,唯冰牙峰兀然高耸,顶存雪尸洞尽五十;北无高山,却现尸墓无数,绵延数万里不止……“
黑脸瘦子边走边出一手抚着下巴,大拇指不停摩挲着嘴角那部精致的短须,听得格外入神。尽管方延说的很多内容他都未曾亲眼目睹,但确有所耳闻,而等方延背诵到后面,他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比牢州竟然还有雪尸洞!真的假的?尸墓还绵延数万里!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小子该不会是在信口胡说吧。对了,前些日子无聊时,我曾在堂内藏经楼翻看过几章《秋典》,不如拿来试他一试。”
黑脸瘦子眉眼一阵子攒动,最终打定主意,随即故意提高声调冲方延一挥手,“行啦,行啦,我看后面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就不需说了,你还是说说《秋典》第十卷第十八章吧。”
“《秋典》第十卷第十八章说的是‘万兽京五色林之三巢凤王’。御勇州中万兽京,万兽京内千峰耸,最高者,当属倚天峰!峰底至崖头林木葱茂,层层鲜艳,奇色不均,美其名曰:五色林。
五色林中怪石千种,灵禽万只,崖头有凤王巢穴三座,秋末至,凤王出。血凤喜炎火,灵凤善吟歌,骨凤不出声,一旦哀鸣则必降灾祸……“
待方延诵毕,便见黑脸瘦子轻摇着头冲白莽虎一摊两手,已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白莽虎僵着脸心里也是一阵嘀咕:“这三经四典可都是大部头典籍,所有章节加起来多达上万册,他一个小娃娃竟已通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除非他……他是个活鬼!!!
算了,还是叫他背《春典》吧,此乃精英堂差人必读之物,我们俩加起来应该能记个八九不离十,我就不信他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只要错一个字,我就要他好看!”
想到此,白莽虎边暗自点头,边抬眼看了下天上的日头,紧接着将眼一瞪,冲那几个正听得入迷的娃娃佯惊道:“你们几个傻愣着干什么?快走,快走!时候不早了,赶路要紧。”
说着,他撇嘴角冲方延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样哈,将整部《春典》诵给他们听,免得他们再哭闹个没完。”
方延见周勇等几个娃娃听完,皆是一脸无辜状,心内又是一阵好笑,爽快应道:“没问题,就是有点口渴。”
“我这里有水。”黑脸瘦子从腰间拽下水袋递到方延手中,并叮嘱道:“记住哦,一个字都不能错!”
方延并没搭话,狂灌了几大口水,抬袖子抹了下嘴角,随即开口背诵起来。
他这一开口,真好似悬河泻水滔滔不绝,一行人刚穿过一条窄巷,便已诵到了《春典》第两章,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白夏二人边走边仔细听着,各自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后来二人耳语一阵,旋即摇身一变成了两个考官,故意打乱章节顺序,交相提问,巴不得方延出点差错,也好找个托辞收场。
“《春典》第十卷第三十七章。”
……
“《春典》第五卷第十四章!”
……
“《春典》第一卷第十九章!!”
……
孩子就是孩子,很难看破大人的心思,方延已然成竹在胸,任他们怎么问,皆是对答如流,且一字不差。
眼看半部《春典》就已诵完,黑脸瘦子看了眼白莽虎,轻叹着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却被白莽虎出手制止,“《春典》第三卷第三十六章!!!”
方延一愣神:“第三十六章?容我想想……”
“哈哈!不行了吧?”白莽虎见方延一阵地挠头,即刻眉开眼绽,额头青筋几乎跳了起来。
“作为过来人,我必须奉劝你两句,这俗话说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才多大?居然大言不惭,说什么……”
白莽虎倒剪双手正欲夸夸其谈,却听方延不解道:“不对吧!我读的《春典》第三卷怎么只有三十五章?难道我读的是残书?”
“只有三十五……”白莽虎支吾着侧过身,狠劲一捶额头,暗骂道:“他奶奶个小脚丫!对呀,第三卷确实只有三十五章,我怎么……”
“白叔,白叔,劳烦您快说说第三十六章讲些什么。”方延深深拱手,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神色。
“啊!这、这个,此章乃精英堂内机密,恕我无可不奉告!”白莽虎嘴上说着,眼睛直往上翻,心里一个劲儿打鼓,生怕光天化日之下再遭了雷劈。
黑脸瘦子一听强忍笑意,晃肩膀将白莽虎挤到一边,“行啦,行啦,到此为止吧。”
随后,又轻拍着方延后背,啧啧赞道:“孩子,不错!凭这资质,去堂内杂役部当个书童不是问题。”
方延登时喜上眉梢,不由拍手笑道:“真的?!谢谢黑脸叔。”
“黑……嘿!我脸黑吗?”黑脸瘦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冷着驴脸狠劲摁下方延扬起的大脑袋。
“我还不知您的尊姓大名呢。”方延一吐舌头说道。
“夏哲堂。”
“瞎…什么?瞎折腾?”方延变脸可快,眉头一拧,故技重施。
“对,就叫瞎折腾,我们私下都这么叫他。”白莽虎附和着发出一阵坏笑。
夏哲堂佯怒道:“臭小子,又来这套,我弹你个大脑壳。”
“哎哟哟……夏叔,夏叔,别生气,开个小玩笑。”
白莽虎也凑了上去:“哟嗬,原来你小子是故意的,我也来一下,嘿嘿……”
“两位叔叔,手下留情啊……”方延边求饶,边抱起大脑袋想突破重围
紧接着,那几个娃娃一哄而上。
“周勇!你……你们怎么都弹……救命啊!”
“哈哈——哈哈——”
……
一团欢声笑语穿街过巷,最终停在剑桥的桥头——过了剑桥便是内城。
“剑桥,乃修道剑器所铸,宽十丈,长百丈,临深谷万丈,以乌金巨剑做桥头,银砂巨剑做桥脊,数千黑铁大剑横斜为桥身,并固以百条玄铁锁链,数万烈铜大剑交织成桥面,并灌以精铁熔浆、镀以云铜精华。
晴日下观之,红森森,光闪闪,势若矫龙,犹似沥血,实乃一座封鬼降魔之桥。”
回想着《春典》中的描述,又看看近在咫尺的剑桥,方延不禁感慨万千。
半个月前,他曾在寻找精英堂时来过这里一次,只是当时天色已很晚,并且在他仅仅踏上剑桥一步,尚未站稳之时,便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翻呕阵阵,不得已才放弃了过桥的念头。
今日再次来到剑桥,方延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他见白夏二人胖的矫健,瘦的灵活,脚下利刃无数却似闲庭信步,不由心生赞叹。那五个娃娃也在他们手提肩扛之下,先后哭喊着过了剑桥。现在就只剩他自己还孤零零站在桥头,心里不由地起急。
“要是我能自己过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方延暗自盘算,最终打定心思,猛地向前大跨一步,站上了剑桥桥头。
“呼——呼——”
说来也怪,原本宁静无风的桥面,此刻竟突然吹起风来。剑桥对面有颗繁茂的万年古树,擎天梁柱般静静杵在那里。随着风势越来越大,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其中,一处枝丫间翻飞出些许枯叶毛发类的东西,好像是个鸟窝。
那么高的地方居然还有鸟窝?方延胡思乱想着刚要迈步,突然感到整座剑桥开始了晃动!
他不得不收回那只脚,下意识地看向桥面。
骄阳烈日下,云铜浇镀的桥面俨然一片血海火池,令人望而生畏!方延只好扭头看向桥下深谷。
深黑的谷口一眼望不见底,仅是一瞬之间,方延的两眼已然发直,周遭景物忽地颠转起来,风也变得冰冷刺骨。
“嗡——嗡——”剑桥剧烈摇晃着发出阵阵摄人心魄的呼嚎,好似激战时吹响的号角。
方延周身的气血就像漫堤的洪水,在阵阵号角的鼓舞下全部涌至头顶,一时间晕眩、翻呕通通袭来!
“哎呀!谁他妈叫你上桥的,快快堵住耳朵、闭上眼!”白莽虎惊呼着向桥头疾驰,好像一个翻滚的肉球,速度非常之快。
“喔!”方延一阵的粗喘,整张小脸惨白如纸,“我、我没事。”
“别说话!”白莽虎边向桥头跑,边怒道:“这可不是逞强的事,你要是掉到龙须谷里,我们可…没法向你爹交代,咳咳……”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迎头的疾风狠呛一口。
他跑至桥头正欲伸手去拎方延脖领,脚下却忽生一个踉跄,肥大的身躯随即向前倾去,好似倒了堵墙,也恰好将方延一头拱到桥下。
“他奶奶个小脚丫,好险哪!”白莽虎站起身形,低头一看,左脚鞋头处业已被桥面剑刃割破,露出两个脚趾来,样子极为狼狈。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已然跑至桥中心的夏哲堂,身形摇晃不止,露出一脸紧张。
“不知道,今天这风有点邪性。”白莽虎狂呼几口粗气,伸手揪住方延腰带将其一拎而起,接着扭头冲夏哲堂大喊道:“我把他扔过去,你接着!”
夏哲堂随即点点头,背靠银砂巨剑剑身稳了身形,见方延已被白莽虎当成沙包丢了过来,二话不说,伸手将其稳稳接住。
之后,又见白莽虎大肥肚子猛甩几下,在另一把银砂剑下停住身形,他这才抡圆胳膊,将方延丢向白莽虎……
要说还是方本善的银子好使,那五个孩子都是被白夏二人拎过剑桥的,而方延却是被他们当成沙包丢过去的。
只是,方延将将站上桥头便再也没忍不住,大嘴一张吐了个痛快。
周围那几个孩子俱都捏起鼻子,看着方延的狼狈相发出阵阵窃笑。
“笑什么笑!这、这就叫晕桥,你们要是修了道法,没准还晕飞剑呐。”
白莽虎胡编一气,为得就是给方延打个圆场,可没承想方延竟信以为真了,强忍着干呕急忙问道:“白叔白叔,我要是修了道法会不会晕飞剑?”
白莽虎听后气得直翻白眼,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英令牌,在法阵入口处划了几下,一道幽蓝色光门登时显现。
方延还是不肯罢休,转头又问:“夏叔,夏叔,我会不会也晕飞剑?”
夏哲堂实在难忍,一脚踢在方延的屁股上:“晕个屁飞剑,快给我进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