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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宋建平正在向律师咨询。

律师是男性,看样子还不到三十,一双手修长光润,是一双从未劳作过的手。仅看这双手就能看到他的生活轨迹,从学校到学校再到学校,而后,到了这个同样也不需要双手劳作的工作单位。很可能还没有结婚,就是结了婚,他也是那种不必干家务活的男人,有着一个崇拜他或者宠爱他的女人的男人。就这么一个年轻单纯的幸运儿,他能懂得婚姻生活中那种种难以言传的千曲百折吗?

但是他懂法律,还懂规律,有这两条,人家似乎根本无须懂得各个不同的所谓千曲百折。

“……你们这种情况,是目前我所接触到的离婚案例里最多的情况。人到中年,男的蒸蒸日上,女的”斟酌一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儿,“女的每况愈下。再加上生物学方面的原因,通俗地说,就是民间里常说的那个,中年男人一枝花啊,中年女人豆腐渣啊什么的,使女方绝不会轻易放弃婚姻。因为这时候的她们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了婚姻,因此,她们会拼尽全力不惜代价来保卫她们仅存的这点利益。”

“能不能请您解释一下,根据您的经验,什么叫‘拼尽全力不惜代价’?”

“想听听具体例子?”宋建平点头。律师道:“有杀了男人的,有杀了孩子的——杀孩子也是为了报复男人——也有把男人孩子都杀了以后自己自杀的。”

宋建平听得毛骨悚然。“那些人是不是没有什么文化,一般来说?”

“你所谓的‘文化’是指学历吧,学历和文化可不完全是一回事。跟你这么着说吧,那些人里,不乏高级知识分子。”

宋建平自我安慰。“她我了解,她不至于。她应当算是有文化的。……那么您看,像我这种情况,想离婚的话——”

“很难。就是拿到法院去判,只要女方坚决不同意,法院一般也会判不离,你们的孩子还小,你们各自的状况也很容易让人同情女方,……”

“就是说,只要她不同意,就一点办法没有?”

“那倒也不是。法律规定,分居两年以上可解除婚约。”

宋建平松了口气。“这就好办,我们事实上已经分居了有一年了。”

“证据在哪儿?”宋建平被噎住。律师说:“这就是这条规定的难以操作之处——就算你搬了出去,哪怕你们分住在两个城市,她只要咬定你跟她有过性关系,你一点辙儿没有,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找到你跟她没有性关系的证人证据!”

宋建平绝望了,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来:“要是她有外遇呢?”

“那问题就不大了。……但是同样,得有证据。”

宋建平咬牙切齿。“我有的是证据。”

不夜的都市,到处是闪烁的霓虹灯,时髦的男女。两个心事重重的男人并排坐在一个明亮的玻璃橱窗前。那橱窗窗台很窄,只能容得下半个屁股。他们勉勉强强地挤坐着,很可怜,很无奈。

是宋建平和刘东北。

刘东北看着眼前走过的男男女女,看到年轻漂亮一点的女孩儿,目光便会停留得久一点,最后,发表感想道:“看了这么半天,还没一个能赶得上娟子。”

“听娟子的意思,你们开始第二次恋爱了?”

刘东北愣了一下,遂叹息,“……这个傻丫头!”

“不是这么回事?……东北,你没这个意思就不要误导人家,娟子可是个实心眼儿的女孩儿。”

刘东北沉默一会儿。“我发现男女间很多的悲剧,就源自这种感觉上的错位。她怎么就感觉不到我这是一种——决绝的方式?善始善终的方式。”

“她说你们现在是好朋友。……”

“男女间怎么可能交朋友?……她其实不是不懂这个,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说这个了,哥,说你的事。”看一下表,“估计她呆会儿就该出来了。”

她是“绝望的生鱼片”。现正跟刘东北谈恋爱。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恋爱。没有办法,生活总要继续。不能因噎废食,失去了一个爱人,从此就做和尚。但同时他也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只恋爱,不结婚。这天两人约好晚上一块逛街,在商店里,刘东北接到了宋建平的电话,说有“要事”。于是,让女孩儿继续逛,他出来等。

宋建平的“要事”就是林小枫,不向对方提要求,只陈述他们家发生的事实。东北是聪明人,不会听不懂他的意思。果然如他所料,刘东北拒绝了他。

“对不起,哥,这事儿我真的是不能干了。以前我是不了解情况,现在才知道,中年妇女一旦恋起爱来,简直吓人。……她有的是时间并从中感到了无限乐趣,我呢?既没时间又没乐趣。岂止是没有乐趣?不啻于一种折磨——烦!”

“……拜托再随便给她写一点什么。网上确实少有好男人,吸引不住她。我正在咨询关于离婚的事儿,打算过了这一段儿,就跟她摊牌。这一段医院里特别地忙,儿子又面临考试,她这个闹法儿,就算我能忍受,儿子也不行。你是没见那场面,对于一个小孩儿来说,太残酷了,对孩子的身心,都是摧残。”

刘东北斜他一眼:“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心的背叛的证据。”

“把她跟我聊的那些打印出来不就完了吗?”

宋建平恍然。

宋建平坐在律师对面,律师正在看他带来的“证据”——林小枫写给另一个男人的情书。看完了,抬头。“这构不成证据。”

“都这么明显了还构不成证据?”伸手拿过律师手里的“情书”就要念,律师摆手制止了他。

“你怎么能证明这些信是她写的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写的,比如,是你写的呢?”

宋建平愣住,“她自己写的她总得承认吧?”

“她完全可以不承认。”

宋建平这才悟到了其中的巨大漏洞,自语:“是啊,她完全可以不承认。而且她会想,你怎么会搞到这些信呢?”

律师点头,看着这个穷途末路的中年男人,眼睛里充满同情。“我非常理解你。但是事实上所有的事实都对你不利:发达了,与妻子的距离拉开了,就要离婚了,在任何一个外人眼里,这都是一个陈世美的发展轨迹……”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你知道,可是你得让别人也知道。”宋建平垂首不语。无语。“唯一的办法,去找你的妻子谈。看她能不能——”说到这里,年轻律师一反他素常的严谨、正经,用略带调侃的口吻,“能不能放了你。”

“……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记得上回我跟你说过,但是事实上也不好操作。”

“分居?”

“分居。但是我说过,你无法证明啊。别说你俩还住在一起,就是分开了住,女方要是说她去找过你,你们如何如何过,你也没有办法。”

宋建平向院里提出去西藏。医院在西藏搞了个分院,主任医师去西藏,三年以上,就可要求做到医院合伙人的位置,就算是医院的老板之一了。杰瑞不同意宋建平去。分院的重要终究比不过总院去。宋建平现是医院内外有名的一把刀,是医院的一面旗帜。杰瑞跟宋建平推心置腹:他就是不去西藏,也会做到医院合伙人的位置,并且会很快。宋建平坚持要去,最后就这么定了。

当当,问你个事吧?……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离婚啊?

知道。

说说看。

离婚就是小孩儿没有爸爸。

也不一定当当,不一定。假如,我是说假如啊,爸爸妈妈要是离婚,你愿意跟谁?

谁也不跟!停停,跟姥姥姥爷!

宋建平走在下班的人流中,脑子里始终回响着与儿子的这番对话,心里头一片忧伤。他没有开车,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不断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赶过,背着包,拎着东西,赶回家去。……突然,他眼前一亮,前方,刘东北和生鱼片说说笑笑走来,在人群中二人显得十分突出,十分般配,他们正要向路边的一家潮州菜馆里去,宋建平下意识地扬起手臂招呼了一声,完了又后悔,这个时候不该打搅人家。两个人应声跑了过来,异口同声邀请他共进晚餐。刘东北的态度还算真诚,但那女孩儿,明显是出于客气,出于礼貌。将心比心,他要是正在热恋的年轻人,也不希望有一个孤独潦倒萎靡的干巴老头子在里面掺和。于是他对他们说他不能跟他们一块,家里头都做了,完了就要走,被刘东北一把扯住,同时对女孩儿道:“你先去,先点菜,我跟我哥说几句话。”口气目光里透着乞求。

女孩儿显然不想“先去”,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只身进了餐厅,显示或说表演了她的通情达理。

“哥,你怎么了?”刘东北看着宋建平的脸,关切地问。

“什么怎么了?”

“一个人。也不开车。气色不好。瘦了……”

宋建平摇头,表示“没怎么”,而后补充,“其实一切如故,还那样。”

“过不好也离不了?”宋建平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这种说法。刘东北说:“我也是还那样。”

宋建平不解:“你‘也是’还‘哪样’?”

刘东北一字一字道:“她、要、结、婚。”

宋建平笑了起来。刘东北没有笑,看着面前走过去的男男女女,若有所思道:“离婚,结婚,男人女人之间的永恒主题。”停顿许久,“顺便通知你一下,我们的婚礼定在了二十六号。”宋建平蓦然扭头看刘东北,刘东北不看他,自嘲一笑,“也无所谓婚礼,就是请几个朋友,一块吃顿饭,表示一下我们从此后不是‘非法’是‘正式’了。……叫上林小枫,一块。”宋建平摇头,不同意叫林小枫。刘东北坚持:“叫上。”

“为什么?”宋建平不明白。

“我想通过林小枫的嘴,告诉娟子,告诉娟子我结婚了。我不想她再有错觉,不想再伤害她。”

于是,宋建平把刘东北要结婚的事通知了林小枫。林小枫吃了一惊。她跟娟子一直有来往,感觉娟子对和刘东北的离婚并没有看得多重,进一步说,她不认为离婚就等于分手,认为主动权全在自己手中,离与和,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婚虽然是离了,但在她那只是一种形式,从心理上感情上她和刘东北一直就没有真正分开过。她仍抱有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怨恨越小,希望越大。就在昨天,她还跟林小枫说,也许有一天,她会原谅东北。念及此,林小枫不由得从心里头可怜娟子,同时对刘东北进行了严厉谴责。宋建平忍不住替东北辩护,刘东北这么做没错,他和娟子已经离了婚了。林小枫生硬地道:“那这也太快了点吧!怕是离婚前俩人就勾搭上了吧。”宋建平没响,他不想吵架。林小枫看他一眼,口气缓和了一些。“去的人多不多?”

“不多。规模很小。就是吃一顿饭。毕竟是二婚。”

周末,林小枫请娟子来家里吃饭。一个年轻女孩儿只身在京,怪可怜的。本以为她情况不错,还有着一个刘东北,现在才知道那完全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的错觉,这就更叫人同情。考虑到娟子海边长大,林小枫做了不少海味,有黄花鱼,有大对虾。席间,娟子不时会提到刘东北,比如,盘子里的鱼被吃完了一面,林小枫欲给鱼翻身时,娟子就会制止,说给鱼翻身不吉利,东北说的。每到这时,林小枫就会看宋建平一眼,宋建平却不看她,只埋头吃饭。有一次,当娟子又一次提到“东北”的时候,林小枫忍不住了。“娟子,你和刘东北还有联系?”眼睛看着菜盘子,很随意的样子。

娟子一点头:“联系。我们仍然是朋友。……我发现没有了这层关系,两人似乎更好了,至少比从前放松了,可以无话不谈。比方谁对他有好感了,他都要来问问我的意见;我这边有什么情况了,也会跟他说说。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挺有意思的,这种关系。”开心地笑。

林小枫又看宋建平一眼,忍不住道:“他那边现在有情况了吗?”

“追他的人不少,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能让他看中的。”又道,“对我比以前更关心更体贴了,有一回还说,我不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随时叫他。他是我永远的110。还‘110’——真亏他想得出来,逗吧?”

林小枫和宋建平都很难堪,都不知该怎么接茬儿,真话不敢说,假话不想说,只好陪着干笑一两声,打住。

饭后,娟子帮林小枫在厨房里收拾。“小枫姐,看样子你跟老宋和好了?”

“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过日子呗。”

“你们到底是坚持了下来。”娟子感慨,“那回老宋说要去西藏三年,我以为你们不行了呢。”

林小枫愣住,她全然不知宋建平去西藏的事。

娟子一看她愣住一下子慌了:“你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哎呀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没说可能就是不去了吧。他要不说你千万别去问他啊小枫姐!”

林小枫阴沉着脸没吭声。也没有问宋建平。她是在刘东北的婚宴上爆发的。过程是这样的。宋建平因说错了一句什么话,被大家罚酒,宋建平推说胃不好不能多喝,僵持不下间林小枫突然夺过宋建平的杯子,说:“这杯我替他了!”一饮而尽,完后对宋建平:“马上要去西藏工作了,得多保重身体噢!”说罢把杯子往桌上一蹾,扬长而去。

众皆愣住。气氛难堪。宋建平绝望而愤怒,想:这女人是没救了;这婚无论如何是得离了。他等不了法律所需要的两年了,一天都不想等了。

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一天晚上,他下班后在办公室坐了许久,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可去,最后,打电话请刘东北吃饭。考虑到对方新婚燕尔不便过多叨扰,还特地嘱咐他带上他的新婚妻子,不料到时,刘东北一个人甩着手来了。问他为什么不带人家,他没说。后来喝多了,他说了。

“哥,记住我的教训,如果能离婚的话,就不要再结。……爱上一个结一个,累也累死了。”

“你是忘不了娟子还是对那女孩儿不太满意?”

“二者兼有吧。……我才发现,这女孩儿啊,可以聪明,但绝不可以透彻。那女孩儿,太透彻了,面对着她,你会觉着像面对着一架X光机。刚开始交往,还会有一点和聪明人打交道的乐趣,时间长了,索然无味,不仅是索然无味。……你也许理解不了这种感觉,打个比方,她也会撒娇,像所有的女孩儿那样;但是,慢慢地,你就会察觉到她的撒娇不是出于本能,而是出于智慧。她的智慧告诉她,这时需要撒娇了——你想想!”停停,“这女孩儿啊,还是娟子那样的好,胸无城府,天真混沌,又不失聪明伶俐。”

一双看着宋建平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汪着泪。宋建平拍拍刘东北的胳膊,安慰他:“好啦好啦,既然木已成舟,就尽量往好处去想。不必自寻烦恼,更不可得陇望蜀。”

“哥,像咱们这样优秀的男人,不适合结婚。要么,你就再优秀一点,胸怀世界放眼全球,一心一意建功立业,婚姻家庭,于他们不过是生命之树上的一个枝节,一片叶子,一个点缀,完全地可以忽略——那是伟人。既不是伟人,又不是凡夫俗子,如你我这样的,不能结婚,徒然地增加痛苦。……咱们呐,适合单过;等到老的时候,老得不能爱了的时候,再去找个老伴,给你洗洗衣服做做饭,照顾一下你的生活……”又伸手去倒酒,被宋建平夺下。

刘东北睁着双醉眼:“哥,娟子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宋建平无言以对。刘东北道:“她知不知道我已结婚了的事?”宋建平摇头。刘东北忙道:“别告诉她。告诉了她我就算是彻底失去她了……就这样,还抱着一线希望,就挺好……”

结果,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听刘东北说话,看刘东北难过成那样,他没法提自己的事。

……娟子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走,所有的办公室的门都关了,她今天手头事多了点,一直处理到这时候,走得就晚了点。路过宋建平办公室门口,发现门没有关,过去一看,门缝里,宋建平一人在办公桌前枯坐,发呆。娟子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想了想,她推门进去。

“老宋,还不走啊?”

“就走。正要走。”

娟子也不戳穿他,只道:“晚上有什么安排吗?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娟子带宋建平去了迪厅,宋建平从未来过的地方,那里面的喧嚣、疯狂和爱谁谁的气氛居然令宋建平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宣泄的畅快。那天晚上,他一直到深夜才走,如果不是娟子再三劝阻,他大有玩一个通宵的趋势;次日,二人在病区走廊里遇上。

“老宋,昨天回去小枫姐没问什么吧?”

“她能问什么!”

“那么晚回去——”

“看你说的。这点自由都没有我成什么了!”

“你就吹吧你!”

“吹?……要不这么着,咱今晚上还出去,去哪玩,玩到什么时候,由你定。”

“今晚上不成,今晚上本小姐有重要事情!”

神秘一笑,飘然而去。

下班后,娟子去了蛋糕店。事先她已在那里订制了一个蛋糕,去时她订制的蛋糕已静静地在那里等她,蛋糕的奶油上是七个粉色的字:“祝东北生日快乐。”

今天是刘东北的生日。娟子拎着蛋糕打了辆车直奔东北家而去。事先没跟东北说,就是要给他一个突然惊喜。他不在没关系——更好,家门钥匙她已带上了,他要不在,把蛋糕留下,她走。东北回到家里,看到蛋糕……想到即将到来的,娟子脸上笑盈盈的。

到家了,娟子掏钥匙开门,不知为什么开不开,正纳闷的时候,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儿。娟子没有想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是刘东北家吗?”对方说是。娟子又问,也是下意识地:“你是……”

对方的回答简洁清晰:“刘东北的妻子。”

娟子手中的蛋糕一下子落地,接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事后回想,那一段也是空白。下一个记忆,就是她一个人在外面的夜里奔跑,直跑到累了,跑不动了,在马路牙子上坐下,坐了不知多久,又感到了冷。她不知该去哪里,一个人的家她不想回,之前虽说也是一个人,但是心里头感觉上还有刘东北,现在,她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后来,她去了医院办公室,是在路过宋建平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刘东北结婚,老宋不该不知道啊,他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想到这个,娟子全身痉挛般颤抖了一下,悲伤、绝望暂居二线,代之而起的,是愤怒。马上就拿出手机,给老宋打电话——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意识里,她认为老宋对她应比对刘东北更亲近一些,她无法容忍老宋的这种背叛行为。

娟子打来电话的时候宋建平正坐在当代商城前方的广场上喂鸽子。昨天,他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于今天早晨,林小枫带当当走后,搁在了林小枫的电脑键盘上。她不可能没有看到,但是,一天了,没得到她的任何反响。没有电话,也不见人。下班后给她发了个试探性的短信,说是科里有事,他要晚一点回去。短信发了,仍是不得消息。他在办公室磨蹭到很晚才走。离家越近,心越忐忑,索性中途停车,去了当代商城。在星巴克坐了一会儿,又出来,在外面的广场边上坐下。

娟子在电话里万分激动,不说什么事,只命他立刻到办公室来。宋建平驱车向医院里去。林小枫包里装着宋建平的离婚协议书来到医院,找宋建平。她之所以一天没有动静,正是为了晚上的这次行动。她得先把当当安排好,她不能让孩子再一次受到伤害。下午接了当当,直接送去妈妈家,在妈妈家吃了饭,收拾了,正准备给宋建平打电话时,宋建平来了短信,说他在医院里,她决定直接去医院找他。

林小枫到之前宋建平和娟子正在空寂的办公区走廊尽头说话。

“……这么大事儿,说都不说,他心里是早就没有我了。可你,老宋,你不该啊!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当大哥,没想到你,你,你,”娟子说,泣不成声,说不下去。

“是是是,这是我的错。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可一直不知该怎么说……”

“……提着蛋糕,送上门去,还以为给人家送去了一个天大的意外惊喜……哪里知道人家结了婚了门锁都换了!锁谁呢?锁你呢!……真他妈傻呀,傻透了,十足的大傻瓜!小丑!……”

宋建平伸手拉娟子的胳膊:“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

娟子不动,泪眼迷蒙地看宋建平:“……离婚不是分手,一方又结婚了才是真正的分手。”突然地,几乎一点预兆也没有地,她扑到了宋建平的怀里,“老宋,你要我吧。你要我吧!”

谁也没有注意已几乎走到了近前的林小枫。林小枫双眼圆睁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呆住。娟子头埋在宋建平的怀里,宋建平背对着林小枫,因而二人谁也没有发现她。

“我知道你很不幸福,要不你不会要求去西藏,不会天天晚上在办公室没事也干耗着,直耗到不得不走的时候……何必呢老宋,非要守在一起相互折磨?”

“娟子,娟子,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娟子仰起泪脸:“也没有多么复杂,我们不也是说……离,就……离了?”

“娟子,你现在情绪太激动,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宋建平揽着娟子转身,向后走,赫然看到了距他们几步之遥的林小枫。

林小枫轻声地道:“‘你们再谈’——谈什么?”

宋建平急得都有点结巴了:“你、你都看到了的……她、她才知道刘东北结婚的事……我、我我……”

林小枫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的确都看到了。一清二楚。不光看到了,也听到了。同样是,一清二楚。”

面对着这样的态势,宋建平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由于意外,由于吃惊,此时他和娟子甚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娟子偎在他的怀里,他一手揽着她的肩……林小枫看着他们二人轻轻摇头:“多可惜啊,没带相机来,应该给你们二位”她做了个手势,“拍个照,留个纪念。”

宋建平和娟子这才反应过来,迅疾分开。林小枫只是看着他们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小枫,你冷静点——”

娟子吓得一下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采取了遇到危险时的驼鸟政策。

林小枫冲娟子轻声地,为怕自己哭出来,道:“躲什么,娟子?你以为躲就能躲过去啦?……你过来,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正好咱们仨都在,当面说。你过来呀。”就要过去抓娟子,被宋建平拦住。于是林小枫把全部的怒火发泄到了宋建平的身上,又推又搡。宋建平只是招架,绝不还手;但同时也使着劲,绝不让她靠近娟子。

娟子吓得面朝窗口捂住了眼睛。

林小枫隔着宋建平对娟子喊:“看你平时装得多像啊,多好啊,小枫姐长小枫姐短的,嘴多甜啊,背过身去,你就不是你了!……”

宋建平边拦她边跟她说:“人家没有怎么着!……你应当理解这种心情,一时的……失落难过悲观绝望——”

“是吗!一时的失落难过悲观绝望!我倒要问你了,”模仿娟子的口吻,“‘我知道你很不幸福,你们的和好其实不过是表面现象,维持不了多久,何必呢,非要守在一起相互折磨?’这也是一时的失落难过悲观绝望?宋建平,你以为把责任都推她身上就没你什么事啦?这里面不光是她,还有你!……跟她诉过苦了是吧,诉说过你的家庭不幸了是吧?你跟一个年轻女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明摆着是一种暗示,一个信号,一声召唤。……这路子太通俗了,太常见了……”

娟子从窗前转过身来,面色苍白地对林小枫道:“小枫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老宋无关……”

林小枫痛苦而愤怒:“感情已这么深了吗?已到了相互保护的程度了吗?不止是一天两天的感情了吧——”

宋建平厉声地截断她的话:“林小枫!说话注意点分寸啊!”

“说话注意点分寸?你们做都做了,我不过是说一说还要注意分寸?”

宋建平缓和了一下口气:“小枫,听我说,我和娟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自寻烦恼。”

林小枫悲愤地:“我不听你说!我就是听你说得太多了太相信你了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不是瞎子聋子,从此后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这时传来脚步声,是闻声赶来的保安。

宋建平急道:“来人了!娟子,你走!”娟子犹豫。宋建平厉声地:“走!你想让全医院的人都知道吗?”

娟子低着头走,迈着小碎步。不料经过宋建平、林小枫身边时,冷不防被林小枫伸出一只手给抓住了。

“光明正大的来人了怕什么,啊?别走!来人了正好,让他们看看,评评,说说!”

脚步声说话声愈近,宋建平使了好大的劲才把抓住娟子的林小枫拉了开来,顺势向后一甩,走了。林小枫踉跄着向后跌去,左胳膊撑在窗台上,才算没有摔倒。试着动自己的左胳膊,一动,钻心地疼。她明白左胳膊有问题了。

宋建平送娟子回家,到楼前,打开车门,让娟子下去。

“……老宋,对不起。”娟子的眸子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不关你的事。……快,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天就好了。”

对面那发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雾:“那你呢,你去哪里?”

“……回家。”

“那她还不得接着跟你闹?”

“我们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啊?……回去吧。我也得走了。”去开车门。

娟子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何必呢,老宋!”

“不行。”

“为什么?”宋建平没说话。娟子:“你没有地方去,我一个人很孤单……”

“这种方法不能解决你的孤单。……好啦,娟子,冷静一点。这件事儿一定不能——”笑笑,“不能激情处理。”

娟子站在原处一直目送宋建平的车开走,开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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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问我,为什么修行?我说为情。他又问,什么样的女人让你如此强大?我说,她想要长生不死。他说,可你修行的是杀伐之道。我淡淡一笑,死亡,我也敢杀!这片天地有太多身不由己的选择,所以我成了这片天地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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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医仙叶弘因好友窥觑太古医经,被偷袭重回地球。这一世的他,誓要查清女友背叛之因。这一世的他,誓要守护亲人朋友不被伤害。这一世的他,誓要让医之一道,散发出最璀璨的光彩。这一世的他,要让全世界,永远铭记叶弘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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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OK。系统,OK,女权时间,嗯,这个也可以接受。开局去退婚,额。这个不关我的事啊!卧槽,我才刚刚穿越诶。看着面前这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坚毅女孩,主角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你特么是不是萧炎啊?得了……一撸到底,朕乃真·钢铁神仙男·超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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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梦就去实现,实现不了就要去做,应为那是梦想的必经之道。张小军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那是他梦想计划中的开始,应为他有个老同学就是在北京做小说编辑,他这是去投靠。在火车暴躁的噪音之中,听得最多就是那火车的汽笛声,“呜!呜!呜”听过三天之后,张小军终于解脱了。下了车,迎接人群是数不过来呀!嬉笑,兴奋,激动,开心围绕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