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石轩虽然干了不短时间的伪军小队长,也听说过伍代雄介和董祥荣二人的名号,可由于他一直呆在闭塞的乡下,向未同此二人朝过相,初初见到岸川一郎和胡中平,还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听胡中平一说这才恍然大悟。
胡中平见他现出一副惊愕的表情,不屑地揶揄道:“怎么样,难道岸川太君还不够你报告的资格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还没有等苟石轩有所反映,胡中平对着门外高叫道:“来人,把这个土八路给我关起来!”
苟石轩见势头不对,还要再辩驳解释,从门外忽地闯进来两个鬼子兵,架住他的胳膊就向外拖,像拖死狗一样把他给拖了出去。
苟石轩挣扎着大叫道:“太君,太君,我不是土八路,我是来给皇军送情报的良民呀!”他心下一慌,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才好了。
两个鬼子兵哪里由他分说,一路推推搡搡,把他押到了院子东北角的一间牢房里,打开铁门就把他推了进去,然后咣当把铁门一关扬长而去。
苟石轩扑到铁门上,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喂,喂,我跑了一天一夜来给皇军送情报,到现在还水米没粘牙哪,得给我弄口饭吃呀!”可是,任凭他叫下大天来也没有人再搭理他了。
他大喊大叫了好半天,见到毫无回应,只好颓然地委顿在了地上。再抬头向四周一看,只见前后两个小窗户上都用厚厚的毛头纸给糊得严严的,还安装有指头粗的铁窗棂,整个屋子幽暗地如同昏夜一般。
“兄弟,不用喊了,午饭已过,晚饭还没有来到,没有人给你开小灶的,歇歇你的嗓子吧!”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了过来,又似是从冰凌下传出来的声音,冷得让人脊梁骨发凉。
“你、你是什么人?”苟石轩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看到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蜷曲在墙根下,正用一种冷森森的眼光审视着他,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抖,迟疑地向着那发话的人挪移了过去。
“你小子没有长着眼睛吗,踩了老子的大腿了!”他还没有挪动两三步,就听得身边响起一声暴喝,屁股后面重重地挨了一击。随即引起一阵哄笑。
苟石轩毫无防备,一个嘴啃泥爬在了地上,叫骂道:“这是谁呀,敢跟老子这么横,不怕老子扒了你的皮么,老子可是皇军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雨点儿般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和身上,打得他杀猪似地嚎叫了起来:“救命呀,救命呀,要打死人啦!”
就听着有人沉声喝叫道:“我让你小子乍翅儿,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他就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旋即便晕了过去。
苟石轩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发胀,浑身酸痛,一点儿气力也提不起来了。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再向四周一看,只见围着四面的墙壁坐满了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个,都在用鄙夷的目光瞅着他。
见了这个场面,他只得自认晦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着起初招呼他的中年男子靠了过去,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靠着墙根儿坐了下来。他觉得,这位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虽然神色冷峻,却不似打他的人,多少有一点安全感。
“看来老兄是与皇军发生了误会,是不是舔腚舔出****来了?”他刚刚倚着墙根儿坐下,就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是的,我是来找伍代大太君送情报来的,不想伍代大太君不在,出来了两个小萝卜头见我,是他们有眼无珠,竟把我当成土八路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冤枉么,等到伍代大太君回来,我就会得救的!”他依然驴倒架不倒地硬撑着,想拉大旗做虎皮来给自己当个护身符。
“听您老兄的口音,不像是我们本地人,是南乡的吧!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他搭讪着悄声向那冰冷声音的中年男子问道。
“您问我么?我也是被皇军误会抓进来的,不过,我可不是送情报来的,我是做生意路过这里被误会抓进来的!”中年男子似是无限凄凉地解释着。又悄声问道:“请教兄台贵姓?”
“免贵,姓苟,苟石轩!”
“啊,原来是苟兄!失敬,失敬!不敢动问苟兄给日本人送来的是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呀?”
“这个,这个么?这可是军事秘密呀,怎么好随便乱讲呢”
“哎呀,这又有什么不好讲的呢?不用问,你老兄之所以不能取信于人,怕是说话上有什么漏洞,说出来好给您参谋参谋呀,您老兄如果脱了这个灾儿,我们弟兄不也可以跟着粘点儿光么!”
苟石轩心内一动,似是遇到知音一般,不由得感叹道:“谁说不是呢,我滔滔了半天,那两个小萝卜头儿就是不识信,反说我是土八路的探子!”
又愧悔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怪我自己鬼迷心窍去当了几天土八路,就让我浑身是嘴也给说不清了,也不能怪那两个小萝卜头起疑!”
他警觉地向四下里看了看,贴近中年男子的耳朵低声道:“这可是个机密事儿,我只能说给您老兄一个人听,好不好!”
那中年男子眯着眼睛应道:“好,好,那您说好了,我听着呢!”
“是这样!”苟石轩便把他如何在羊八寨据点当了伪军小队长,如何被俘虏当了抗日救国军,如何侦察到了军事情报,如何偷偷地跑到金沙镇来告密,如何接受岸川一郎和胡中平的询问,从头至尾地讲说了一遍。
又征询道:“您老兄给我揣摩揣摩,我哪里讲得不对头呀?”
那中年男子道:“这可就是您老兄自作自受了,您干吗要讲您当了什么土八路呀,您若是不讲这些用不着的话不就妥了,真是的!”
又问道:“您老兄与伍代太君认识,还是与这里的董副司令认识,还是您老兄有其他熟悉的要人?”
苟石轩的脸色一红,嗫喏道:“不瞒老兄讲,听是听说过,见我哪里见过呀!”
中年男子冷笑道:“您这不是来自讨苦吃么,您要来找的人您又不认识,您现在还是土八路的人,您说出来的话有谁肯相信呀!”
“那您老兄给参谋参谋,我怎样解释才好呀?”苟石轩焦急地催问道。
“这就难了!”中年男子沉吟道,“您说了这好半天,也没有办法证明您所提供的军事情报的真实性!”一句话把苟石轩给说得闷了口。
“这怎么会呢?”苟石轩心有不甘地思想了好一会儿,辩解道,“信与不信都有事实在的,只要伍代太君听信了我的话,带着皇军到那里一围剿不就全都明白了么?”
“您呀,您真是个一根筋儿,就算是这么档子事儿,伍代太君信不信还再其外;可土八路都是带腿的人,今天在这里,明天或许又到了别的地方,如果前去围剿的皇军到您指定的地方找不到人,您不是就等于谎报军情了么?”中年男子毫不客气地驳斥道。
“不会的,不会的!”苟石轩一听,着急了起来,“照您老兄这样一说,那不是‘死孩子——没治’了!土八路刚刚打过一场大胜仗,他们怎么会转移得这么快呢,绝对不会的!”
听他说得这样决绝,那中年男子嘲讽道:“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您若是认准了这个死理儿,就自己去赌一把好了,赌成了,您就升官儿发财,赌不成的话,您的小命也就该交代了!”说完之后就再也不搭理他了。
苟石轩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总想着自己是个来送军事情报的重要人物,不但皇军要大大地优待他,就算是关在号子里也是个出头;他就没有化开魂儿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些被鬼子抓来的人有几个能够成为他的粉丝儿?
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虽然明面上是因为贩运违禁西药的事由给抓进来的商人,却原本是共产党盐山县的地下交通员,之所以一个劲儿地与他搭讪,不过是想弄清他的真实身份而已。
苟石轩一被关进牢房门就大喊大叫地说自己是来送情报的,当即便引起了那中年男子的注意,主动与他搭讪了起来。当苟石轩把自己的家底都给彻底亮出来之后,那个中年男子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除掉他,便不再搭理他了。
那中年男子名叫李义生,随同他一起被抓进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的伙计,他们三人是从天津返回盐山的途中被抓进来的,那两个年轻的伙计也是地下交通站的联络员,一个叫范金锺,一个叫彭良圃。
苟石轩一进门挨了一顿乱拳头,就是李义生示意他们两人先下手打的,其他几个人一见苟石轩那种狗仗人势的张狂劲儿,也都气愤不过一起下了重手。这些被鬼子抓进来的人都狠透了他这样的汉奸走狗,谁不想敲打他两下!
李义生闭目养神的时候,心里就在琢磨:“这个家伙是个祸害,若不及早把他给除掉,抗日救国军肯定要吃个大亏!”便向范金忠和彭良圃发出了信号,要借吃饭的机会将其除掉。
他的这些手势动作都是在不经意间发出的,苟石轩又哪里能够猜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