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曲宝明本是个江湖人,最喜交际,见汤敬渊拉起家常,觉得分外亲切,便打着江湖腔应道:“鄙人家居旧城镇西南大马闸口村,是个穷乡僻壤啦,比不得你们阎三爷的府上繁华,你们那里才是个有砖有瓦的地方呀!”
他知道骑兵巡逻队都是阎康侯的嫡系,又仰慕阎康侯的家世,便借题发挥地恭维了起来。
汤敬渊笑道:“这样说来,那曲连长和旧城的‘天官’王家是宗亲喽!”
他所说的‘天官’是指大明王朝景泰年间的吏部尚书王翱,因为吏部尚书是个管“官”的官儿,故旧时民间又俗称“天官”!又因其姓氏之故,其后世族人又自尊称之为“天官王”!
那王翱,字九皋,是盐山县王帽圈村人,是明成祖、仁宗、宣宗、英宗、景帝连续五朝的廉吏,他身居官场几十年,虽然位高权重,但他始终保持公正、廉洁的品质,以身作则,表率群臣,官声颇好,后人及亲眷引以为荣。
在过去那个年代,讲究的是一辈子官儿八辈子爷,那旧城镇的王氏一族本是王翱后人的一支,自然会得到附近百姓的尊崇;有明以来,不管是豪门权贵还是普通百姓,多以与“天官王”家族结亲为荣耀。
中国人普遍有一种攀龙附凤的虚荣心理,这曲宝明又岂能免俗,一经汤敬渊提起“天官王”,立时来了精神,赶忙应道:“兄弟真是广见博闻,所说不差,我姑奶奶家的三表姑的小姑子就嫁到‘天官王’家做媳妇去了!”
“哦!那这么说来,咱们还是老表亲了!”汤敬渊故意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不知道您那三表姑的小姑子的丈夫占在个什么字儿上”
新海县一带是明初“靖难之役”燕王朱棣扫北的重要战场,在当时,当地的原驻民几乎给杀绝了,时下的居民多是山西大槐树移民的后裔,从其移民的始祖算起不过二十余代。
按照封建宗法制度的规定,当地的老百姓多是以名居多少世来排列辈分,又以男丁在本族谱系中所占的“字”来佐证,汤敬渊问得很在行。
这种基本的常识连大字不识的睁眼瞎都知道,曲宝明又哪里会不明白!便不假思索地应道:“这个我清楚,是居‘玉’的一辈儿,辈分不高啦!”
他的嘴里虽然在这样谦辞,其实心里是很得意的,因为在旧城“天官王”一族中,居“玉”字的人辈分是极高的,在所有在世的人中名列第三辈儿,若要攀起亲戚来,是少有人能出其右的,他这个长辈当是笃定了的!
只听汤敬渊嘿嘿一笑:“我那舅姥姥的娘家的三侄媳妇是‘天官王’家的姑娘,她娘家的兄弟是在‘世’字上的,这样说来,曲连长还要晚在下一辈了,不知道你是个表侄呢,还是个表外甥?”
“哦,那您就是位表叔了!”曲宝明的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可亲戚终归是亲戚,一个“表叔”在喉咙里转悠了好半天终于还是不情愿地叫了出来。不过,他心里并不觉得吃了多大的亏,能够与阎康侯的嫡系攀上亲戚还会有亏吃?
他哪里知道,眼前的这个骑兵小队长不只是与阎康侯一点不沾边,还是阎康侯家的仇人;又哪里知道汤敬渊平生的绝学就是盘道论亲;所以糊里糊涂地就给汤敬渊当起了“表侄”来了!
后世的人给一些有特殊本事的人下了一个特别动听的定义,叫做具有“特异功能”!那汤敬渊就属于这样的一类人。由于他酷爱盘道论亲这一经,又经过多年的访谈积累,在方圆百十里之内,只要你说出家乡居址、姓字名谁,他就能够说得出你祖宗八代的亲戚来,就是神仙也能让他给忽悠得转了磨,这一次恰恰便给派上了用场,饶是曲宝明久闯江湖,也给他唬了个晕头转向。
汤敬渊见到自己的鬼八卦得逞,心下甚是得意,便天南地北的同曲宝明乱扯了起来。当曲宝明说起自己的出身经历的时候,汤敬渊故作惊讶地叫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表侄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复又装作十分惋惜感叹道:“人道是‘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像表叔我这等四六不靠的人没有办法才来投军混口饭吃,怎么表侄这样的英雄好汉也入了这条肮脏道了呢!”
曲宝明听汤敬渊这样说来,就像是遇到知音一般,便滔滔不绝地倒起了苦水来,俏声道:“表侄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眼下的天下是日本人的天下,给日本人当差也不过是图糊弄口饱饭吃而已,都是这个冤家世道给逼得啦!”
一听曲宝明跟自己倒起了小肠,汤敬渊的心里直发笑,只好又反过来温言细语地进行规劝,说了好多安慰的话,把个曲宝明说得直点头。
汤敬渊一个劲儿地同曲宝明胡扯乱拉,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给孔冠奎等人侦察敌情制造机会而已,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可嘴上却如同抹了香油一样越说越近乎,把个曲宝明给喜得不得了。
那孔冠奎是个敲敲头顶脚底板响的人,粗中有细,趁着喝水拉呱的当儿把伪军的驻地附近看了个清清楚楚,弄了个明明白白。其他的战士也没有闲着,东张西望地把伪军的设防情况饱览了一个遍。
他见汤敬渊与曲宝明越聊越起劲儿,便起身催促道:“汤头儿,天色可不早了,弟兄们的水也喝透了,你要是也渴的话,快来咕咚两碗赶路吧,咱可不能再打扰曲连长他们了!”
汤敬渊站起身来应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今天这一趟海边可没有白跑,曲连长还是咱们的亲戚哪,若不是你们闹闹着要喝水,这样的好亲戚哪里能认的成呀,说不定就错过了!”
说着,汤敬渊拱了拱手:“曲连长,咱们再会,有机会去金沙镇,千万不要忘了我这个穷亲戚,粗茶淡饭,你这个穷表叔还是管得起的!”
曲宝明赶忙还礼道:“表叔这是说那里话来,有机会我一定去府上拜访,表叔是阎三爷的亲近人,我这表侄是攀上了好亲戚了,哪儿能不敬!”
汤敬渊本来觉得并不怎么渴,可他胡扯乱拉地叨叨了好半天,早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转身走到孔冠奎近前,抢过茶碗来咕咚咕咚地一仰而下,然后大声招呼道:“弟兄们,上马!”
曲宝明站在路旁看着一行人马匆匆而过,在后面大声招呼道:“表叔一路走好,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多备些好茶,让弟兄们喝个痛快!”
两个伪军哨兵也站在路边跟着大声吆喝着,祝大家一路顺风。一次本应惊险无比的侦察活动就这样戏剧性地开始,又这样戏剧性地收场了!
汤敬渊领头在前面跑出了好远,回首已经见不到四埝村渡口的灯光,便一拨马头岔进了野洼间的小路,朝着武帝城的方向奔了下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孔冠奎催马从后面追了上来,与汤敬渊并马而行,笑呵呵地同汤敬渊打趣道:“兄弟真好本事,二哥算是服了你了,今天不只是把敌人的布防情况给看了个透亮,还白让这些家伙给招待了一番!”
汤敬渊嬉笑道:“二哥不要以为咱们占了大便宜,到时候我那个曲大表侄要来登门拜访的时候,那可得酒肉给伺候着,咱们江湖中人可都是言出必践的!不过,这个招待费用应该公出,您也不能忘记给凑个份子哟!”
孔冠奎打马向前一冲,调侃道:“得了吧,我的汤老弟,你听说谁家招待亲戚客人还有请邻居赞助的,天底下哪儿有这种歪理儿!那曲大连长是你自己认下的表侄,又不是我的表侄,凭什么让我来凑份子请他!”
“话可不能这样来说!”汤敬渊狡辩道,“那曲大连长虽然没有当面攀上您这个好亲戚,可咱们哥俩是过命的弟兄不是,我的表侄就是您的表侄啦,还硬要分出什么彼此不成!”
又道:“二哥您有所不知,这个曲大连长也是我们江湖中人,他与阎康侯那些铁杆汉奸不大一样,是因为找不到饭门才走上了这条瞎道的,我假装风魔地一逗弄他,他还跟我诉起苦来了,不是那种不可救要的坏人!”
“哟喝,说你呼哧你就喘起来了,怎么与你一沾亲带故就成了好人了?”孔冠奎揶揄道,“我看你真是着了风魔了,几声表叔就把你给叫昏了头!”
人在心情舒畅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行人在路上毫无阻碍地打马飞奔,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武帝城的北寨门。恰在这个时候,前去勘察阻击阵地的许耀亭、韩德平、康洪恩、曹金海、杨秀山等人也赶了回来。
韩德平一见孔冠奎、汤敬渊等人也赶了回来,禁不住诧异地问道:“你们几位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在途中遇上了什么意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