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轻松就能记起9月28日那天发生的事。那是的确有纪念价值的一天,确切的说是那个特殊纪念的夜晚,因为我干了一件我都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亲手把十年寒窗苦读的美好前程给葬送了。的确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只是觉得心里老是隐隐作痛,缠绵悱恻间有一张无形的手抓着我的胸口不放,恍恍惚惚中一些形形色色的面孔浮现在我眼前,有熟悉的,有陌生的,面目狰狞的对着我大吼,我就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满面无助的呆呆的隐忍,在自己内心的房子里抚弄生活的那份独自落寞。我的心是一所房子,一所不大摆设及其简单的房子,灵魂总是刻意在里面游荡,找寻,从这间房走到那间房,从那间房子又飘到这间,烦了偶然踮起脚尖透过秋紫罗兰色的窗格子望望屋外的街景儿,如同陈梦,看的人恍惚。在淡淡的阳光里,想象得出海边一股腥咸的风,想象出大漠的一缕孤烟直,想象着雨碎江南的细雨柳丝,想象着碧波蜡影里我又摇起了乌篷船……累了便坐下泡一杯清茶,轻轻的茶香气弥漫着我的心房,青春便在这袅袅升起的茶香气里无法承受之轻的漫漫浮动,有些慌张,有些迷茫。
我是极其喜爱旅行的人,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我害怕生命里所有的孤独。讨厌老是停留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枯燥乏味那会让我失去整个人的重心,如同宇宙中极微小的尘埃粒子,只有在星体巨大的引力中才能迸发出自己的力量来。我喜欢喧闹的都市,在它的包围下人,在别人热烈的欢声笑语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力量。我喜欢独自一个人到陌的地方去,哪怕是一条附近不曾走进的小巷,我也愿意走进去一探究竟。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就好。在那里有我不认识的路,有我不熟识的物事,不曾听得见的事儿,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街角的转弯处是怎样的一片天和地。这正如我,我的生命里渴望这种焦虑的期待。每一次的期待都似乎能发现生命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我的心就停留在那一刻,瞬间的转变中,找寻出内心最纯粹的自己,让本真纯粹坚定的自己在人生的轨迹里冲破所有地心的引力自由的奔赴一场热烈的胶着。
前年和梦琪去了青岛海滨,去年去了九寨沟,今年去了呼伦贝尔草原。深邃的草原夜空,繁星点点,夜空下是辽源苍茫的草场、山丘、帐篷毡房……这些是我一生都难忘的。站在草原的夜色里,清风拂面,我成了它们的一份子,感觉到自然界的花花草草,即使是最小的微不足道的花草。在这里它们各有各的形态,各有各的韵味,在这里它们完全没有世俗的尊卑高低之分,没有权势阴谋的交易,没有穷富,没有约束、没有忧郁、没有焦虑,甚至没有你我之分,躺在软绵绵的草原大地,抚摸它,感觉它,我附耳时可以听到它们内心欢喜的窃窃私语,看到草从里飞出的青翠的精灵,在空中舞出灵动的舞姿……
梦琪不知道这一切,她在我远离喧嚣的人群时总是漠不关心,她似乎只是关注毡房旁烤肉的味道,或者身边的舞伴是谁。她纤细的风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合用,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美的让人陶醉。远远地看着她篝火旁飘飘魅惑的清影,曼妙的身段,总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确定感。为什么和她往来,时时刻刻都像是离别,总觉得眼前的不长久,就要分手。雾里看花终隔着一层雾,隔膜的感觉让人苦闷、孤独。
每次旅行回来大约就要花掉我两个月的工资。钱的问题家里人是很少管我的。大姐和母亲在老家小镇上开着一家快餐店,店面不大也就三十来平米,主要是卖早点给煤矿上的工人。父亲退休两年多了,每月也有两千块钱的退休金。他们知道我有女朋友,而且是城里的,平时是不向我伸手要钱的,倒是平时接济我的时候多。
虽说自己有时候放任了点,但却也并未做出什么出大格的事情。有一点我还是很庆幸,一直以来虽然自己平时学习平平,可每次期末考虽然不算名列前茅可也算优等,幸运的天平好像每次都偏向了我。当村里的小伙伴们读完初中后结束了学校生活,被刷下一批。他们给我儿时最大的印象便是他们的父亲扛上大大的、重重的蛇皮背包,他们稚嫩的手中拎着盆盆罐罐开始远离家乡,远离亲朋走向了社会,走向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不时回头留恋的稚嫩面孔让我幼小的心灵懂得了离愁,爷爷一直说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心里总是装着太多的忧郁,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惆怅吧。同样的场景,高中又刷下一批,剩下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学生不是家里有些闲钱的就是学习十分好的。我学习不算出类拔萃,但比同龄小伙伴幸运多了,至少我不用向他们那样由于家境不好,跟同乡去码头扛包,去工地搬砖。这一切因为父亲是名矿工,这在我们农村家庭里即是种优越也给家庭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尤其是每次的矿难之后都会有一批人不敢再下井,时候不长照样还会有人去报名,去挖煤,生活所迫。
可是在梦琪面前我的这种优越感荡然无存。梦琪是北京人,家就在亦庄,不过现在早已成了开发区。当初拆迁补偿款可观,土地补偿款年年有领,又分有两套房,住在靠近城区三环的小高层,环境优越,嫣然成了家境富裕的城里人。
接下来的时间我不停的开始找工作。
首先我通过报纸找了一家销售公司,去了才知道原来是电话销售员,就是你不停的想尽千方百计忽悠顾客让他买你的产品,至于产品以及定价可想而知,整个办公室有几十部电话二十几个销售员,每天都是带着伪善的面具七嘴八舌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花言巧语,我每当进到办公室就有股酸腐的气息弥漫着,逼得我无处遁逃。就这样无奈的坚持了几天还是离开了。现在的我只想找份工作安顿下来,自己有份工作干填补生活的空虚,心里也踏实些,父亲还不知道我辞职的事情,若让他知道了我绝对没好果子吃,还是得赶紧找份工作为妙。
接连试了几家公司,还是徒劳无功,这时我想到了村里的孟大爷。
我们老家人出来混的长辈都喜欢往北京跑。在北京大多都集中在八里庄附近,他们最早来北京闯荡的是在80年出头,出来混大多是家境穷困的缘故,若不然外面纵使有百万的钱财也不会撼动他们背井离乡的心。那时他们身上从不带钱(事实上家里也没钱),随身带几十斤小黄姜、花生米就地卖了就是他们的第一桶金,就靠着这微薄的本钱开始了他们发家致富的梦想。那时北京的大桥下、马路边常常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山东人的品质自古就是豪爽、憨厚、能吃苦、守本分,他们做事认真本分,那时的城里人都还是非常同情像他们这样的外地人的。三十年过去了,来时的小伙儿如今都已经两鬓斑白,他们有的买了房开上了车,但大多数只是混个年吃年穿的光景。然后他们这一辈老了,他们的子女们也就接过了他们的班儿。孟大爷便是他们这帮人中的佼佼者。如今他开了几家连锁式的小超市,带一个十几人的装修队,姑娘儿子都在北京落了户,说话麻利带些京味儿,十足的“北京人”。本来是想通过本村孟大爷找份合适的工作,可是见了面拉起家常时,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吞咽了回去,我不想折损了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高材生”、“都市白领”、“乖乖男”,我实在不想让我这只山里的“金凤凰”让他们看不起。在孟大爷那里玩了几天,本能的自尊还是战胜了生活的无奈。
站在东三环高架桥上,看着身上单薄的衣衫,看看脚下车水马龙的热闹,我不禁苦笑。身边擦肩而过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们,为了生存为了梦想在这个城市快节奏的奔波,是他们带动了整个城市的不息生命。曾经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我却厌倦了这种生活方式。我的心开始起心动念,悠然生气回家的念头,然而就这样回家又有些不甘。对于梦琪我俩的感情也是一直没放下,虽然我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也许我有些悲观,处在低谷的人是什么念头都敢动的。
这天,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程军,他燃起一只香烟,袅袅的烟气开始在屋里升腾,慢慢的充斥到房间的每个角落,我心间顿时升起无法遁逃的苦涩感。
“那梦琪呢?”
我默然无语。
“你将来怎样打算的?”
我重重的倒在床上,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未来,我也不知道未来怎样!
程君眉宇间透出的几许感伤。程军一向如此,没有年轻人的活力,或者说有些懦弱,这个可能跟他早年农村困苦的生活经历有些关系吧。
程君悠悠的吐出几个字:“那你和梦琪呢?”
我不忍再看程君,闭上眼觉得天昏地暗,如同置身荒漠般无助,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