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如实告诉了家里这个情况，希望家里能给出个好的解决方案。家里一听，马上就强烈反对，尤其是他老爸，反应特别强烈。首先一点，如果自家儿子结婚了，却不回老家住，而是寄住在老丈人家，那不就是倒插门吗？在农村，倒插门可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只有那些没出息的、穷得找不到老婆的男人才会去倒插门，但凡有一屋半瓦的，都不会这样做。曾大方老家虽然穷，但是至少生计还是没问题，按照老两口的想法，无论如何也没到倒插门的地步。还有一个问题是，当初上这大学，老家卫生站出了不少力，就是想着他学成之后能够回到那里去工作，可是现在曾大方却要因为女人留在省城，这怎么向卫生站交待？于情于理都不好解释。
老家人说的都在理，不过曹玉露可不这么想。她觉得，就算曾大方留在省城，两人结婚之后肯定是不会和爸妈住一起的，所以这根本就不算倒插门。至于卫生站那里，一个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一辈子窝在这么一个小地方，那简直是浪费人才。虽然为了读大学的事情卫生站出了很大的力气，但是并不能因为这样就一定要回去，知恩图报完全可以灵活点，可以寻求其他的办法嘛。
曾大方自己一思量，觉得曹玉露的说法也挺有道理。倒插门的事情就好说了，自己只是留在省城工作而已，那是工作需要，并不是因为老婆才在省城留下来的。再说了，他在老家还有一个弟弟，家里父母就先跟着弟弟过，自己可以负担每个月的生活费，而且有时间还可以回老家去看看，毕竟老家和省城也不是很远，坐车也就小半天。真正棘手的是卫生站这件事情，要是处理得不好，会被人家背后骂自己忘恩负义的。
未来的岳丈大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让曾大方坦白和时任卫生站的站长说清楚这件事情，并且应承他可以安排卫生站长来省城进修一年，或者卫生站长可以推荐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人选来省城进修一年。
于是曾大方回了一趟老家，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给了站长听。站长听了之后没有发表评论，而是问曾大方：“你是不是很想留在省城工作？”
曾大方望着白发苍苍、和自己父亲年龄相仿的站长，没有任何隐瞒地答道：“是的，我觉得在省城能够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优势。”
这是实在话。如果说曾大方在刚进医学院的时候还惦记着自己和卫生站的这个承诺，慢慢地等他熟悉了省城的环境之后，他就感觉到了省城和老家的差距，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办法比。只是平时一直记挂着知恩图报，而且也没机会留下来，所以这想法仅仅是埋藏在自己的内心里。现在刚好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如果说曾大方一点都不动心，那是百分之百的假话。所以他也不想隐瞒，直接和站长说了个明白。
站长听了之后，当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卫生站的其他两个人却毫不客气地骂起曾大方来，说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当时老站长力排众议，才为曾大方争取到了参加高考的机会。剩下的几个人没有争取到这个机会，本来心里就有些不满，现在看到曾大方居然打算不回来，就更加不满了，而且不单是对曾大方不满，连老站长也被含沙射影地指责了一通。
过了两天，老站长召集大伙儿开了一个小会，在会上他很清楚地告诉大家，他支持曾大方留在省城，然后让剩下的几个人推举出一位最合适的人选送到省城去进修。
曾大方本来以为这事情会很麻烦，谁知道老站长却如此深明大义，居然同意了他留在省城，那真是出乎意料。不过更多的是感激，感激老站长在这件事情上的大力支持，他曾大方无以为报，只有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回头再来回报老站长。
从老家回省城之前，老站长意味深长地和曾大方说了一番话，他说：“孩子啊，其实我很希望你回到卫生站工作。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医疗技术比较落后，设备又很匮乏，很多病都治不了，病人只能在痛苦中等死。所以我当时希望你学成之后回来，能够提高我们的技术水平，为更多的人解除痛苦。但是我也知道机会对于我们这些农村人的重要性，一旦有了机会，不管采用什么方法，我们一定要把握住。当年我要不是家里劝阻，没能够把握住去市区医院的机会，我也不至于在地方待了三十年。”
说到这里，老站长好像沉浸在往事中，一脸的落寞，不过马上又说道：“不是说我们这种小地方不好，自己看不起自己，而是我们可以选择更灵活的方法来帮助他们。像你这种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放在这个穷山沟沟里，确实是屈才了。你是我们乡里的第一批大学生，应该到外面去建功立业，而不要仅仅局限在这个小地方。因为只有你们在外面学到了人家先进的东西，才有可能回来改变我们的思想，否则像我一样，就算在这里再待个三十年，可能也没发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的环境就是这样，硬件和软件都跟不上人家的发展啊。所以说，孩子，虽然我很希望你回来，但我更希望你把握住眼前这个机会留在省城。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只是以后，等你在省城稳定下来之后，千万不要忘记了老家的这个卫生站，有新技术、新消息，一定要及时帮我们传回来，让我们的技术能够得到提高，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
讲到这里，曾大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心里一直都记挂着老站长，要是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了。”
古田在旁边感慨地说道：“真是一位深明大义的老站长。您也是吉人天相，贵人相助。”
曾大方笑了笑，说道：“老站长有一句话对我影响很深，你知道是哪句吗？”古田想了想，实在不知道哪句话那么重要，就摇了摇头，答道：“我觉得老站长的每一句话都很有见地，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句？”
曾大方微微一笑，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机会对于我们的重要性，一旦有了机会，不管采用什么方法，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看到古田好像不解的样子，曾大方继续说道：“当年我和你师母的爱情就是我最好的机会，所以我才有今天。后来我一直想，即使是老站长当初没有答应我，说不定我依旧会选择留在省城，至于老家卫生站，我会想其他办法去补偿的。”
古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过心里一直想，如果换了是自己，说不定也会有和曾大方一样的想法。
曾大方拍了拍古田的肩膀，接着说道：“这段时间，你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毕业论文答辩上，这才是头等大事。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答辩完了再考虑吧。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时机还不成熟，你做事情要有个轻重缓急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毕业论文答辩做好。我可以让我以前的学生帮你留意一下省城的医院，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的机会，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把握住。”
古田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正在给自己物色合适的机会，赶紧说道：“谢谢老师的关心，那我等您的好消息。”
曾大方朝他挥了挥手，又埋头看起桌子上的杂志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曾大方已经答应帮这个忙，而且现在正在做了？”听古田说完他和曾大方那天的谈话，林莹问道。
古田答道：“是，估计搞完毕业论文答辩之后就有消息了。他还说了，师母很喜欢我呢，说在我身上看到了当年曾大方的影子。”
林莹诧异道：“你师母在你身上看到了曾大方当年的影子？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你俩有相似的地方呢？”
古田笑着说道：“那是神似，你哪能看得出来呢。不过连曾大方自己都觉得我跟他当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呢，说我勤奋、上进、低调、忠厚、朴实，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前途无量。”
林莹撇了撇嘴，打击他道：“就你这样也前途无量？现在连饭碗都还不知道在哪呢，你还前途无量，我看是‘前途无亮’，一点光亮都看不到呢。”
古田不以为然地答道：“我这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是绝对的潜力股，你找了我包你赚得盆盈钵满的。”
林莹说道：“你少贫吧。我问你，那曾大方为什么不早点答应帮你忙，非得你去求他才行呢？”
古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这也是为我好。”
原来，那天曾大方和古田说完以前的往事之后，问古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为你这件事情操心吗？”
古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曾大方说道：“我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就拿找工作来说吧，虽然你是研究生毕业，好像很了不起，可是现实呢，你这研究生却连一份合适的工作都找不到，我估计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但是事实确实如此。这就是我们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所以我想让你体会体会其中的滋味，这对你以后的发展会有很大的帮助。另外一点，我没有任何义务帮你去找工作。虽然我是你的导师，但是你毕业之后我就管不着了，也不可能去管你。你怎么发展、能够发展成什么样，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了。不是我绝情，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比这绝情的事情多的是。但是你也不要怨天尤人，你只要记住一句话：BusinessisBusiness。什么意思呢，套用我们的一句古话就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也就是说人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没有天下掉馅饼这等好事，真有这等好事你也要小心被砸着了。”
古田仔细地品味着这几句话，虽然觉得说得绝对了点，但确实说到了点子上，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去作任何辩解。
曾大方继续说道：“那我为什么又决定帮你？除了你是我的学生之外，更主要的是我觉得你这个人秉性不错，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只是你的成长环境和生活背景制约了你，让你没有机会去更好地发展。刚好我又有这方面的资源，所以我才决定帮你。对我来说同样是这样，因为你是我调教出来的。你可能觉得我这番话前后矛盾，但这就是生活。在这其中任何因素都是在变化的，唯一不变的是你自己的努力，这才是你最核心的竞争力。恰恰是因为你的核心竞争力，我才决定帮你。”
古田听了这话，虽然有点不明白，但还是满怀感激地对曾大方说道：“谢谢老师的教诲，这是您给我上的最重要的一堂课，我会铭记一辈子的。”
林莹听完古田的述说之后，说道：“我说呢，为什么之前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现在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么热心地要帮你的忙呢，原来老头子的想法还是一套一套的啊。”
古田答道：“是啊，我越来越觉得他是个不简单的人。能够坐到这个位置，取得这么多的成就，本身就非常不容易了，其中肯定有他的出彩之处。”
林莹道：“那石城医学院的事情你就不去理会了吧？”
古田说道：“那件事情先放一边，除非走投无路了，我才会打那个电话，否则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林莹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康南市人民医院那边呢，你还去面试吗？”古田答道：“去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能不去呢？”
林莹说道：“但是现在曾大方也答应了在省城帮你物色机会了，你就不怕到时候顾头不顾腚，两边都没法交代了吗？”
古田一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对啊，如果我这次去康南市人民医院面试上了，这边曾大方又给我物色到了另外的机会，我该怎么办呢？”林莹说道：“可不就是，你得早点想好怎么应付啊！”
古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回老家的，你想想曾大方当年都想方设法说服了老站长同意他留在省城，何况我呢！”
林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你离开省城回老家去，我老妈死活不同意我找省城以外的男人，至少也是在这里工作。”
古田说道：“那我就不去康南市了，直接在这里等曾大方的消息。我会打电话让王寒冰帮我向他老爸去解释的。”
林莹叫道：“这怎么行呢？肯定不行了。你可以出尔反尔，人家堂堂局长大人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呢。”
古田说道：“应该没关系啦，又不用特别去解释，反正不去就好了。”
“不行！”林莹口气坚定地说道，“康南市那边你一定要去，否则那是失信于王寒冰，以后要是再找人帮忙就难了。再说曾大方只是说会帮你找机会，可是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谁知道靠得住靠不住呢？”
古田无奈地感叹道：“这没当皇帝的羡慕皇帝妃子多，要是真当了皇帝却觉得漂亮的妃子太多了，不知道该临幸谁了。我去就是了，草草地走一个过场之后就回来。”
林莹答道：“你也不想想，这件事情怎么能草率呢？你一定要认真对待，而且争取应聘上。你就当这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必须抓住，否则就会被淹死。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小看了这次面试，按我的想法，这次机会是凶多吉少，越是小地方这种事情越难搞的。所以你不要那么轻敌，还是认真地准备吧，保不准你就被涮了呢。”
古田笑着说道：“只要有机会，我就不会担心的，我相信我自己的实力。我担心的是，万一我真的留在了康南市人民医院，你妈那边怎么交代？”
林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到时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