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王润锋回到家中，坐在红木椅子上，看着《盛京时报》，王夫人颠着小脚来到他跟前。把一小碗燕窝羹放在桌子上。
“快把它喝了，我给你说点事。”
“有事你现在就说，怎么还要等我喝完了再说。”
“等我说完了，不凉啦。”
“啊，那你就说呀，反正我是用耳朵听的，我用嘴喝不就什么也不耽误了。何必等着。”
“那我可就说啦。”
“是什么大事啊，你弄的神神兮兮的，说吧。”
王润锋喝了一口羹。
“五老爷子要和咱家结亲家。”
“这事我听说了，他是在鼓书馆里放出来的风，什么意思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有当回事，他是有个宝贝闺女，年纪和文廷也差不多少，可他那个姑娘是他用****灌出来的，又到西洋读过书。都是在大城市里转，能回青山镇吗？我揣摩，他是故意在人面前炫耀显摆，怕人家不知道他有个留过洋的宝贝闺女。”
“王媒婆来啦，把佟家闺女的生辰八字也带来啦，你不在家，我就让她扔下了，在这，你瞧瞧。”
王夫人从五斗屉里取出一张写着黑字的红纸。
“我看有什么用，你看过了就行了。”
王润锋是读书人，对生辰八字有自己的看法，他和梁秀英就是因为八字不合，才娶了王夫人。
“听周媒婆说，佟家闺女和我们家文廷的生辰八字可合了，是上上婚。”
“光看两个人命合有什么用，主要得看两个人的脾气志向合不合。要是两个人脾气不合，志向不同，不是今天打，就是明天闹，还是什么上上婚。变成闹闹婚了。”
“我觉得倒是挺好的，论人呢，佟家闺女前些年我见过，人长的，细腰厚臀，眉清目秀，像个少奶奶的样，书读的又多，知书达理。论家呢，佟家和咱们家就不用说了。”
“孩子娶的是人家姑娘，怎么又扯到门当户对上了，我最不赞成的就是必须门当户对才能成为儿女亲家，要是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文廷就不能娶媳妇啦？过去，那些皇帝和什么人家能门当户对，他的女儿不是都嫁给了那些寒窗苦读的状元郎。那些三宫六院的妃子有几个是和他皇家门当户对的。他不是都招进皇宫做了他的妃子？皇帝都不讲究门当户对。我们还讲究什么。”
“我是和你商量儿子的婚事，你往皇帝妃子扯什么，你也想和那些皇帝一样，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呀。你说，这门婚事怎么样？”
“这个你问我没有用，你得问问儿子，看他愿不愿意。”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五老爷子是舍不得闺女离开身边，才在咱们本地选女婿，要不，早就把姑娘嫁到京城里了。”
“你就是一百个愿意，你也得问问儿子，你要分清了，这个事，是让我们儿子娶个称心如意的妻子，而不是你去找个门当户对的亲家。你代替不了他。”
“你就能说那些不关疼痒的话，我不是也为了儿子好，你的脑袋都用在做买卖上了，用在商会里面，儿子的婚姻大事，你也没有放在心上，不疼不痒的，问你和问我波棱盖没有什么区别。”
“嘿嘿，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我可不想背父母包办的骂名。”
“我还以为儿子不是你的呢，在我面前不闻不问的，整来整去，你是怕得罪你那宝贝儿子，躲在一边装老好人。行，你就做你的和事佬吧，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管，我得管。我已经告诉媒婆啦，我们王家同意，选个日子就把更贴送过去。”
“啥？你不问问文廷，自己就包办啦？”
“我自己包办怎么啦，这是多么好的一门亲，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自己跑上门了。以前我都着急死了，媒婆差不多把门槛踩破了，没有一个能相中的，别说儿子不中意，我看了都不顺眼。”
“你顺不顺眼有什么用，你得看儿子的意思。是儿子和媳妇过日子。”
“儿子怎么啦，这门亲事他能不同意？”
“不好说，我琢磨，他好像心里有人了。”
王润锋知道儿子和杨雨涵一直很好。
“你是说西院的闺女？”
“我看他们两个走的挺近的，到底是不是有那个意思，我也不清楚，我也不好意思问。”
“你问了也没有用，我不会答应的。”
“儿子要是有那个心思，你也不认。”
“那都是为小孩子的时候，两个人常在一起玩，不分里外，不分你我，现在是要成家立业的大人了，还能和小孩在一起过家家一个样啊，西院闺女不过有个长相，其他方面，和佟家闺女没法比。她可不配做我的儿媳妇。”
王夫人瞥了丈夫一眼。看看丈夫有什么不正常的反应。在王夫人的心里，她不愿意让杨雨涵做自己的儿媳妇，并不完全是因为杨家和王家家境差别太大，不门当户对。也不是以为杨雨涵长的不美，杨雨涵是公认的天仙女。而是因为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在她进王家做媳妇之前，杨雨涵的母亲梁秀英是婆婆的贴身丫鬟，免不了与自己的丈夫多些接触，梁秀英虽然是个贫穷的孤儿，但美丽的容貌，会说话的小嘴，很讨王家人的喜欢。王夫人进门之后，梁秀英已经与杨景贤结婚，王家人只要谈到梁秀英，还是美言不绝，赞声灌耳。她有个猜测，如果不是因为两人的八字不合，门第差别悬殊，她在王家担当的角色很可能就是梁秀英的。她敏锐的洞察感官，在丈夫见到梁秀英时的眼神里，已经扑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如果王家和杨家成为亲家。无疑会给丈夫创造与梁秀英过多的接触机会，她担心丈夫和梁秀英两个老情人，会死灰复燃。旧梦重圆。
“你把你的意见强加给儿子，你不为儿子想想？”
“我怎么不为儿子想啦，过去青山镇是佟王两家不分上下，这回娶了佟家姑娘，佟家和我们王家成为亲家，我儿子拥有两家的家业，在青山镇就是最有钱的少爷，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和五老爷子一样，一辈子什么不干，也能叫山移山移，叫水转水转。”
“儿子是男人，他怎么想的，你知道？”
“男人一辈子想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干事业吗，干事业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升大官发大财，我给儿子定的婚事，带来的钱财，一般人家摸爬滚打了几十辈子，也得不到那么多。我们王家的家业不是也经过几辈子人的努力才积攒下来的，我让儿子不用费力就得到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好事。”
润锋：“你还挺会算计的，娶了人家的闺女，还想要人家的钱财。文廷是自己不愿意做买卖，要是愿意做，当今这个年头，抓住机会，不过几年，就能发达起来，把佟家能给买下来，有什么了不得的。佟家那是坐吃山空。”
夫人：“那不是也得用脑袋，下功夫，吃苦受累。”
润锋：“年轻人吃点苦，受点累怕什么。我现在是年纪老了，不爱争强好胜啦，要是倒退二十年，我真想大干一场。”
夫人：“你说的真轻巧，好像不是你儿子似的，现在他就够吃苦的了，忙的连家都不能回。一天到晚都是和那些犯罪的人打交道。脑袋放在枪口上，害的我成天为他提心吊胆的。要是像五老爷子那样多好，安安稳稳，自由自在。都怪你，在儿子面前讲什么，当警察好，为民除害，伸张正义，既能治国安邦，又能锻炼自己身心，用你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把儿子给勾引到警察署里了。就不知道心痛儿子。”
润锋：“这你怎么怪起我来了，那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吗，为文廷将来干什么职业好，你不是问的你表弟吗，你表弟让文廷考警察学校，你不是也很赞成。现在怎么就变了。黄显声还是军人呢，干的就是打仗的活，更危险。”
“显声人家当的是大官，不用拿着脑袋去挡枪子，文廷一天到晚是把脑袋提在裤腰上，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黄显声开始不是也是个读书人，后来才进了讲武堂。他是在军队里一点一点拼出来的，你不知道？”
“嗨，也怪我，听了他的话，让儿子当了警察”
“当警察有什么不好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要有所作为，有所担当。还能像花瓶一样，放在家里摆着。怕碰了，怕打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王文廷进了屋。
杀人案让王文廷压力重重，而自己的婚事也弄得纷纷扬扬，令他心烦意乱，为了能按下心来工作，他回到家中，要弄清自己的婚姻问题。
“爹，你不是去安东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刚到家。坐吧，你回来正好，你娘有话要问你。”
王润锋不是对儿子的婚事不闻不问，他是想听听儿子的意见。
“又是提亲说媒的事吧？”
王文廷看着母亲。
王夫人：“是，不过，这一次和以前那些不一样了，这一次你肯定能满意。”
文廷：“你怎么知道我就能满意？”
王夫人：“这么说吧，在青山镇这个地面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她是五老爷子的女儿。念过大书，出过远洋。要貌有貌，要才有才。”
文廷：“娘，是你找人去提的亲？”
王文廷想知道事情的起因。
“不是的，凭我儿子这个模样，这个条件，媒婆都要把我家门槛踩破了，还用我张嘴说话呀。是佟家派媒婆找上咱家门了，不过，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文廷：“佟美珍自己愿意？”
王夫人：“吆，你都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啦。要是没有看到送来的更贴，我还不知道呢。”
文廷：“小时候我们在一个学校念过书，是我下一个年级的。”
王夫人：“那闺女是五老爷子的宝贝疙瘩，肯定是她看好你了，五老爷才找人到咱家来了。”
“她看好我了？你怎么知道？”
王文廷想到佟美珍跑到警署问的包办婚姻问题和对自己的讥讽嘲笑，已经知道完全是五老爷一个人的主意，佟美珍和自己一样，都是被动的。
“这不是明摆着，佟家那个闺女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子，什么人没见过，要是她不满意，这更贴能送到咱家来？”
“是她爹一手包办的。”
王夫人：“他爹包办的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是配不上她。我是看好了佟家家业厚实，那个姑娘才貌双全，才动心了。如果你俩成亲了，佟家所有的家业就是你的了，加上我们家的，在青山镇，就没有人能与你相比了。”
润锋：“看看你，说的是儿子的婚事，你怎么扯到家业上了。你这是给儿子娶媳妇呀，还是想去抢夺人家的家业？”
王夫人：“这是我去抢的吗，是佟家自己送上门的，我儿子有这个福分，是老天爷给他的。”
文廷：“佟家是招养老女婿吧，你想让我去佟家做儿子？”
王文廷继续在找突破口。
王夫人：“这事我早就想到了，周媒婆一露出话来，我就问她，佟家是什么意思，要是佟家招养老女婿，我肯定不答应。儿子是我的，我不能送给别人。周媒婆在我面前打了保票，肯定不是招养老女婿，要是她说的是假话，她把大腿割下来放在锅底当柴火烧。”
文廷：“媒婆的话，你也敢相信？”
王夫人：“这孩子，当警察当出毛病来了。什么都怀疑。自古到今，所有的儿女婚事都是媒婆里里外外跑腿学舌办的，没有媒婆牵绳拉线，那媳妇能自己爬进婆家的门槛呀。”
文廷：“五老爷没有儿子，你不怕他出尔反尔，半道改变了主意？”
王夫人：“我怕什么，我用八台大轿把他闺女娶进我们王家来，和你进了洞房，给我王家生了儿女，不就完事大吉了。他五老爷就是有翻江倒海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他就是把闺女的身子抢回去，那闺女的心也是在我们王家。”
文廷：“娘，我没有看好佟美珍。”
王文廷见其他突破口都无法攻破，只好单刀直入。
夫人：“啥？你没有看好她，你看她有什么毛病，说出来我听听。”
文廷：“我对她不了解。”
夫人：“不了解怕什么，时间还长着呢，多见几回面不就了解了，儿子，男女之间，都是日久生情，有几个是见了面，就想做夫妻的。你要有时间，你经常去见见她。你放心，这件事，娘没有那么主观武断，我还没有答复佟家呢，有机会，我也去看看那闺女，看看和你般不般配。”
“你这个人怎么在儿子面前说假话呢。”
王润锋忍不住了。
夫人：“我怎么说假话了？”
润锋：“你刚才不是说和佟家都定下来了吗？”
夫人：“我那是在你面前说的，在儿子面前我说过吗，这是佟家主动找上门的，我能马上就答复他们吗，那样不显得我们家有点太着急了，这更贴在我手里，只要我不回话，这门亲事就跑不了。再说了，五老爷要在青山镇找出第二个像我儿子这样的，他就是挖地三尺，他也找不到。我听说佟家闺女挺傲气的，一般人都没放在她眼里，我这是有意做给她看的，治治她的傲气，免得到了我们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让我和儿子都看她的脸色，受她的气。”
润锋：“人家娶儿媳妇是件喜事，你怎么弄的像是打仗似的，还讲起战略战术了。”
夫人：“为我儿子，我不得多想想呀。有什么错？”
“娘，我看这个事就算了。我不愿意。”
王文廷最终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什么？就算了？儿子，在青山镇，除了佟家，还有谁家的姑娘能配上你，你奶在我跟前说过多少次了，怪我不给你张罗娶媳妇，耽误她抱重孙子，我都急地吃不下饭了，你怎么还是一个劲地往后拖，这回佟家把闺女主动送上门来，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怎么又看不中了。你说说，到底差什么？”
王夫人两只眼盯在儿子身上。
润锋：“文廷，你也别让你娘为难了，你要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你就说出来。我和你娘再考虑考虑。”
王润锋看得很明白，佟家姑娘是青山镇百花之魁，儿子没有相中，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儿子心里有别的姑娘。据他耳闻目睹，那个姑娘很可能就是西院梁秀英的女儿。看到儿子为难，他想为儿子解忧。
不想王夫人却把脸冷下来。
“和我考虑什么，儿子，要是佟家闺女你还看不中，我就不知道还有谁家的姑娘能做我的儿媳妇了。我知道，西院闺女从小就和你在一块，你们两个人互相也挺投缘的，可是你知道不，杨家你婶救过你爹和你奶的命。她是我们家的救命大恩人。我们家欠人家一个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人情。”
文廷：“那怎么啦，是我们家救命恩人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要是她闺女做了你的媳妇，就等于，我们把一个小活祖宗请到家里来了，你说我怎么办？我得把她当成观音娘娘供奉着、伺候着，得天天烧香，日日磕头，你爹比我还难，他的救命恩人的心肝宝贝，他怎么去对待，你奶奶也是一样，又怎么面对？是，别人对我们家的恩典我们不能忘了，我们王家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家，但这救命的大恩大德，实在是分量太重了，就像一个大菩萨一样，你放在庙里供奉着可以，要是放在我们家里。会压得我们全家人都喘不上气来。你想想，我们还怎么活？儿子，你就听娘一句话，你和她怎么近都可以，就是有一样，不能娶到家里做你的媳妇。”
王夫人不愧是身出名门，说出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思考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无可挑剔。用这个理由，在王文廷和杨雨涵两人之间，巧妙地立起了一道篱笆墙，两人可以互相沟通，但不可逾越。她反对两人成婚的真正原因，在儿子和丈夫面前她是不能说出口的，作为大户人家的太太，维护丈夫的尊严，维护家庭的和睦，都不允许她把内心深处的东西直接暴露出来。
王文廷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母亲既然给了他和杨雨涵可以继续来往的宽松政策。他觉得还有可以争取的机会。
看着儿子不高兴，王夫人立起篱笆墙，划清界限后，又给儿子放出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大风筝。
“儿子，你不用愁，我抽时间和五老爷子说说，这个事先缓一缓。等你想的差不多了，再定下来。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和佟家闺女结婚，娘也不强迫你，你要是还有看中的，娘就听你的。你想娶谁就娶谁。让你高兴。”
“我现在不想结婚，警署里还有事，我回去了。”
王文廷出了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