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慢车、第三节盖不严的和尚
我跟着几个人一起，上了大胡子的船。大胡子把船撑离岸边，他妹妹在岸上推了一下，快速地退后一步，助跑一下，跳上船来。大胡子摇起浆来，把船向水库的上游驶去。两岸是陡峭的山崖。有一个人主动地问旁边的人：是去盖不严吗？
不是。
去哪儿？
沿河城。
怎么不坐车过去啊？沿河城有站啊？
想坐船呗。
你们一起的？
是。
沿河城没什么好看的。
我们从沿河城顺着铁路走回来。
那是去探险啊。
对滴。
他们一行是四个人，三男一女，也是个四人帮。提到探险，很是骄傲的样子。那人又问旁边的人：你们是去钓鱼吧？
钓鱼的人笑笑，没有回答。
看你们这家伙事儿就是去钓鱼。
钓鱼的人反问他：你这是去干什么？
我去看看我的房子。
你在向阳口有房子？
对啊。他有几分得意地说：置了几间房子。
在那儿置房子做什么？
夏天来避避暑，冬天来放放炮仗。多美啊。
哦，是挺美。
你是做什么的啊？另一个钓鱼的人问。
我嘛，我是西单商场的。
售货员？
嗯，不是。
领导？
也不领导。
那是干什么的啊？
我是搞采购的。
噢。钓鱼的人恍然大悟一般。
西单商场的又问我是不是与他们一起的，我说：不是。我去盖不严。
快去吧，再不去就没了。
大胡子的妹妹开始收钱，每人五块。那时五块还挺是钱啊。
过七号桥时，对，就是大胡子说的，我想起来了，大胡子老张，说七号桥是日本人修建的。真是睁着眼瞎说。读书太少，思考太多的人无处不在。一路上，老张和船上的人讲了一些沿途所见的闲话，大多是胡扯，略去不提了。到了向阳口下船，西单房主回家，两个钓鱼的找地方下窝子，四个探险的过铁桥向沿河口走去，老张兄妹划船回55公里。我已经问清了去盖不严的路。
我从向阳口村东的山路上山，半个小时走到第一个垭口，回身眺望，七号桥在青翠的山谷间像一弯灰色的彩虹，桥下的永定河宽阔的水面蜿蜒到库尾，绕了一个美丽的大S弯。过了垭口，沿着一条似有似无的小路横切。周围的山峰形态各异，有的如神兽，有的如屏障。走了十来分钟，开始第二次上升。若有若无的山路是个之字形，走了将近一小时，来到第二个垭口。站在垭口回望，七号桥、永定河、远接天边的山脉，山河更加壮阔。过了垭口，又是一个横切。沿着曲曲折折的山间小路，走了十几分钟，一个破败不堪的小庙呈现在眼前。这就是盖不严了。我走到近前，房屋已经全部坍塌了，坍塌下来房梁檩条已经全部没有了，门也全没有了，窗户所剩无几，残留的断壁残垣上有精美的佛教壁画，凌乱的碎石瓦砾中有精雕细刻的残留。从种种遗存的细节上能够想见盖不严当年的辉煌。这么一个深藏在偏僻大山中的小小庙宇都没有逃过人为的破坏，悲哀啊！想要与世无争是多么的困难。
忽然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是一个身着僧衣的年轻人，吓我一跳。莫不是过去的僧人穿越回来了？那时还不时兴穿越，受了蒲松龄的影响，第一反应是以为遇到鬼了。像我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应该遇到仙才对啊。光天化日之下，多么厉害的鬼才能出现啊？有天上的大日头在，我就没什么可害怕的。来人看到我发现了他，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轻声而清晰地说：阿弥陀佛，施主打扰了。
你好！是我打扰了。
施主从何方而来？
向阳口。
哦。
这里不是没有和尚吗？
施主，此地从前有僧，后来无僧。僧来了就要僧，僧走了就无僧。
这破庙也能住人？
有僧庙就不破。
没庙没僧是不是就没佛？
阿弥陀佛，我佛常在。
佛为什么不能护佑这个庙呢？
一切皆有定数。
这个庙以前是什么样儿呢？
施主请随我来。
我随着僧人来到最靠近山崖的地方。是以前大殿的一隅。那里搭着一个崭新的帐篷。进到帐篷里面，是一台当时最先进的586，电脑开着。
施主请坐下吧。
谢谢！
寒帐无有什么可以招待的。
师傅贵姓？
上常下宽。
上长下宽，那是一个长方形吗？
蔽僧法号常宽，经常的常，宽宥的宽。你叫我常宽即可。
你好！常师傅。
和尚的法号不能拆开。
哦，常宽师傅。
叫常宽法师，常宽和尚，或者单呼常宽，都行。师傅受用不起。
满北京不都叫师傅吗？
随你吧。
随你随你。
常宽操作586，用今天才有的3D虚拟技术、BIM技术，向我演示了盖不严曾经的辉煌，以及虚拟复建过程。盖不严是大悲岩观音寺的俗称。建于明代。依山岩而建，山岩遮挡了主殿，又没有完全挡住，下雨时总有雨水沿山崖流下，故称盖不严。
法师缘何到此啊？
我师父从前在此修行。五几年被师父遣散。我师父的师父说，六十年后要重修盖不严。我师父的几位师兄弟分散到世界各地，是师父的师父保存盖不严的香火。我师父的师兄弟和再传弟子，相约六十年后来此重修盖不严。
按五几年推算，现在还早啊。
我好奇心重，提前来了。来了就不想走了。
和尚也好奇？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这回要盖严实了。
永远盖不严。
告辞了常宽法师，折回到向阳口。过河，上到南边的山包上。山包包上的一个碉堡吸引了我。到了近前，就是一个碉堡，什么也没有。这玩意百分百是日本人建造的。我掏出枪来，对着射击口一通泚。一边尿，一边想，就当是机枪吧，就当是子弹吧。
从山包上下来往沿河城走。一边走一边想，常宽会不会是第五纵队啊？那么先进的设备，那么先进的技术，平常人怎么可能呢？我是在盖不严的瓦砾上第一次见识了先进的电脑，先进的BIM技术、3D虚拟技术。回想起来，难免有几分起疑。转念又想，第五纵队不会躲在荒郊野外吧？第五纵队不会独自一人吧？第五纵队是潜伏着的精英，一定在精英之中。如此说来常宽肯定不是。常宽肯定是和尚中的精英。和尚之中也有平庸之辈，也有精英。第五纵队在和尚中也有埋伏吗？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