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对词的时候,我把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少卿,他先是看着我一声不吭,那小脸蛋白嫩白嫩透着红光,紧接着,一沓台词本整个摔在了桌上。
就在我捂着耳朵,准备听他老生常谈长篇大论时,他反倒前仰后合笑了起来。
“这种事儿也就只有你才做得出来。”他指着我,白灿灿的牙齿晒着太阳。
“……”我一叹气,抚着前额便叫自己冷静,他虽然蔑视我,可他还是我老师不是?我还要指望他让我不挂科不是?屈辱中挤出两点笑,恨恨地说:“顾老师,有这么好笑吗?”
顾少卿半晌没理我,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方才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一贯的人模狗样,极其淡定从容地说了两个字,“好笑。”
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傻话,可能是这世上最矛盾最喜感的事了。我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那顾少卿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嗤地一声又乐了。
我冷汗直流,刚坐直身子就给他讲了个笑话,“有一天,一个人在医院输液,输着输着就开始狂笑。别人一看,嘿,这人奇怪哈,没事儿他瞎笑个什么劲哪,就聚在一块儿问:兄弟,你笑什么啊?那人老半天才抬起头来,脸憋得紫红紫红的,说:我笑点滴。”
“……”顾少卿微微蹙眉,一脸深沉的思索状。过了几秒,我没忍住率先笑了出来,直到眼泪横流两颊发僵,那顾少卿还是大惑不解的样子,迟迟疑疑地问我,“你说他为什么要笑点滴啊?”
“噗嗤——”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笑声可不是我发出的,办公室的门只半掩着,此刻被人推了开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便随风荡了进来。
林纾曼老师抱着台词本,一路笑一路扭过来。到了我们面前,又是“啪”的一声将台词本拍桌面,腰都直不起来,扶着桌角哎哟哎哟叹腰酸,指着我,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沈沈……沈和风,你……这人人……可真逗!”
顾少卿这才反应过来,虚握着拳头搁下巴上,小声配合着笑。林老师也不放过他,用力一拍他肩膀,感叹道:“小顾老师,你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怪不得教出这么个学生。”
咦,骂这顾少卿骂得好好的,这么又扯到我身上?我明明聪明机灵,谁和他似的,听个笑话半天都不带有反应。刚要辩驳几句,那顾少卿开了腔,又完完整整将我的英雄事迹转告给了林老师。
她一边听一边乐,直到了最后反倒叹出口气,“最近咱们几个的压力实在是太大,过几天还要在领导面前好好彩排一次,先不说台风、声音、现场控制如何,这厚厚一沓词就够挠人了。这不,将这么如花似玉一孩子折腾的脑子都不清醒了。”
我又迷糊了,她这是心疼我呢,还是变着法子说我脑子不好使呢?
顾少卿看向我时,那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隐约暗了暗,明明是笑,嘴角却往下压。就在我以为他要说两句惊天动地的话时,他不紧不慢地戴上了眼镜,“背词吧。”
大半个下午也便这样无波无澜的过去了,四个人背词串词,想尽办法如何配合如何调动现场气氛。晚饭也本该是风平浪静,各回各处,各吃各饭,可刚刚走出办公室大门,顾少卿却将我们一一喊住。
“晚饭去我那儿吃吧,我开车出去买点菜,很快就能回来。”他是和另两人商量,视线却往我这儿一扫,“想吃什么?”
“哇,烤全羊,这还用说?!”播音部部长派头足,口气也不小。
“小家子气,真没见过世面,和你小顾老师还客气个什么劲?”林老师一个惊涛掌排过去,打得那播音部部长直吐气,“满汉全席,必须的!”
顾少卿脸上有些讪讪的,嘴里推让着,“临时上哪儿准备这么多,你们说点靠谱的吧。”他又看着我,笑了,“沈同学,你想吃点什么?”
我摸了摸脑袋,琢磨几秒方才丢过去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慢悠悠说道:“顾老师,让我跟你一同去吧。”
顾少卿没立刻答应,望望我,又望望旁边的两个人,方才生硬地点了点头。林老师最开朗不过,拍拍手叫好,“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咱们待会儿不见不散,小部长,咱们俩走起!”
上了顾少卿的那辆R8时,他递了一枚柠檬放我手心,嘱咐我每天都喝一些柠檬水。
“你们女孩子不是爱漂亮吗,可以挤出汁来敷点在脸上,对淡化色斑提亮肤色很有帮助。”
我很快便答应了一声,双手捧着,闻那柠檬鲜香的气味,又偷偷看向顾少卿的侧脸,慢慢在心中描绘出他的样子。
他仿佛知道我看他似的,头一转,正好钳住我的视线,竟然微微蹙起眉头,“沈同学,你最近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我将眼睛偏过看向窗外,摇摇头,“我没事的,顾老师。”
“一个人出门在外,最重要就是照顾好自己。尤其像你这样的女生,更加要懂得爱护自己,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不用怕难为情。”顾少卿顿了顿,喊我,“沈同学,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这么点大的空间内,聋子才听不见他说话。可我此时偏偏愿意当个聋子,明明早就过了叛逆期,可这心里堵堵的,就是不想听他师长式的劝诫。
“我听见了。”我一扁嘴,过了片刻方才又掉头看他,“顾老师,我和您说话能不用您用你吗?你也不用总沈同学沈同学的喊我,沈和风或是和风都行。”
顾少卿摆正了头看前方路况,留给我的,是两片亮闪闪的镜片,他的眼睛藏匿于后,看不出那其中的锋芒。
车子驶出学校大门时,他开了音乐,又是那一首熟悉的《End of may》。在Keren Ann颓废低缓的演绎下,原本就意蕴深长的一首歌,更是插上了丰满柔软的羽翼。
他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此刻方才鼓起勇气,和我说话时,一脸尴尬的笑,“没问题,和……风。”
窗外和风煦煦,天际一隅残阳西下,映红大片苍穹浩渺。我在这平稳行驶的车内静静看天,若有似无传来他身上的清新气味,一瞬的心事安恬,可胜过无数。
车子不知驶了多久,也不知要驶向何方,转过一个拐角时,我猛然坐起来,“顾老师,停下,就在这儿停!”
顾少卿二话不说,将车靠边,直到我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欲要奔出去,他方才紧忙询问,“上哪儿去?”
“待会儿你就知道!”
“小心点!”
“知道啦!”
这条狭窄的巷子是霈陵老街,两边的砖房早已褪色,斑驳处有碧绿的野草,一暗一明,生命穿梭时间,留下属于自己的岁月剪影。
巷子很长很长,而在长路的尽头,有一家老店,荷叶包裹下的美食,正散发着浓浓的清香,诱人而不油腻。我买了一份,双手托着热乎乎的佳肴往车上一路奔。
“买的什么,这么香?”顾少卿凑过来,盯着我手上的荷叶包发问,“该不会是——”
“当当当当!”剥开煮成茶色的荷叶,白嫩嫩的鸡块便诱人的呈现,切成七八毫米厚的一块,每一寸鸡肉都鲜香入味,拿炒过瓜子仁的香油一洒,配上切得细碎的香菜,再按需搅一筷子辣椒,没有人能抵挡住这一份美味。我尚且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吸着气,“香喷喷热乎乎的白斩鸡来咯!”
顾少卿看了看那白斩鸡,又抬头看了看我,眼底似有暗潮涌动,可还未等我仔细瞧出端倪,他便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
“和风,”他说,“你是一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