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我从来没有正式地过过一个生日。大多数时间是我自己去买上一个蛋糕，不会太大，因为我吃不了。然后午夜在自己的小屋里点上蜡烛关了灯许下期盼已久的心愿。人们都说，生日时许愿会很灵验的，只要不说出来。但是，我的愿望却从来没有实现过。从母亲当上市长以后，我惟一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妈妈能多回家陪陪我。一直没有实现。现在说出来，我也不怕它失灵了。
我也从没有参加过朋友的生日Party，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朋友。即使同学邀我去参加，我也从不应允。我知道让我去不过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市长。要知道我的人缘从小学到现在都是不怎么样的。有人说我不可一世，有人说我高不可攀，有人说我故做冷漠，有人……说法很多，多得我都记不住了。还有人说，我有心理障碍。这个形容是我一直记着的，我一直在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如那个同学所说：心理有问题？
我还是破天荒地参加了这次庆祝活动。因为再怎么任性我也懂得“在外靠朋友”的道理。不爱扎在人群里是一回事，而被别人隔离在群体之外，那是很糟糕的事情。
我选择到这么远的外地上学，也是想将自己重新投入生活。我的那个小屋，已远远不能满足我对生活的渴望了。
聚会正式开始是在晚六点，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教室被装点得五颜六色的，很有气氛。每个人都给小寿星献上了一个祝福。我只是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我想足够了，因为我的语气真的很真诚。我和她一样，都被这充满温情和思念的氛围打动了。
她的老乡给她唱了一首郑智化的《生日快乐歌》，以前我也有听过，而且一直很喜欢，“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谁不希望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呢？又有谁真做得到？
我坐在角落，拥着稍稍激动的心情，看屋子里的每个人。女生大多眼里已含了泪，想家了吧。而男生们坐在一起，似乎已经从陌生人变成了好哥们儿。
我似乎一直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身边的人。没什么忧伤可言，同样也没有什么快乐！对于课程的兴趣还没有消退。我也很满足于在喧闹中过着以前没有的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
我照旧在下课后急匆匆地跑到食堂吃饭。是的，“跑”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因为食堂的规矩就是谁来的早谁先打饭。有的时候来晚一步就只能吃剩下的菜底了，而如果晚来个十几二十分钟，就连菜底也铁定吃不上。所以一到下课，每天的情景都是这样——一群饥饿的人不要命似地向着食堂狂奔。
……
也许，我说的有点夸张了。不过这也是事实。
还是说说那一天吧。我照旧来到食堂，却因为菜量给的少而和服务员起了争执。也不能算争执，只是一来一往地说了几句。
我看她故意似地将盛了菜的勺子掂了又掂才把剩在勺子里的多半勺菜倒进我的饭盒里，就作势要递给我，我客气地对她的服务提出质疑——
她斜着眼瞅了我一下，挑高了声音；怎么，嫌少呀，别吃呀。说完又拿起另一个人的饭盒盛菜。还刻意地给上满满的两大勺。然后挑衅似的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她，什么也没说，端了饭盒转身离开打饭口。然后找个坐位坐下。这是一个长方形的餐桌，至少能坐十几个人。这里正坐着我的同班同学们。大家似乎很习惯吃饭时坐在一起交流。我并不常参与。只是默默地听。而今天，我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我低着头望着饭盒里的饭菜，突然想起家，是的，第一次想起家，想起家里的保姆，每一餐可口的饭菜。而现在我不但要忍受这些难吃的东西还要受服务员的气……
我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感觉身旁坐下来一个人，没有抬头，我听见他说：叶凌，那个服务员真过分。你别理她。
怎么回事？服务员怎么了？周围的同学频频发问。
她呀，刚才……
我感觉耳边嗡嗡做响，什么也听不见！
前所未有的委屈顿时席卷了我所有的知觉。
我突地站起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饭盒的边缘，眼睛看向打饭窗口，那一瞬，我有种要将饭盒狠狠地扔过去的冲动。而最终，我只是使劲地将饭盒扣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食堂。
转身间我听见清脆的一响！那声音在食堂里久久回荡。
我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我。
我没有任何的表情，在走出食堂以前。
在操场上，我摸到了一滴眼泪，它是热的！
心里很涩！
我不停地问自己：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从那以后，我便将两箱各种各样的方便面搬回了宿舍。我再没有去光顾那个差劲的地方，直到那个女服务员被解职。
这件事不大，却给我很多的感触。在外面，没有人当你是大小姐，你要经受和别人一样的痛苦，甚至要比别人接受得更多。因为他们比我更懂得“什么叫忍受”？
而我，随心所欲，惯了！
中秋节！
又是一个我从不庆祝的节日。因为没有必要。这一天我的家里从没有团圆的景像。
几乎所有同学都打电话给家里。至少我们寝室是这样。排队打电话。除了我。大家似乎也都忙于联络父母或男朋友，没有人注意到我。更好！这使我松了一口气，我并不想让室友们知道我的家事，比如我有个那样的母亲。
我从没有和别人提起过我的家庭，即使是学校的登记簿中我在母亲职务一栏填写的也只是“干部”。这样填写应该不算说谎吧，她确实是干部，只是级别不太一样。
我的母亲，叶婉荷。名字很温婉，是不是？不过有时候“人真的很难如其名”。在所有人眼里，她从小就不够温婉，长大了更是变本加厉。凭心而论，她绝对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领导，无论是当局长还是当市长，她都不遗余力地为城市改造和发展做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她勤政爱民，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团结群众，而惟独，对她惟一的女儿，我，她亏欠得绝对是比付出的要多得多。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一直不曾用心了解，我究竟需要什么？
八岁以前，我没有父亲。那时侯我经常被小朋友欺负，被骂做没人教养的孩子。而那时侯，我的母亲正忙着摆脱老师这个一辈子可能都没有大发展的职业。她整日跑得不见人影，我经常是到外婆家蹭饭吃。我没有爷爷奶奶。说实话，我和外婆一家人并不亲。因为我家离外婆家不远，所以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吃过饭自己就跑回家看电视。
或许是一个在单亲家庭里成长的孩子吧，我从小就很敏感。别人对我一点点的异样我都能感觉出来。那时侯我很沉默很胆小，生怕惹起别人一点点的不高兴，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从不问为什么我没有父亲？妈妈也不曾告诉我。
每天我早上起来自己打理好一切就可以出门了，我要到外面吃早饭。因为母亲很忙。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在家吃早饭的记录。直到有一天，妈妈带我去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点秃顶，对我很是友善。他戴了一副黑框眼睛，衣服皱巴巴的。但他给我买了冰激凌。那时侯那种冰激凌是很贵的。后来我知道他是在收买我。因为不久后，他就成了我的继父。
我一度以为我真的就此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但错了，根本就不是这样。之后母亲更忙碌了，因为她又升了官，而继父只会忙于他自己的那点研究。他是一个大学教授，研究物理。
惟一不同的是，我搬进了一所比较大的房子。家里还有一个保姆。之后的每顿早餐都是在家里吃。
然后，母亲就像受老天爷保护似的步步高升，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再然后她就做了副市长，现在又升做了市长。
而我，就伴随着她的升迁而一年年长大。我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永远会读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学校。直到我离开那里。
夜幕降临了。十五的月亮确实很圆。这次活动因为主题是篝火晚会，所以是在露天举行。秋天的冰城已经渐露寒意。我穿了薄毛衣还是感觉有点冷。选了一个人群后面的位置我坐下来。这个位置很好，做什么都不会被别人注意。呵！我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发呆罢了，或者找一个陌生人来观察，猜测他的心情他的故事。我总是喜欢这样。
曾经有一个同学说，叶凌，你这种偷窥的癖好很不好。会让别人无所适从。
什么话？既然是偷窥，怎么会被发现呢？真是够笨。
耳边传来歌声，不是很好听。环视四周，大家似乎玩得很高兴。这也是学校的一个策略吧，在这个时候稳定大家的情绪就等于稳定了学校的大局。
然而，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身影，和我一样坐在角落。不同的是她似乎很伤心的样子。想家了吗？这样的夜晚确实会勾起大家的思乡之情。
我也抬了头，看天上的月。不禁轻声吟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我有生以来惟一背得下来的课文。甚至我在老师没有教这首词之前就深深喜欢上了它。第一次读它，几乎是不经意间，我就记住了全词。苏轼几乎把事态人情全融进了这首词，使它如此丰硕又如此深情。纵使我有几千句几万句要说的话，也似乎可以用它来代替。于是，我总是在心情辗转反侧时吟它，一遍又一遍。
你很喜欢苏轼的词吗？林睿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我转身看到他正拎了一袋东西过来。然后他坐在我身边。我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没说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坐下来，然后打开袋子。突地抬头问我，啤酒还是可乐？
可乐。我在人前从不喝酒。
接着他拿出一罐可乐递给我，自己则拿了一罐啤酒。怎么一个人。不去那边玩？他指指篝火旁。
你不也自己。
我不一样。我……他刚开口，我们俩就听见有人在远处喊林睿的名字，是一个女生。她似乎也看到了我们。并很快地跑了过来。
我问他，你女朋友？问完喝了一口可乐。
还不算是。他的回答很模棱两可。
那就是说有发展机会喽。我不放过这个话题。还趁着说话的时候顺了顺头发。今天头发没扎起来，被风吹得有点乱。
他很惊讶地看着我，为我不同寻常的“三姑六婆”而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好笑地看看他，然后站起身。在他的未来女朋友到来之前离开，省得麻烦。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是丢给他一句话：小心点，学校最近对爱情这东西很讨厌。
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爱情这东西一旦在校园里风行，学校的一贯做法就是“杀鸡儆猴”。
开学没几周，我就发现，那个我慕名而来的校长很少会出现在校园里，学校的事情都是由她儿子在拿主意。可是，这个副校长却令人不敢恭维，虽然看起来满能说会道的，偌大的学校交给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人来管理真的行吗？
学校外面聘请的老师是都还可以，但学校里这些做管理的老师就不怎么样了。就说我们那个班主任，典型的三姑六婆，而更惊人的发现是，“三姑六婆”的特点竟成了这些人的通病。天知道，我有生以来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在我耳边唠唠叨叨。
幸好，因为我总是对她采取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的战术，我们不常能见到。让我逃过一劫。但有的人却很惨，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学校里一点点风浪都会人尽皆知。
莫雨晴就是这种“浩劫”的牺牲品。起因是莫雨晴爱吃家乡的橘子。她家在三亚。属于很有钱的那一种。就因为她想吃家乡的橘子。结果她有钱的老爸就空运了三箱过来，请老师和同学一起品尝。
之后，关于莫雨晴的话题就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视线和听力范围内。什么她老爸搞建筑的，纯属一暴发户；什么莫雨晴去过美国、欧洲、日本很多国家；什么老师现在把她当个宝似的；什么现在有很多男生在跃跃欲试追求她；什么别看她表面挺斯文的，其实早就不是处女了；什么她喜欢上了林睿，每天往人家宿舍里送吃的喝的……
每当我听到别人和我说这些，我总是很纳闷有什么值得大家如此兴奋的？别人的生活终究是别人的，管好自己都不容易还去管别人？
但当我听到林睿被卷进这件事，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该是和莫雨晴纠缠在一起的那种人！感觉更糟的是我发现我开始把林睿当成朋友了。
这种感觉可不是很好！
没过几天，我又听说他们开始交往了。
或许我该去祝贺他……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出现让我再无法顾及其他。
谁这么有影响力？
这辈子恐怕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母亲。
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就读的这所民办学校。想当初，她对于我的选择是坚决反对。她要求我到正牌大学读书。没考上不是问题，入学的事情她可以办妥。而我却生平第一次拒绝了她的安排。是的，虽然在过去的十九年我有过叛逆有过反抗，但从没有拒绝过母亲为我安排的一切，因为她的安排对我的未来是最好的，甚至可以说让我安逸得无可挑剔。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的是自由，是不被别人掌控的自由，是精神的自由。而她竟然又尾随而至。她为什么要来？虽然中秋节那天我还是忍不住打了她的手机说“节日快乐”但以我对母亲多年的了解她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当时的她，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她出席的“滨海市中秋晚会”，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她是多么冷漠地问我还有什么事？
还是，她来看我的笑话？
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我的心中不断地闪过凌乱的猜测。直到她从我身边走过而没有打招呼，我的体温才从四十几度高温降至零点。我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旁边还有，校长！校长，她是以滨海市市长的身份来这里考察的，而不是一个家长。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作为。一整天，我都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不能停止思索同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来？”
晚上六点，我接到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她说——你到我这来吧。
我不是残酷，我只要求自由生活。
——席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