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冬天很冷,披着厚斗篷,也是冷。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一更天就开始下雪,雪下得这么大,脚印一会儿就被覆盖了。看来不用拿着扫帚费心去扫干净了。
二更时分,天波府大部分主子都睡了,我和玄武一前一后避过家丁和巡夜更夫,悄悄来到祠堂。
到了祠堂大门,我刚接过玄武手里的食盒,眼前就出现了一道黑影,“四少爷,老爷说过任何人不许进入探望七少爷,还请您不要为难小人。”
大冬天的,难得他这么尽忠职守。
虽然我裹着斗篷,但还是感觉冷。越发不想和眼前这人瞎纠缠,“咱们通融一下不行吗?何必这么死板。”
“回四少爷,不行。”
“那你是自己晕还是我帮你晕?”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摆手道:“行了,我不为难你。玄武,你帮帮他。”
玄武一个劈手过去,那人却早有防备,侧身躲了过去,和玄武在这冬夜里打了起来。“四少爷,你真是小瞧我,我好歹也是行伍出身……哎哎,四少爷,你不能进去,四少爷……”
我已推门进入祠堂,身后传来玄武的声音,“行了,人都进去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你家将军只派你一个守着这儿,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啊……”
“那四少爷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去,偷偷地不行吗……”
看来也没有这么死板。
这么想着,我看到了七郎正裹着棉被缩成一团,一点也不是他爹口中的“跪祠堂”,乌狸正在角落里,见我进来就行礼退出去找玄武还有那个老军士取暖去了。
看来杨七郎也不是那么死板。
“棉团儿”听到声音,转头看向我,“四哥,你怎么进来了?爹不是说任何人不许进来吗?”
我把食盒放下,“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吧!”
“可是爹没说让我吃东西。”
“他也没说不让你吃东西。”
“祠堂里,祖宗都在看着呢!”
“那些。”我用手指向前面的一堆牌位,“都是咱杨家的列祖列宗。祖宗们要是看见杨家的子孙因为见义勇为被罚、还在这里饿着肚子,也会心疼的!无论如何,祖宗们是最宽容的,一点小事儿,不会太在意的。”
棉团儿动了一下,看看祠堂里的牌位,再看看食盒,最终还是打开了食盒开始狼吞虎咽。他今年十三岁,过年就是十四岁了,遗传了杨家一贯的强壮,看着要比一般十三岁的少年要健壮许多。如今裹着被子,许是饿急了,腮帮子一鼓一鼓,就像要过冬的小松鼠一般。越看越可爱,我忍不住笑。
七郎听见笑声,不悦得抬头,控诉大人欺负小孩。
我连忙咳嗽两声,装作看祠堂里的摆设。和武将的家里一样,很简洁很庄重,没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堆牌位,上面刻着杨家列祖列宗,牌位前还有香烛和各种贡品;族谱摆在一边的桌子上。整个祠堂十分简单,不过也是,祠堂是供奉先人的场所,要那么花哨干嘛?杨家祖先若是有灵,看见我这样的不肖子孙也不知会不会被气活?
再看看那各种各样的贡品,回头看看吃馄饨吃得正开心的七郎。我心里不是滋味,饿成这样,有现成的东西都不吃,我是该说他孝心可嘉还是该说他傻?
换了我在这里,虽然不会全吃掉,也不会让自己饿肚子。
“吃好了?”我看他吃完了整碗的馄饨,又吃了两个包子,才停手。
七郎点头,“往常进祠堂前我都会偷着藏点糕点进来的,这回爹看的太紧了!”
我笑道:“你都有经验了?”
“可不是!以前我和六哥被罚跪祠堂,我们俩总是一个人拿水另一个拿吃的,配合得可好了!”说着说着,小脸又开始沮丧,“这回只有我自己,爹看得严,我还没能拿吃的……”
逗得我忍俊不禁。
“四哥,你还笑……”他拉长了声音。
我看了看四周,“一个人不害怕吗?”
“原来是挺怕的。但是后来六哥说,这些都是咱们家祖宗。就算咱们再不争气,祖宗即便再生气,也不会出来害咱们的!”
“老七,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是经常跟祖宗告状的。
“啊?”
我小时候是经常被罚跪祠堂的,“在叔叔家里,堂兄弟们会欺负我,但是叔叔不会罚自己的孩子,只会罚我。起先我还会乖乖跪着,后来累了就直接坐在地上。我觉得我是受了委屈的,即便有些无礼,祖宗们应该也会原谅的。再然后,我学会了告状,叔叔一罚我,我就跟祖宗们告状。”
“四哥你有跟爹娘说过吗?”
“没有。”
“四哥。”
“嗯。”
“潘豹,到底怎样了?”
啊?“你问这个?”
“心里不踏实,四哥你就告诉我吧!要不我心里实在没底。”
我依旧看着眼前的牌位,思索着要不要实话实说。转身看这个孩子,当初我继任震主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那个初冬,前震主出事,阁主排除众议让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我继任震主。
十四岁的卦主,可谓前所未有。
看着那孩子清澈的目光,我终究选择实话实说,“潘豹,情况不大好。”
“不大好”,杨七郎定然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小脸登时就变得煞白,“四哥……我没对他下杀手,我确实打不过他,所以我就用了你教我那招。你是知道的,我没有杀他的心思,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人……”
我走上前,双手扶住他,“别怕,有四哥在呢!”
“他要是真死了,我我……”
“七郎,他服用五石散已有一段时间了,即便你没有和他打起来,他也活不了多久的。”
“五石散?”
“对!上次他不是打败了大哥二哥吗?就是因为五石散。这东西吃后一段时间会使人力气奇大,但一旦上瘾,人就离不开它,最后会把人熬干的。”我慢慢解释道,尽量让他冷静下来,“四哥已在找证据了,你别怕。四哥手下的人很厉害,定会找出完整的证据,就算潘仁美再怎么穷凶极恶,证据确凿,明面上他也做不了太多。”
“那,暗地里呢?”七郎愣愣地问。
“暗地里?”我轻笑道,“暗地里就不由他说了算了。”
“四哥。”
我正想应他,房顶上却突然传来声响,像是人快速走过屋脊的脚步声。
除了我来,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