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天去北京做后期，一大早开车走了。我到苏夕的事务所楼下堵她下班。
我坐在台阶上喝酸奶，跷着脚，翻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到了下班时间，白领“哗”地从灰蓝色大楼涌出来，我在人流中颠沛流离，很不适应。因为运气好，自从大学毕业，我基本没坐办公室，我不知道格子间里滋生怎样一种生活。以前自己写剧本，后来到了影视公司当写手经理人，也就每天催催人家稿，吃吃喝喝，不太去公司上班。他们来来往往，我难以抽离目光，像看电影一般，专心致志。
我看到了苏夕，头发盘起来，身体裹在灰色的套装中。我不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只是现在看见感觉特别真实，有了高楼大厦，人来人往，红绿灯交错，斑马线作为背景，我感觉特别真实。
我站起来喊她的名字。苏夕，苏夕。
她看见我，笑着跑过来。嘿，你怎么来了。
苏夕和我钩肩搭背地走到馆子里，我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我和苏夕两个人拎着，走起路来歪歪扭扭。没有男人的日子，我就去找苏夕混生活。
我们点好菜，要了几瓶酒。
我说：“你昨天太不给我争脸了，怎么和陈艾莫走了？”
“老朋友去叙旧不是很正常。”
“床上叙？”
“没有，坐在我家楼下的咖啡馆里，聊到两点，各回各家。”
“都到楼下了还不上去吗，难道他肾亏了？”
“又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能上床。”
“他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没有上床的必要。只是了解一下这些年好不好，怎么过下来的，想当时挺可笑的，然后就没了。”
当初苏夕和陈艾莫很搭调，敏感的女主唱和尖锐的男吉他手，现在是干练的女律师和流行男歌手。我脑子里突然浮现“荣辱与共”这四个字。
苏夕说：“时间一久了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即便感情还是很强烈，身体却疲倦了，我们不想重蹈覆辙。人要往前看。”
我和苏夕两人单独喝酒的保留节目是历数历任男友，每次都会发现上一次有漏网之鱼。我们总要带和自己有关系的男人与对方见面，绝对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发表声明——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了，别碰他。
我们常常说起那些在我们生活中还没有彻底消失的人，像林天、周觅、沈念、陈艾莫，等等。当然还有别人，往往那些一晃而过的更加有趣。
苏夕曾和一个客户好过，帮他打赢官司，和这个人十分暧昧。他姓黄，黄金的黄，是我见过外形最有范儿的男人，历史精通，审美健全，BBC（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英国广播公司）天天看，偶尔还背着背包去穷乡僻壤旅行，住青年旅社，从不挑剔屎流成河的厕所。每月开二十分钟车去离公司很远的一家书报亭买《收获》。他带一条银色手链，喜欢收藏手表和看深夜电影，喝红酒不抽烟。他永远用黑卡，无密码。对女人从来规规矩矩，只是尽到绅士风度，厌恶名模和女演员。
我和苏夕觉得他就是男人的楷模，就是新一代钻石王老五的典范。苏夕在黄先生时期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去黄先生家装贵妃醉酒死皮赖脸终于耗在那儿了。我问后续如何。她说黄正穿着一条真丝睡裙安然地睡在她旁边。我们为此很是崩溃，感慨上帝还是很公平的。苏夕再没联系过他，她说一见到他就想到那个煎熬的夜晚，太恶心了。那个夜晚苏夕就像《甲方乙方》里体验贫穷生活的大款，吃光了村里所有鸡，绝望而渴望地爬在山头眼泪汪汪地等待葛优来接他。她说她就是眼泪汪汪地看着窗户，等待着第一道曙光，背后还睡着一个穿真丝睡裙的男同志。
在和林天正儿八经之前，沈念离开之后，我经历过一段时期，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它，其实当时的年岁正好到了姑娘的黄金时代。
一个摄影师，跟踪我很多天，把偷拍来的照片寄给我。我在吃麻辣烫。我在背单词。我在和猫说话。我在诅咒别人。我在系鞋带。我很感动，感动得求他滚。我猜测他会不会是黑社会派来跟踪我的。
一个画家，把颜料当可乐喝了之后，变得更加疯疯癫癫，被送进了疗养院。
一个热血青年，沉迷摇滚乐，分手时，站在复兴公园门口，说他会成为伟人，而我会为此后悔。我转身走进Richy和闺蜜开香槟庆祝。我谢谢他给我后悔的机会。
一个卖车的三天两头带我试驾名牌跑车，我由此心生一念，离开他准备找个售楼的男人。
云云云云。过眼云烟。每次结束我都会搬着一个纸箱搬离一个房间，只是我给的爱要不回来。
我不喜欢床上的故事，我喜欢发生在陆地上的故事。张爱玲说女人天生是同行。那么我说爱人就是一种事业，我的职业是编剧，而我毕生的事业就是爱人。苏夕不同，她爱人爱床也爱钱。
我从不和陌生人偷欢，我的谨慎体现在方方面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