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带领着士兵匆忙而去,战靴踏在回廊上,回响隆隆传来,人远去了,声音便也消失了。
涂浣躲到楚烈身后,眼泪哗哗地掉在地上,却不敢哭出声音,她望了一眼扶苏公子,他此时不再乞求秦皇,而是绝望地垂下头,不作声。
秦皇怒气未消,挥手让家奴关上房门,不愿再见不孝逆子。
阿房说要弹首曲儿,来为秦皇消消气,便进里间抱出了琵琶。
珏拂被灵巧的指尖挑拔,轻拢慢捻,切切之音倾泄而出,宛转曼妙,无限深幽,影疏月淡,惊涛万里,萧萧梦断,一抡一捋一轻钩,潇潇阁内云冉冉,水漫漫,花满坠,酒香浓,寒风断,飞絮远,重山高,叶舟飘。
秦皇痴痴地看着阿房,已被带入仙境。
这屋里屋外,两个境地!
涂浣不知扶苏公子何时离去的,那一别,一年未见。
焚书以后,那些儒生们愁苦自伤,多有年老病死,醉死街头,愤然离走,有几个胆壮的便在咸阳城内,游说抒怀。
言游说那些人都被抓走判死刑后,再也没人造次了。
言游还说,蒙毅带兵去公子府焚书,大火烧了两天,一块竹简都没留下,三层的楼阁只剩下一堆灰土,方方正正的公子府缺了一个大口子。
涂浣心痛,她想去跟公子聊天,想见见卜先生还有逊知,想让心踏实下来,房子书都没了,只要人都好,就还好。
涂浣更想哥哥了,想考浣山,那里没多少人,不繁荣,不喧嚣,却过得很舒坦。一年后。
涂浣十岁,楚烈十四岁。
阿房说再也看不到二人初来时的稚嫩了。
遗香谷平日重兵把守,让涂浣想起了咸阳宫五门外的卫兵,不知擒住擅入宅院的人,会不会就地处死。
盛夏,宅院里的金森花点点,池水荡漾,柳枝缕绦,一番水淡云闲之色。
夜间,金森花收起了花苞,任凭风吹,也不露头。
云掩月,夜初凉。
潇潇阁敞开了门,一个黑影摸索出来。
戏水阁中,涂浣正在看月亮,听见院子里有窸窣声音,探出头,慌忙收了回来。
涂浣拍了拍头,月光之下的那两个人,是阿房姐姐与蒙面人!
这一次,不是偷窥吧?
匕首,涂浣认出了那把匕首,一年多前,差点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全没了兴致,悄悄地爬到榻上。
院子里,二人小声地说着什么,涂浣听不清楚,心里却为阿房忧心起来。若是夜里私会情郎被人撞见,告知了秦皇,怕是死罪难逃了吧。
秦皇!
涂浣猛地坐起身来,咽了咽口水。
秦皇,今晚就在潇潇阁啊!
过了一会,院子里没了声响,涂浣才鬼鬼祟祟地摸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阿房似已回屋,房门紧闭。
一夜辗转反侧,涂浣睁着眼睡不着,心中只盼着别出事。
一大早,天刚亮,潇潇阁里就有了动静。涂浣闻声爬起,望向窗外。
只见一群家奴手忙脚乱地跑进潇潇阁,又慌张地退了出来。紧跟着,摔打声,怒喝声,咒骂声传了出来。
涂浣仓皇出门,心里怕极了。
楚烈正在戏水阁门前,远远地听着潇潇阁里秦皇的怒吼,不敢靠前,见涂浣的惶恐模样,蓦然惊觉。
“楚哥哥,阿房姐姐出事了!出事了!”涂浣朝着楚烈“呜呜”地哭起来。
楚烈晃了晃涂浣,根本不知何意。
“圣上一定是知道了,昨晚——”涂浣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阿房有情郎的事,谁也不能告诉,便戛然住了嘴。
楚烈便是更着急了,涂浣这边说不出话,潇潇阁里骂吼不断。
“唉!”
楚烈与涂浣猛地回头,看见言游正在身后,愁容满面。
“唉!”
又是一叹。
涂浣听罢,知道言游只会叹气,便“呜呜”地又哭起来,跺起脚来,“怎么办?怎么办?”
“那么多有方之士都想不出法子,我们着急有什么用?”言游摇摇头。
涂浣哭着哭着,停了下来,瞥了一眼言游,问道:“什么有方之士?”
“炼丹采药的仙人啊!这么多年,圣上还是找不到灵丹妙药!能不生气吗?唉!”言游又叹气。
楚烈瞪起眼睛,看了看涂浣,又看了看言游,眉毛拧在一起,也没听明白二人在说什么。
涂浣擦了擦脸,挠头问道:“言哥哥,你在说什么?”
言游无辜地看着涂浣与楚烈,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是我妄说,胡说!圣上一定找到仙药了,只是——”
“只是什么?”涂浣是觉得言游在胡言乱语。
“只是,若是找到仙药了,圣上怎还会生病?”
“生病?”
言游也挠起头,问道:“圣上昨夜吹了风,染了风寒,才气成这样,你不知道,为何在这大哭?”
“我——”涂浣没料想,憨厚的言游也能把自己噎住,不过听到秦皇不是因为阿房生气,便高兴起来,伸手拉住楚烈与言游,进了戏水阁,潇潇阁里的哄闹已经不关心了。
“言哥哥,圣上只是得了风寒,便动怒,也太喜怒无常了吧?”涂浣与言游聊了起来。
“圣上养了上千的术士,每日炼制奇药,献上来给圣上服用,是为了,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
言游知道涂浣与楚烈一定是头一次听说,便细细道来:“就是羽化成仙,拥有不死之躯,圣上此次生病,便知那些呈上来的仙药无用,强身益体的效用都没有!”
涂浣又听到了一件稀奇的事,便要问个清楚,“当真有长生不死之药?”
言游肃然,正经回道:“一定有的,仙人们服食仙药,祠灶炼金,召神劾鬼,行气吐纳,广行符咒,各有神通,一定能炼出长生不死之药!”
涂浣认真地思索起来,还是没听懂言游说的那些神鬼。
楚烈倒是点点头,听明白了。
言游看着二人的表情,笑了起来,道:“咱们就不用忧心了,这仙药炼成了,也吃不着!只能圣上享用!”
涂浣吐了吐舌头,道:“这仙药早晚会炼成的,耐心等候便是,圣上这般恼火,有什么用呢?”
言游觉得涂浣说的有理,闷闷地道:“圣上以前从未因为仙药之事动怒……”
注:
①行气吐纳:吐出浊气,呼入清气,气功中的炼气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