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子张跃平一如继往，只要一到客户室，屁股挨到椅子上就开始评说股票，断言这个股票要涨那个股票要跌，喊着叫别人买进卖出，一刻不停。
这几天，股票又开始下跌了，客户室里人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大盘猛跌，能卖的都抢着在反弹的时候先卖掉，等待着跌到低点时再买回来。
李忠聚精会神地盯着K线走势，丝毫不敢懈怠。李忠的那个商业股，他已经操作了几个波段，现在股价在六元左右。大盘开始下跌，他担心的是这个股票会随着大盘下跌，心里权衡着要不要把手上的八千股先卖掉。大家的心里都毛毛的，可瘦高个子却喊得更凶了。
“邵老弟，你看，咋样？我说‘首创股份’要跌，不就跌了！”
“邢胖子，股票跌的时候就是该买的时候。你买‘威远生化’，一定涨！”
“你咋不买哩！”邢胖子头都不抬地说。
“我没钱。你买，没问题。”
“股市正在下跌，你让我买，不是糊弄我哩，我才不买呢！”
“股市跌的时候才要买哩！这个股票肯定会涨。赵天逸，你买。”他又喊着赵天逸。
“这个时候，咳，谁知道还跌不跌，不买。”黑脸赵天逸说。
“快看，快看，‘民生银行’在涨，快买！明天叫你赚8%以上。”
他越说越来劲，越喊声越大。
大盘跌跌涨涨，总的趋势是在跌，一波比一波跌得低。李忠眼看着手上的几个股票都在向下走，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瘦高个子的喊声让他更加紧张，喊得他心里发慌。
李忠的那个商业股从六元多已经跌到五元九了。李忠再也沉不住气了，心想赶快卖，不卖还要往下跌，于是急忙打了五元八毛九分的价，低于现价一分要卖出。
就在此时，瘦高个子突然一惊一乍地高声喊：“看，‘民生银行’又涨了两个点，咋样？涨了吧？”
李忠听到喊声，一慌神，把买卖键按错了，本该卖股票却打成了买股票。等他突然感觉不对要更正时，已经来不及了。现代化的电脑操作系统只几秒钟就成交了，他已经买进了这个股票。李忠气得直喊：“真他妈的，要卖嘛却买进了”，连拍大腿。
就在李忠买进后不几分钟，这个股票快速下跌，跌到了五元六角，李忠气得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
上午收盘后，李忠带着气恼走出客户室，走下了楼，刘艳丽从外面走了进来，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
这一段时间，他对刘艳丽有了看法，不太理她，想点个头走过去。不料，刘艳丽却主动打起招呼：“李老师，回家呀！你的股票怎么样？”
听着这话，李忠气不打一处来，恨声恨气地说：“都跌了！”
刘艳丽今天看上去要比往日热情，关心地叮咛着说：“大盘还要往下跌，能卖的先卖了。”
“卖啥哩！张跃平喊个不停，喊得人心烦，要卖嘛却买上了。”
“是吗？”刘艳丽瞪着眼，显得有些诧异。
“就是。”李忠问，“那是个干啥的，怎么是那么个素质？”
“下岗工人，只有几万元的股票。”
“几万元咋能进大户室？”李忠问。
“经理的熟人。”
李忠摇着头走了，心想，干啥都能走后门，制度都是制定制度的人破坏的。
股票说跌就跌，一下子跌了三百点，客户室里人人情绪低落。可瘦高个子嘴巴照样一刻不得闲，使大家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得安宁。
这天，瘦高个子故伎重演，邢胖子受不了啦。他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平时和谁见面都是一笑了事，你不问他，他也不说话。他几次扭过头不满地看着瘦高个子，希望他能少说几句。可瘦高个子完全不理他那一套，依然是旁若无人。
邢胖子烦透了。胖子本来就有心脏病，加上满身的脂肪，又有了高血压。这样的炒股环境，加上股票不停地下跌，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感到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下午两点多，当大家都在盯着自己的股票时，邢胖子突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跌倒在地上。
客户室的人顿时慌了手脚，纷纷围到了邢胖子跟前。
李忠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比较镇静，忙说：“大家不要慌，邢老弟那么胖，怕是心脏病发了，快平放在地上，赶快打110。”说着自己就拿出手机，拨了110。
当大家都在为刑胖子的事儿着急的时候，瘦高个子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还在看着荧光屏，喋喋不休。几乎是同时，杨亚南和宋翠莲都斥声喊道：“别说了！啥时候了还在说！”
瘦高个子不吭声了，终于不好意思地起身走了出去。
证券营业厅的计副总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保安小史闻讯都赶来了。
救护车发着刺耳的尖叫声很快开来了。
邢胖子被送走了，客户室难以平静：“看看，股票把人折磨成啥样了！”
杨亚南说，“钱财是身外之物，赔了赚了都要想得开，邢老弟真是，想不开！”
“看你说的，赔得太多呗，心理压力大。”白玉琴说。
……
原来，邢胖子也是经商的。他辛辛苦苦赚了些钱，在股市大热的时候，开始炒股票，先后投入股市一百多万，当上证跌到998点时，他算了一下，损失了七十多万。他觉得：股票市场应该不会再往下跌了，再跌中国的股市就要崩盘了。不想那几天又赔了十几万。他又拿了三十万，投了进去，想抄底。
股市开始上涨了，涨了二百多点，他股票的市值也增加了十万多元，差不多把最近赔进去的炒回来了。那两天他总是笑眯眯的，心想照这样下去把赔的钱赚回来是没问题的。
谁想到，股市说跌就跌，一下子把赚的钱又全跌回去了。眼看着市值一日一日地减少，他心理的压力越来越大。瘦高个子的喊声他早就烦极了，他平时少言寡语，常把事窝在心里，瘦高个子的喊声更加激发了他窝在心里的郁闷，就像点着了炸药包的引信，刹时，他血压急剧上升，心脏剧烈跳动，绞疼绞疼，头上冒着汗，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宋翠莲说：“股票把人都炒神经了。过去，听说某某人炒股票跳楼了，某某人自杀了，还不信。你看，邢老弟就从椅子上掉下来了。这是咱眼前的事。股票呀，只要不赔，就趁早收手吧。”
“什么时候能解套啊？”杨亚南气呼呼地说，“中国的股市不正常。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经济高速度增长，股市却大幅下跌，我们都是从大盘两千多点买的股票，十几元的股票跌到了两三元，头发白了都没法解套，怕是要给孙子留下了……”她话匣子打开就说个没完。
李忠打断她的话：“小心。‘牢骚过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邢老弟就是例子，心胸要宽广一些。依我看，中国的股市不会永远是这样子。我们刚开始搞股票没有经验，胡折腾了一阵子，但以后会好起来的。股票，以上证说，跌到998点应该是很低了，不能再跌了。从998点涨上来，涨了几百点又跌了下来，这是暂时的。随着股权分制改革的进行，股票一定会涨上去，还会大涨……”
“呦——”杨亚南尖着声说，“李大哥到底是领导，分析股市就像做报告一样。”
“不知邢老弟咋样了？”白玉琴又把话题转到了邢胖子身上，关切地问。
“就是，得问问。我去问他们。”宋翠莲说着就起身急火火地走了出去。
她来到工作室，要工作人员打电话问跟着救护车去的计总经理和小史邢胖子的病情如何了。得到的回答是：“抢救及时，人已经没有危险了。”宋翠莲回到客户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大家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瘦高个子又走了进来。他不问邢胖子的病咋样，一坐在电脑前，就像播音员坐在了播音台前，又开始了对股票的评说。
大家刚刚心情平静了些，又听到了他制造的噪音，宋翠莲没好气地说：“张跃平，你能不能不要说了？”
黑脸赵天逸坐在瘦高个子的旁边，扭过头说：“快闭上你的臭嘴，你也不看看啥时候，还在说。”
杨亚南接着他的话说：“股票下跌，大家都很烦，你越说别人越烦，邢老弟都让你说得掉到地上了，你还说？也不关心关心邢老弟的病情，就知道显摆！就你能？能的一个指头剥葱哩！”她夹枪带棒，说话不饶人。
瘦高个子脸红得就像公鸡冠，总算是不言语了。但他要是嘴巴里不说股票，屁股底下就像有了针，在椅子上坐不住，安宁了不到一分钟就起身出去了。
计副经理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对大家说：“邢老弟没事了，休息几天就好了。”大家自然是高兴，才把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孟教授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出去。谁也没有注意他的行动，谁也没有觉察到他跟着出去有什么异样。
孟教授败走麦城，坚守七八个月的股票让他在大涨前的最后几天卖了，两口子悔恨了多日才把心情平复下来，现在股价又开始跌，大户室里邢益民晕倒，瘦高个子叨叨个不停，这一切让他心情糟透了。计经理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孟教授就跟着进去了。
计经理诧异地望着孟教授，问：“有事吗？”
“我想跟你谈个事。”平时少言沉稳的孟教授大声说。
“请坐。”计经理伸出手，示意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孟教授一坐下就说：“我想问问，张跃平是不是我们那个屋子的？”
“哦！是这样，现在股市不景气，客户室里坐不满，你们房子有个空位，总经理就让他临时坐在那里。”
“原来不是我们屋子的。”于是，孟教授就把瘦高个子的情况向计经理反映，说张跃平老这样不停地讲，弄得大家心烦，几个人交易时都出错了。他自己也错了几次。邢益民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固然是损失太大心理承受不了，但张跃平弄得他心烦是导火线，这样下去不行。孟继祖慢慢腾腾地说：“才尽其用嘛！还是把张跃平推荐到电视台去做股评人吧。”
计经理歪着头看着孟教授，听完后说：“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找他好好谈谈。”
第二天股市一开盘，计经理就把瘦高个子叫到他办公室。
一会儿，瘦高个子回到了大户室。一进门他就狠狠地瞪了孟教授一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再夸夸其谈了。
瘦高个子安静了几天，第四天下午，他的话又多了起来。
刘艳丽摆动着裙子走进来了，她趴在小白脸的肩上说：“邵，你看看‘申华控股’这个股票怎么样？我想买进。”
小白脸迅速打开“申华控股”的K线图看着，同时关注了一下这个公司的业绩，说：“这个公司业绩负增长，如果没有消息就先不要进去。”小白脸冲着瘦高个子喊：“张跃平，你看看这个股票怎么样？”
压抑了两三天的瘦高个子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乎要释放一下憋压在心里几天没有说的话，他迅速看了“申华控股”的K线图，滔滔不绝起来：“这个股现在在底部，涨是肯定的。负增长怎么了？有些庄家就是在炒题材，不是在炒业绩。你们看看‘大唐电信’的业绩是负增长吧，涨得怎么样？不停地涨！”
“不能和‘大唐电信’比，有消息说他们在电信方面研究出了第四代产品，外国人说中国抱了个金鹅，全世界将有1000亿的市场，前景很好。”小白脸不服气地争辩着。
“你就敢断言‘申华控股’前景不好……”瘦高个子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还是慎重点，不要轻举妄动。”
“你没听小刘说营业厅推荐这个股票呢？只有一块多钱的股价，能再跌到哪里去？要我说，胆大点就打进去。”
……
他们各持己见，争辩不休，吵吵闹闹一直到股市收盘。
这吵闹声打破了大户室三天多的安静，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烦得李忠直摇头。
孟教授看李忠不停地摇头，轻声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五天，瘦高个子完全恢复了本性。
李忠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吵闹了。刘艳丽又摆动着裙子进来时，李忠招手把她叫到跟前，对她说：“请你给我另换个房间。这房子太吵了。”
孟教授又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他又找了计经理，态度十分坚决，说：“房间里连五分钟的安静都没有，这是个什么环境？你们还宣传说优雅、优质，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嘛！我抗议。”少言寡语的孟教授说出了一串子愤愤不平的话，看来，他也是被瘦高个子说毛了。
“别生气，别生气。”计经理见孟教授都火了，忙劝慰着说，“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处理好的。”他劝说着孟教授，又是让座又是倒茶。
第二天，股市刚一开盘，负责营业厅治安的小史就走了进来，板着脸对才坐在电脑前的瘦高个子说：“这是大户室，请你到一楼大厅去看股票吧。”
瘦高个子说：“我跟你们总经理说过了。”
“客户有反映，投诉了。今天早上班前会研究了，请你到一楼大厅去！”小史站在他身旁，做着让他走的动作，很严肃地说：“快点，赶快走。”
瘦高个子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他再也没有回来。
客户室里有了难得的安静，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