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娘这两天要回来,干活前我先上楼给娘整了整房间,下楼回院子的时候夏夏一直奇奇怪怪的打量我。
“看什么呢?我脸上长麻子了?”我坐下来道。
夏夏笑道:“没有,就是瞎想些东西,觉得挺好玩的。”
“瞎想什么呢?”
夏夏伸着脖子往院外探了探,道:“你说吧,你跟燕错两人都不是一个娘生的,长得却这么像,真是挺有意思的。”
我瞄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长相都随爹,当然就像了。像不好吗?我出去人家就知道我们是亲生的。”想起燕错总是凶巴巴的脸,我吃吃笑了。
夏夏厥了厥嘴,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伤人。
“飞姐你说,我会不会也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长得跟我很像很像?”夏夏没为亲生不亲生的事情烦恼,反而拄着下巴在思考另一个让我担忧的问题。
我一直害怕她说要寻亲,要找属于自己的地方。尤其是现在燕错出现了,她是不是更想要有自己的家,有属于自己的亲人了?
“怎么?想家了?”我安静问了一句,生怕挑起什么似的。
夏夏笑道:“想什么家呀,我不就在这嘛。”
我将喜绣重重压在膝头,认真道:“要是真有天谁来说要把你接走,我非跟她拼了命不可,夏夏是我的,哪儿也不能去。”
夏夏咯咯笑了,道:“我又不是东西,还抢来争去呢,我答应过飞姐要在你身边就会在你身边,你别随便乱跑我就会跟着,你怎么像个老人家老是提心吊胆哦。”
“年纪大了,总是怕这怕那嘛。”也许不关年纪的事,只关乎心,是心老了。
巷外突然有了脚步声,对院也很快也有了动静,燕错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看着巷外来的人,看他的表情,来人应该是认识的。
“燕家小少爷,燕姑娘在么?”
我听到了蓉叶的声音,很焦急,带着沙哑。
我将喜绣放回筐中,走向院门道:“是蓉姨么?我在里面呢。”
燕错靠在门上给蓉叶让开道,静静看着我们。
蓉叶一跨进门就冲我奔来,气喘吁吁地拉着我的手道:“燕姑娘在就好了,夫人醒了,说想见你。”
我一愣,道:“云娘醒了?”
蓉姨拉着我向外走,道:“来不及细说,边走边说吧。”
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忙跟着出去了,走到巷子才想起来回头对仍站在门口的燕错交待道:“我出去下,午饭什么的你们自己安排,不用等我。”
夏夏拿着衣氅跑出来:“天冷,飞姐披着吧。”
我匆匆接了过来,跟着蓉叶往西边衙院走去。
路上蓉叶却没向我解释,只是很急地搀拉着我往西走。
我忍不住问道:“夫人刚醒就这么急着见我么?有什么事这么要紧?”
蓉叶道:“我也不清楚。现在夫人身边只有我个近婢在伺候,阿芙身子还没好,离开一会儿我都担心。只能委屈燕姑娘加快脚程了,见到夫人再说。”
云娘刚醒就要见我?这让我感觉有点心慌。
一路上再无他话,拼着劲的赶路,到了衙院我甚至都没看清守门的人是谁,裹着满氅子的冷风就拥了进去。
一到内院,蓉叶突然停住了,紧紧地将我也拉停了。
我奇怪了:“怎么了?”
蓉叶看着云娘门前的站着的宗柏,颤抖着轻声道:“晚了。老爷已经在了。”
我莫名其妙,云娘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不应该是自己最想念的人么?为什么上官老爷在了他们反而这么一个反应?
难道他们怕上官博对云娘也乱发脾气大喊大叫?不会吧,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这点轻重缓急都不会分辨吧。
宗柏突然朝外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
“老爷怎么在了?”
宗柏与蓉叶一起发问,两人都愣了愣。
宗柏道:“什么事情能瞒过老爷,夫人醒了你没有第一时候来报,老爷已经心里有数,这会儿还没时间来问责你——蓉姐怎么在此关头还要触怒老爷?”
蓉叶急道:“夫人再三强调,一定让我去请燕姑娘过来,说除了燕姑娘谁都不想见。我也是没办法呀。”
宗柏看了看我,皱着眉道:“现在老爷还有其他客人在房中,也只能在外等着了。”说罢往外走去。
“你去哪?”蓉叶像个小孩子般拉着他问道。
“去找两位少爷。小少爷昨晚出去后没回来,我已经让项舟去找了,我先去客栈找二少爷。”
我插话道:“大人昨晚去了举杯楼,应该是与礼公子在一起的。”
宗柏看了我一眼,没问缘由,点头走了。
蓉叶忧心忡忡地目送宗柏,一直抚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
我关切地问了句:“蓉姨没事吧?夫人醒了应该高兴才是呀!”
蓉叶抹着眼睛,莫名伤感。
我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因为芙姨的事?……”
蓉叶像个小姑娘似的扁着嘴道:“本一直担心夫人不醒,好不容易终于醒了,我却更加心惊肉跳,总觉得还有事情要发生,还有乱子要添——阿芙都倒下了,小武闷在房间不出来,雀儿也没了声音,宗柏虽然还像平常,也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像是这一家子只剩我一个人了。”
说到这,蓉叶抹眼的手背已经湿了,看得出来她平时没心没肺的总是由芙叶和宗柏保护着,这下所有支撑她的人都倒下了,只剩她一个人慌慌无主,如当年失去爹的我。
“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样不惜一切救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个声音突然冷冷清清地在屋头响起,这声音我识得,优雅,磁性,又很无情,这是秦正的声音。
原来宗柏说的客人是秦正,看来他一直呆在衙院没走。
“我知道。但它的确有奇效,你看,云儿这么快就醒了,很快的,她就能恢复意识。只要她活着,她在我身边,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上官博回答道。
“若是她像玉姐一样,忘记了一切,甚至都不记得你是谁,你也觉得值得吗?”秦正却显得咄咄逼人,似乎很不满上官博这样有代价地去救云娘。
看来救云娘的方法跟我娘有关,不然秦正不会代上官博来请我娘,他们好像达成了某个条件。难道娘的病,也是因为某种代价才缠患的?
上官博轻柔道:“那就让她忘记吧,那些纠缠了她太久的冤孽,也该消亡了,只要不死,活着就好。”
只要不死,活着就好。
我能体会这种卑微的心理,活着就会有希望,就能弥补许多遗憾。
“等真到了那时候,你就能体会四哥之苦了。”秦正仍旧冷声冷气。
上官博果然被触动了怒气,冷道:“你再敢触我云儿眉头,我就让你先吃苦头。”
“这东西不宜外露太久,玉儿的确答应借珠,但没有说一直让出不取回,这珠子不仅是她的保命良药,更是四哥付出一切为她换来的真心鉴证,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这是孟无的声音——他也在里面?他什么时候和秦正关系这么要好了?总是同进同出不说,还一直为他帮腔说好话?
看来让云娘好转的救命药在我娘身上——难道就是孟无上次问过我的,一颗自生绕烟的珠子?
“届时你若自私不还,别怪我不讲情义。”秦正一直都很维护娘,维护燕家,时刻要将那药珠追讨回来似的。但是如果能救到云娘性命,那药珠借一下也不用这么着紧吧?
“不用你提醒。现在云儿醒了,你们可以出去了。”上官博过河拆桥道。
吱牙一声,门开了。
蓉叶拉着我往院口墙后退了退。
秦正走在前,孟无走在后,好像是贯有的顺序似的。
秦正修长高瘦,黑发高束,眉如剑,眼如月,皓然玉齿,胜似西子戎装,一脸的高傲不屑配上这俊俏的容颜,倒也真是好看。
孟无则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比秦正短了大半个头,也不知道是因为以前没注意还是因为他跟在秦正后面的原因,总感觉他整个人看起来矮了一圈,加上厚大的外裳与氅子,就显得更加圆滚,前几天秦正说他腿短,这会儿我忍不住要笑。
秦正大步向前,带着冷意道:“别以为他是上官博就可以说话不算话。说好只借七天,七天一过,我就算抢也要抢回那东西。”
孟无走路的频率要快很多,果然是腿短的原因,他一直当着和事佬,好生好气地在两个脾气暴燥的人之间盘旋:“放心吧,他知道玉儿的情况,不会让如此情景加注在二嫂身上的。”
“哼,我去看玉姐。”秦正不受孟无的好,摆着脸转身走了。
孟无唉声叹气地跟在后面。
“他怎么来了?”蓉叶轻声道。
我扭头看了看她,她正失神地盯着秦正,她认得秦正?
也是,秦正与我娘有姐弟之系,必也是那个院墙的人,蓉叶曾是长公主明珠的侍婢,那么他们见过也不奇怪。
只是我还不知道秦正到底从属什么身份,为什么孟无会特别的怕他呢?照理说上官博比秦正脾气还要差,又是当朝相爷,地位只在一人之下,孟无对他的算是畏,但他对秦正的是又敬,又畏,甚至还有些讨好。这个秦正,有什么地方让孟无这么稀罕么?
“飞儿呢?飞儿怎么还没有来?”云娘的声音微弱地化在风里散来。
蓉叶拉着我走了房门前,应声道:“夫人,我将燕姑娘带来了。”
“快些让她进来。”云娘有点急,喘咳了一下。
蓉叶轻声对我道:“夫人刚转醒,姑娘能不能将衣氅解下后再进去,我怕氅上带着的霜寒之气会伤到夫人。”
我连忙解下衣氅,进了房间。
房间说不上温暖如春,只能说是正常温度,不冷也不暖,伸手不会发僵,也不至于暖得全身发痒,像是阳春三月的节气,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床账仍旧垂着,我忍不住芙叶受伤的那处看了看,那处惊心的血痕已经没有了,也没有任河清洗过的痕迹,可能换了副新的。
我对着账里的人施个礼,道:“上官老爷,云娘。”
“飞儿,你来了——我有话要跟你说——”床账突然翻动着,像是云娘在伸手找我。
“云儿,你刚醒来,别的事情不用管,先养顺气再说。”上官博柔和道,这全世界,他的温柔只对云娘,那柔软的话音,也只会为一个人保留,毫不掩饰躲藏,坦荡真诚,像是尽其一切地对一个人好,任何时间,任何地方。
我突然傻乎乎笑了,这上官博,倒也挺可爱的。